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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像過自己將會帶著怎樣的心情迎接故事的終章,那會是在一個春日的午后,陽光照得她睜不開雙眼,但不難受,昨夜未完成的書稿凌亂地堆在桌面,像一座山,稍不留意就會像泥石流一樣被碰倒在地,所以她動作很小心。
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外。
故事里所有人都是好人,而且都在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正因為如此,她認為結(jié)局一定會是別離,就算是等了一輩子終于等到心中的那個他回來,那也只會等來一句正式的再見。
“他會給我?guī)碜钭钚缕娴亩Y物,最真摯的笑容,最關(guān)切的問候,可我卻留不住他的心。”
只因為這是正確的,世俗意義上的正確。
就這樣,門外的人走了,永遠的離開,故事結(jié)束。
——喂,大小姐?你在發(fā)什么呆。
“嗯?!”趙小妹盯著一張空白書稿,遲遲未能落筆。
“到武川了,下馬車吧,我們先把東西都放在城外的驛站里?!碧K青向趙小妹伸出手,就跟以往一樣,無論他在做什么事情都像是在為接下來的勾搭做準備,仿佛趙小妹一個不小心便會落入圈套。
有時候趙小妹覺得自己在蘇青面前毫無秘密可言,像一只可憐的小白兔,一舉一動都在森林中獵人的注視下,一想到這件事,她又不自覺地警惕起來。
“不用你幫?!彼氉宰呦萝?,正想四處逛逛活動身體。
蘇青站在馬車旁,打趣道:“走錯方向了大小姐,剛剛問了當(dāng)?shù)厝?,說是跟著那些穿著長袍子的走就能找到圣地。如何?休息一晚上再去?還是現(xiàn)在出發(fā)。”
“現(xiàn)在就出發(fā)?!壁w小妹拼命維持著自己睿智的形象,實際上心里比誰都興奮,即便她不想承認,然而蘇青很快點破了這件事。
“不愧是大小姐,對于不善于做選擇的我來說,我一般都會先進城看看,玩上兩三天再去辦正事。”蘇青不懷好意地跟去,笑道:“誰知道我們是不是此生只會到這里來一次,當(dāng)然要好好玩玩,四處留下紀念?!?p> 趙小妹道:“所以你才會成事不足敗事有余?!?p> “是的,我哪像你啊,我沒心沒肺的,也就不必為男女之事煩惱?!碧K青抓著一名路過的信徒,把錢袋直接丟在他手上,然后買下他的長袍:“大小姐,先穿上吧,免得被教徒說成是渾水摸魚的人?!?p> “那你呢?”趙小妹有些心慌,穿上長袍,剛好合身。
“我是你的手下,是大小姐去朝圣,我穿自己這身就夠了?!碧K青跟著朝圣者們先走幾步,見趙小妹此時反倒開始懷疑,不禁笑道:“對待男女之事,就該沒心沒肺,不然你怎么追上他?”
趙小妹終于邁出堅定的第一步。
“好?!彼林卣f。
前往圣地的朝圣者們再次成為塞上的一道奇景:他們來往頻繁,人數(shù)眾多但是井然有序,像是一直存在著的習(xí)俗,從沒中斷過,從武川鎮(zhèn)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另一邊。
后來趙小妹他們才知道,原來圣地已經(jīng)一年多沒有過如此盛況了。
“穿過面前的洞窟,你們就到達世界的另一邊了?!币晃缓眯牡某フ咴谮w小妹身邊說道,他應(yīng)該是看出來趙小妹和蘇青都是第一次來到圣地,人生地不熟。
“現(xiàn)在是晚禱時間,我們會一直禱告到天黑,然后就會自行散去?!焙眯娜酥v罷,揮揮手便進去洞窟的深處。
趙小妹也跟著對方一起走,全沒在意蘇青在做什么,她冥冥中感覺到自己即將踏入一個神圣的領(lǐng)域,提心吊膽地穿過洞窟。
一晃眼,亮光從極狹處傳來。
“哇。”她被面前的畫面所驚艷,不自覺地摘下兜帽,剎那間,只覺得天朗氣清,毫無寒冷干澀之感:“這便是荊棘口中的圣地?”
“不可思議?!碧K青狂躁的內(nèi)心也為此平息下來,只是在靜靜地看著在祭壇前禱告的信眾。
他們路過花叢,明明十月才開花的黃菊現(xiàn)在漫天飛舞著自己的花瓣,青藤在地底糾纏,綿密得像一條道路,幾步寬的小溪穿插在其中流淌,難以想象溪流的源頭在什么地方,或許是在更深邃的地底?
