第三十四章 交易
拘魂窟內被一個巨大黑色球體擠得滿滿當當。
寧瀛川伸手輕輕在上面敲了敲,球體像是活物一般,自動避讓了開,拓出一條容人通過的道來。
我瞧著他過分好看的指尖,連忙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后盯著這似是而非的東西。這東西跟之前見的有些像,但又不太像,可像在哪里不像在哪里,又說不太清楚。
我看了眼我的右手掌,它一動不動,似無所覺。
一條道走到快盡頭的時候,寧瀛川才停了下來,問我道:“你想先見哪個?”
“玉安生?!蔽颐摽诙?,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先頭嘴硬地嫌棄他幫忙,這會兒卻巴不得他趕緊多幫一點。最好全須全尾地最好。
寧瀛川點了點頭,又朝里走了兩步,才伸手又敲了敲球體。
黑色球體晃了晃,便慢慢散了開,露出被裹挾在內的人影出來。
“你個臟兮兮的什么玩意,你還有理了?有本事,松了我,我們比劃比劃。”玉安生的聲音罵罵咧咧地傳了出來,“站住,你還跑呢?!?p> 我瞧著他雙手雙腳和腰都被束住,只能扭著身子抬著下巴對著退去的黑色液體狂罵,看著很是精神。
“玉小公子。”寧瀛川朝他喚了聲道。
玉安生頓了頓,眨了眨眼睛,低下頭看了過來,興奮道:“?。⌒∩僦?,你怎么來了?”
我朝旁瞥了眼寧瀛川,見他臉色如常,完全沒有被忽視的惱怒。
“小少主?你親自來尋我的嗎?”玉安生笑得開心,道,“快快把我弄出去吧,這里太陰森了。”
這話有點不對。這里除了黑色的活球外,干干凈凈,清清爽爽,意外地沒有沒有一絲陰森。
而且他看上去一點陰森害怕的樣子都沒有,倒像是剛從激動耍鬧里退了出來得帶了點情緒難掩。
我朝寧瀛川指了指,道:“這你得求他。”
玉安生朝寧瀛川望了過去,沉下臉,卻質問道:“寧主殿,你們染城主到底想干什么?為什么把我囚禁在這里。我可是有干了什么傷天害理十惡不赦的壞事了?”
寧瀛川瞧著玉安生,臉色不變地道:“城主自有她的主意。你有沒有干壞事也只有你心里最清楚。在下如何知道?!?p> 玉安生不瞬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側臉朝我哀道:“小少主你看到了吧。他們都是這樣說著莫名其妙的話,然后繼續(xù)關著我不放。我真的什么都沒干,你最知道我的,我就是想干也來不及干??!”
我被他嚎得太陽穴嗡嗡直跳。
這里面似乎能把一丁點的聲音都給放大了很多倍。
我朝頭頂望了去,那里除了黑還是黑,倒看不出還有其他什么東西似的。
“這里不是。這里只是城青殿的囚牢,死都逃不開的那種?!庇癜采粗乙庥兴傅亟忉?,繼而繼續(xù)朝寧瀛川抱怨著,“你們城青殿到底要如何才能放了我?”
寧瀛川閑閑地站在旁邊,看著我,雙手抱胸,老神在在地道:“那得看小少主的意思?!?p>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哪里使得動這里的東西?我連靠近都艱難。
我朝玉安生沉默地搖了搖頭,看了看寧瀛川,示意他:不是我,我?guī)Р怀鋈ツ恪?p> 玉安生瞧了瞧我,又看了看寧瀛川,最后只能道:“寧殿主帶小少主進來,那是想要我如何?還是想要小少主如何?”
你個王八蛋,后面加上我干嘛。
寧瀛川伸出一只骨骼分明的手跟飄過來與他嬉戲的小黑球玩著,分神輕飄飄地道:“在下看好小少主,她若愿意多來我城青殿幾年,那就更好了。”
我朝玉安生搖了搖頭。
玉安生看著我的表態(tài),默了默,迂回道:“你之前不是看我也不錯嘛。只要放了我,我去,我替小少主入你城青殿的門,如何?”
