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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灑滿小院,鼻尖滿是茶葉的清香,方才采摘過的那一片茶田已經(jīng)變成光禿禿的了,只剩下木桿子。凈手缽上也沾滿了茶葉,一位苗女剛剛洗完手從面前走過,笑容燦爛,非常和善,另一個略顯陰郁的女人也向這邊報以熱情,盡管笑得勉強。
“還記得嗎?”
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紅色影子說道:“這里是御夷鎮(zhèn),是一切的開始,也是一切結(jié)束的地方。嫣兒,你還記得嗎?”
語末她再問一次,語氣沒有絲毫頓挫,非常冷淡。
慕容嫣不知為何很想去將紅影摟入懷中,但是她動彈不得,不,她甚至無法確認自己是否存在于這個世界——紅影穿過了她透明的身體,與她融為一體。
一瞬間,四周變得天色昏暗,空氣渾濁,在看似沒有盡頭的前路,燃有一團熊熊烈火,火中依稀有人影。
“我多想成為你啊,姐姐?!?p> 形似花如意的人影化為灰燼后,她們回到陽城這個隱居之地。
在這里,慕容嫣度過了沒有白鳳的五年,她不僅要靠自己撫養(yǎng)喜兒和俞珂,而且每一年都要回昆侖山一次,說服誅仙鎮(zhèn)的百姓不要放棄尋找白鳳,同時自己親自帶人上山尋找。
這是有苦難言的五年,所幸一切都過去了。慕容嫣不禁觸景生情,渾身都在顫抖。
接著,紅影將慕容嫣帶回到五年前的御夷鎮(zhèn),當(dāng)時司馬荼帶領(lǐng)太平道眾兵臨城下,白鳳和慕容嫣不想連累其他人,選擇自己站起來獻身。然而趙小妹不忍撒手不管,竟成功說服宇文軒幫忙解困——教團義士齊聲恭送“白鳳將軍”的聲音至今依然不絕于耳。
紅影告訴慕容嫣:“接下來這段記憶,恐怕你我都不愿想起?!?p> 太平塔頂,水牢之中,忍受數(shù)月千刀萬剮之酷刑,無論任何人都無法保持理智。
“即使是嫣兒,也無法忍受,所以,你身上的傷口再也無法愈合。”紅影控制著慕容嫣將身體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那時候,幸好有我替你忍著,才不至于令神志崩潰?!?p> ——嫣兒。
紅影說話的語氣依舊缺乏起伏,可慕容嫣卻十分共情:當(dāng)一個人承受過多的痛苦時,五感盡失都是常事,而自己身體里的另一個“人”,則是連意志都被消磨了。
在慘遭此劫之前,慕容嫣與白鳳作為一對游俠攜手并肩,踏遍北鎮(zhèn)每一個角落,只為爭取到真正的和平。然則事與愿違,在白鳳帶領(lǐng)義軍起事,成功支持御夷鎮(zhèn)之主趙括成為北境之主后,趙括選擇了背叛。
司馬荼奪走了慕容嫣,白鳳自此走上了一條孤狼之路,他日夜兼程,踽踽獨行的身影,此時回蕩在慕容嫣眼前,就像水波一樣。
慕容嫣的悲傷到這里終于忍耐到極致,她閉上雙眼,不忍再看。
“你本可以停下腳步,乃至不曾啟程,也不會有任何人責(zé)怪你?!奔t影帶著慕容嫣一起回到那座前朝古墓前:“看看吧,多少朋友離你而去?!?p> 白鳳懊悔地抱著鄂霏英的尸首,跪在地上望著天空。這一刻,慕容嫣真的有想過不繼續(xù)這趟旅程,但是......
“他們......死了,全都是因為我而死......”慕容嫣終于開口說話:“我怎能害怕,怎能逃開?!”
紅影帶著慕容嫣一路回到與白鳳初遇的那天,那時候,她就像是個山間的精靈,無拘無束,步伐輕盈,身姿曼妙,看見哪里能落腳就會去走一遍這條路,不懷念過去、不關(guān)心未來,若是能一直這樣生活下去也未嘗不可。
慕容嫣心想:“這是我?”
“是的,嫣兒?!奔t影離開了慕容嫣的身體,幻化到面前正在采藥的“慕容嫣”身上:“是你,也是我?!?p> 慕容嫣問:“你聽得見我的心聲?娘......娘親?!”
“你生來善良,不知人世險惡,我知道,你一點都不想面對那些妖魔鬼怪,你的心志沒有這么堅強!你會偷偷哭,會不敢放聲大笑,會想象著有頂好的男人喜歡自己,若是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與白鳳同行,你想要的都會有的,也不必逼迫著自己變成這副模樣?!?p> 說罷,中箭負傷的白鳳順著河流來到慕容嫣的腳邊。
慕容嫣顫抖的雙手猶豫不決,她在害怕,害怕觸碰白鳳的身體,然后再次看見二人的結(jié)局。
死亡。
紅影抓起慕容嫣的手,語氣還是很冷淡:“嫣兒,我可憐的女兒?!?p> 怎料慕容嫣甩開了對方,她的身體具現(xiàn)在這環(huán)境之中,然后順勢救起白鳳——這次,沒有看見那個“未來”。
“鳳哥哥!鳳哥哥!”慕容嫣扶著白鳳,紅影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娘親,你說得或許是對的,可是,如果只是因為害怕就不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還憑什么走到未來?人之所以生而為人,就是因為從不懼怕未來。我知道,我一開始知道這是娘親給我看見的——我和鳳哥哥將會死在這場戰(zhàn)爭之中,可即便是那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紅影僵硬的面龐上落下幾滴眼淚:“嫣兒,如果這是你選擇,我相信你。實際上,我的占卜只是一種可能,未來并不是確定的?!?p> ——嫣兒。
——未來,還在你的手中。
——你已經(jīng)不再需要我了。
“娘親?!”
在夢囈之中,慕容嫣猛然驚醒。在旁做護衛(wèi)的白鳳趕忙問候道:“嫣兒,你怎么了?”
慕容嫣雙手微微顫抖,她身上一直攜帶的銅鈴就抓在手心,只見銅鈴上漸漸滲出鮮血。
“娘.....親?!?p> 慕容嫣雙手捧著這串由母親贈予的銅鈴,待鮮血流出來后,銅鈴中的“血石”一并消失不見,也就是說,它再也無法發(fā)出響聲了。
“嫣兒?”白鳳還不清楚發(fā)生什么事,只是看慕容嫣臉色大變覺得一定不簡單:“占卜結(jié)果如何?”
慕容嫣冷靜片刻,將手中鮮血沿著眼眶涂滿上半張臉,宛若原始部族的先知、薩滿一般,她語氣堅定,眼神中再也看不見迷茫:“依照原來安排行事,鳳哥哥在封禪大典前一天入宮行刺,而司馬荼一定也會在這時候派人前來打算擄走我,屆時,我將以我的肉身為你作掩護?!?p> 未來,還在我們的手中。
慕容嫣這邊講罷,白鳳對她跪行大禮,隨后仿佛將要永別般戀戀不舍,相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