祭壇上現(xiàn)在沒有人,只有一顆參天巨樹,看樣子那就是信眾膜拜的對象。
“找不到……”趙小妹越走越心急。
忽然,聽見某個聚集起人群的地方傳來幾聲怪響,還有人高呼白鳳之名!
趙小妹馬上趕了過去,只看見四個金發(fā)小姑娘在人群中心表演著從未見過的怪異舞蹈,嘴中念念有詞。
“妹妹,你怎么在這里?”
“你不能這樣對我!”
“尉遲大人,我已同意跟你走,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還望……”
三個精致的小人在人群中間走來走去,然后是另一個看著不愛說話的小人給他們送去各種簡陋的道具,比如木劍、木刀什么的。
“近來連續(xù)發(fā)生的太平道眾被刺殺然后梟首示眾的事件,并非殺人案,而是革命。”
“革命、革命、革命……是推倒那座牢獄嗎?”
趙小妹站在人群后排看了好一陣才看明白,原來她們是在演繹白鳳的故事,而那些怪異舞步也并非舞蹈,只是憑空想象地在開門、走路、擊劍,就是小孩子玩過家家的感覺。
她們有時候會忘記說詞,看上去很滑稽,但是有幾句震撼人心的話說得特別有力量!
少頃,四個金發(fā)小姑娘終于累了,坐在一起歇了會兒,趙小妹趁機上去詢問道:“你們知道白鳳?他在哪?”
“這位小姐是?”有人問道。
“我是白鳳的好朋友,我有急事找他!”趙小妹話音未落,蘇青也在旁附和說:“人生大事,一定要當(dāng)面談。”
趙小妹毫不客氣地向蘇青低吼:“你住嘴!”
“鳳哥哥已經(jīng)走了,去了很遠的地方……”方才一直在跑腿的小姑娘回道:“你恐怕追不上他。”
趙小妹心碎似的蹲在地上,小姑娘的聲音很細很溫柔,她與趙小妹之間仿佛同病相憐:“會回來的,我們也在等他回來?!?p> 她說著,看向其它三個姐妹,大家互相點點頭。
須臾,不遠處走來一位白發(fā)女人,她見趙小妹面生,也問道:“這位小姐,是從別的地方來的?”
“嗯。”趙小妹站了起來,很快變回那副矜持睿智的模樣:“請問老前輩,你們都知道白鳳?”
白發(fā)女人昂起額頭,欣慰地說道:“當(dāng)然知道,白鳳是我們的圣主大人,他將會協(xié)助圣女大人平定戰(zhàn)爭,為天下蒼生帶來和平。”
“圣女。”趙小妹認同地點了點頭:“是的,他們太遙遠了?!?p> 說罷,她無精打采地聳拉著腦袋,想要離開。
“小姑娘?”
蘇青繞到趙小妹身前,問道:“老前輩在喊你呢?”
老人說:“請問小姐貴姓?”
“趙、趙小妹?!壁w小妹回道:“你認識我?”
老人說:“是御夷趙家吧?我認識你的父親,你們很像?!?p> 趙小妹登時惶恐道:“我們……我們對北鎮(zhèn)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我不知道該怎么辦?!?p> 老人從袖口掏出一封信,交給趙小妹,說道:“等待,就是我們唯一能做的。若是趙小姐有心想要改變什么,不妨將這封信交給一位御夷軍中的人。她叫沈瓊枝,聽圣主大人說,現(xiàn)在她是御夷鎮(zhèn)中為數(shù)不多的女將領(lǐng),趙小姐應(yīng)該有印象?!?p> “沈瓊枝。”趙小妹說起這三個字,腦袋里便立馬有了記憶。
蘇青對趙小妹說道:“讓我來保管這封信吧。”
“天黑了,今夜你們便在這里住下,不礙事。”老人吩咐四個小姑娘說:“你們有空就跟趙小姐說說話,就談圣主大人天天跟你們說的事,趙小姐會感興趣的。”
四個小人異口同聲:“是!”然后興高采烈地牽著趙小妹的手溜進樹屋里歇息。
老人對蘇青語重心長地問了一句:“你不屬于這里?”
“是,這里太好了,我就一賤骨頭,呆不長時間。”蘇青格外羞澀地回了一句,他猛然發(fā)覺老者的面容異常年輕美麗。
“別招惹是非就行?!崩先烁嬲]一句,回首緩緩離開了此地。
蘇青沒有跟在趙小妹左右,除了不想打擾到對方以外,他也不想打擾這么一個神圣的地方,于是在野外隨意找了個草坪便坐下了。
夜里,漫天的螢火蟲代替花瓣,四周寂靜無比,他第一次在野外睡得比床上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