寧瀛川撅起嘴巴,搖了搖頭,道:“在下現(xiàn)在比較喜歡小少主這種實在人多一些?!?p> 我無語地望了一眼寧瀛川,握了握自己的右手,朝玉安生道:“我過去試試,你讓開些?!闭f完,我便縱身躍了過去,踩上了玉安生站著的地盤。
不過幾步遠,但那天圓地方之小處,另有重重的吸力立刻沉甸甸地掛在腿上,腰上,背上和脖子上,拉著你整個人的脊椎不住地往下墜。
我瞧著玉安生佩服:難得他還能活潑亂跳地站著。
“小少主你…”玉安生瞧著眼前東倒西歪的人,掙了掙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四肢,問道,“行不行???”
我朝他努力地挪過去,挪得艱難。腳下明明踩在平整大青石上,但雙腿猶如陷入流沙之中地無處著力。
玉安生懷疑地看著我,微微抬了抬自己的腿,伸了伸自己的腰,好奇地問道:“有什么不同嗎?”
“你閉嘴,太吵了。”我揉了揉發(fā)燙的耳朵,努力地挺起背,配合著呼吸,一步一步地繼續(xù)往前。
玉安生大老遠就張開著雙臂,好像在等著一個娃娃學步的孩童過來的樣子,又忐忑又擔心。
我沒力氣罵他,只有咬緊牙關,硬著頭皮而上。
等指尖終于能碰上玉安生的手時,所有的重力在一瞬間突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憋足的力氣猛然不知無所用,反而憋得體內的骨頭與骨頭之間微微錯位,傳來筋骨扭傷的跡象。
玉安生牢牢地握住我的手腕,向我身后張望,緊張地問道:“如何?沒事吧?那里是有什么?”
我喘息搖了搖頭,汗水氤淌下來,糊得眼睛都睜不開。我掏出帕巾趕忙擦了擦汗,道:“你避開些,我用匕首給你試試?!?p> 玉安生打量地看了一眼匕首,乖乖地離遠了些。
我拿匕首當鋸子,抓著束縛他手腕上的一圈黑色橫紋開始賣力地拉鋸,企圖割裂。
玉安生避開了頭,難受地側耳想捂住耳朵。
“疼?”我瞧著他的手腕一點痕跡沒有,奇怪問道,“哪里傷了?”
玉安生看著我眨了眨眼睛,掙了掙被我握住的手腕,道:“別割了,這東西叫得我腦袋疼,就讓它先這么呆著吧?!闭f完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朝我招呼著道,“小少主,坐?!?p> 我瞧著空無一物的地方,斂了衣袖也坐了下來。
我確實有事要問他。
寧瀛川很識相地站著遠處不動,繼續(xù)跟他手間的黑球玩耍。
我看了看他,又瞧了瞧玉安生,沒辦法了,現(xiàn)下情形就是被聽見又何妨。再不問,等我打道回府就啥也問不著了。
我朝玉安生使了個眼色,開口問道:“你怎么被抓進來的?誰抓了你?可都問了什么?”
玉安生攤了攤手,道:“我也不知道。我…我被…被人打得半死。你師父一來,我就徹底暈了過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唔…除了你師父,你是第二個問我的人?!?p> 這期間,寧瀛川和曦沫染,還有其他城青殿的人,居然都沒有親自過問?
“師父問了什么?”我想了想,沒想去描述那天的情形,只是朝寧瀛川的方向使了個眼色,又低聲問道,“其他人就沒想從你這里知道點什么嗎?你可有什么沒告訴我的?”
玉安生撓了撓頭,道:“我知道的多也不多少也不少,我也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該跟你說,什么不該跟你說啊。至于你師父,他只是問了問白玲玉后來的情況。其他,就盯著我看。我也很莫名其妙。他該不會想把我重新關進去吧?以前有人被重新關進去嗎?”
我翻了個白眼,從那里出來的人都一巴掌數(shù)不滿,再關進去的就更沒聽過。你以為白玲玉是狗窩嗎?想出來就出來,想進去就進去?
玉安生眼巴巴地看著我,一臉擔心。
我耐心地提醒他,問道:“這么多天了,你再仔細想想,除了白玲玉的事,就沒其他的?比如那個…沈葉清的那個地方是怎么回事?你可有想起什么異常的?”
玉安生的臉若有所思,看著我,兀自發(fā)呆。
“嗯?”我拉了拉他的袖子,問得隱晦。
他應該知道我在問的是那個喊他舅舅的人的來龍去脈。
玉安生搖了搖頭,看了我一眼,悶悶地道:“不清楚。”
我嘆了一口氣,心想:被打成那樣,居然連人都不認得。這一點點的線索都斷了。這下就真的是無頭蒼蠅不知該往哪里飛了。
玉安生如今唇紅齒白的少年模樣和白玲玉里管家老頭的形象簡直是天差地別,可那人一眼就能認了他當舅,絲毫猶豫疑惑都沒有。除非重視和親近,否則不可能一眼認出。
我拿手握住玉安生的下巴,左右擺著認真瞧了瞧:皮膚光滑有彈性,除了一雙杏眼好看,其他的,沒什么特殊的。
可惜,這張臉后面的腦子什么都不記得了。
玉安生把我的手扒拉下來,杏眼低垂著,一覺郁悶。
我看著也被問得悶悶不樂的玉安生,第一次覺得這個人忘記所有的前塵,不知曾經過往,孤零零地一個人獨活著,真的有些可憐。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玉安生,師父讓我回寒谷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可以帶你去寒谷?!?p> “這么快?”玉安生有些驚訝,“你不在谷外歷練了嗎?應該還沒突破境界吧?怎么就這么快要回去了?”
我撇了撇嘴角:費了這么久地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十頁醒塵也只才會兩頁半的我,怎么可能現(xiàn)在就突破?
我頹廢地道:“大概就是一直不見長進,師父讓我回去清修?!?p> 玉安生打量著我,又望了一眼寧瀛川,打趣道:“歷來寒谷弟子為了能悟出新的心境而不能一直清修,所以才要出谷歷練。你倒是反著來。不時刻提醒你清修,你怕會被埋在紅塵俗世的糾纏中去了。六根不凈,怎能入門?”
“怎會是糾纏,不過都是擦肩而過?!蔽议e閑地諷刺道,“唱戲可輪不到我?!?p> “不唱戲,總看戲,也是會入戲了的?!庇癜采α诵Φ溃澳菓虮咀永锏膶④娍喔叽?,義薄云天。你辨得清哪個是將軍?哪個是戲生?因近而進,或許你師父擔心的就是這里,所以才讓你?;厝ィ逍蘅辞宄??!?p> 我盯著玉安生的眉眼,想起阿玨和他的公主,心里甚是酸楚。我的小守衛(wèi)長已經變成了別人的了。世事變遷,再也回不去了。
“你不快點提升,我再這樣被關著。那我們就是在鬼打墻,永遠不得所出。”玉安生收了笑意,認真地補了一句,“靠你了。”
我朝他不加掩飾地嫌棄地“嘖”了一聲。我偷偷摸摸地進來就是為了能靠一靠他,沒想到他自己倒是想得很快,甩手掌柜當?shù)煤苁鞘炀殹?p> 玉安生毫不在乎地扯了扯嘴角,只是催我道:“無論發(fā)生了什么,都要記得勤加修煉,爭取早日突破。”
我倆互相看著對方,都看不出彼此眼里的熱情,除了深處濃不開的陰翳,都是滿滿的心灰意冷。
我小聲埋怨道:“你就不能厲害一點?就只是這樣…有什么用?還不都得我自己來?!?p> 玉安生看著我,努了努嘴,回嘴反駁道:“我是浮萍一根,你是寸草不生。我還飄著,你至少是落地的。你再好好瞧瞧,你身后身邊都是古木巨樹,你好好把握一下背靠大樹底下好乘涼的機會?!?p> 唉…
你不懂。
我瞥了一眼那頭還站著的那只大黃鼠,心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唉…
不容易。
“小少主,你真回去嗎?”玉安生默了默,重新轉了回來繼續(xù)問道,“酒三千還放你出來嗎?”
我支吾著想了想,道:“會吧。你真不考慮隨我回去嗎?”
玉安生搖了搖頭,道:“要跟你回去,那我還從那個破地方出來干嘛?換個地方再被關吶?再說了,修煉大成不是我想要走的路?!?p> “那你想干什么?”我好奇道。
玉安生避而不談,卻轉而神神秘秘地問道:“你不好奇沈葉清現(xiàn)在怎么了?”
“你有線索?”我朝他挑了挑眉,八卦道。
“你讓寧瀛川把那邊的囚禁打開看看。他應該就被關在那頭的某一處?!庇癜采隙ǖ氐?,“我想我能感應到他的,他現(xiàn)在應該不好受的。”
居然被抓???還關了起來?
我看了一眼寧瀛川,低聲對他商量道:“找那個人辦事總覺得很危險。是那種你才想出三步,他已經將你的將軍的那種。你再認真感受感受具體的方位,我自己找找試一試。”
玉安生抬了抬他依舊被束縛住的黑色球紋,示意我連他手上的東西都沒弄掉。
我垮了臉,悶悶道:“這到底是個什么鬼東西?”說著,我鬼使神差地伸出了右手,抓住球紋,摸了摸,扯了扯。這玩意像有意識一般,突然就瘋狂地扭捏逃開了幾分。我瞪大眼睛,收回匕首,一起用上左手,緊緊地一起又扯又拉著球紋。沒想到,只有右手觸碰到的地方,這東西在拼命逃逸,而左手經過的地方依舊紋絲不動。
玉安生瞧了瞧我的右手,又抬眼看了看我,神色驚疑不定。
我朝他比了個噤聲,稍微挪了挪位置,擋住了寧瀛川的方向幾分后,用右手輕易地給玉安生劃出幾道容易掙脫出來的空間后,左手拉過他的手臂,右手一把攬住他的腰,腳一蹬,連忙離開被束之地。
玉安生捂著自己的腰,哎呦地痛呼了一聲出口。
出了禁錮之地后,我連忙放下他,看了看他的腰,再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疑惑道:“我沒用力啊?!?p> 玉安生揉了揉自己,搖了搖頭。
寧瀛川剛剛放走一個小黑球,端著臉來瞧著我,笑得越發(fā)溫文爾雅,像黃鼠狼繃直起了尾巴來。
“沈葉清在哪個位置?”我朝玉安生低低催促道,“感受得出來嗎?”
玉安生還沒回話。
寧瀛川的腳下卻是一動,已經完全擋住了我的去路。抱著胸口道:“小少主,這里關著的人,你可不能任性亂來。”
我被他瞬息鬼魅移動的身法驚艷到,盯著他的腳連看幾眼,抽空回道:“人,我要帶走?!?p> “玉小公子可以,其他人不行?!睂庡ú[起了眼睛,抬了抬下巴道,“而且他走有一個條件,讓他替你來城青殿守三年?!?p> “換沈葉清出來?!庇癜采吐曉谖叶叺溃拔疫€可以在這里多待幾日?!?p> 寧瀛川卻先搖了搖頭,簡潔明了地道:“那個人不行。”
“所以你是特意帶我來放玉安生出來?”我好奇道,“為什么?你可以不用我進來這里浪費這么久的時間。你可以直接跟他談條件,”
“這不是浪費?!睂庡ㄐα诵?,再次重復道,“我說了,我對小少主很是感興趣?!?p> 我瞧著他,只覺得陰謀詭計已經從我的腳裸處慢慢往上爬,正向我的心口洶涌而來。
“不帶沈葉清也可以,那讓我一起見見?!蔽乙蟮?,“否則,咱們打一架毀了這里?!?p> 寧瀛川掩唇低低笑了起來,聲色暖暖,他道:“遠遠地見一面可以,但不準過去。不然,在下可就不手軟了?!?p> 我點了點頭。
寧瀛川帶著我和玉安生閑閑地往回頭走了一小段,對著另一處的黑色球體摸了摸,于是有一個血人模樣的東西慢慢地出現(xiàn)了。
濃重刺鼻的血腥味一陣陣地撲面而來,配著這副已經見不得真容的人形架子,凌虐感緊緊地扣住了心臟。
我聽到玉安生遲疑的聲音道:“這是沈葉清?”

公子迷茫
優(yōu)柔寡斷是一件很崩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