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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yī)館歇息一夜后,蘇青在第二天早晨就雇了一輛馬車,然后拜托醫(yī)館小廝把自己抬了進去,只說要去見一位朋友最后一面。
天空灰沉沉的,繼皇帝壽宴開始,這還是第一次沒有放晴,此刻這片天空就像蘇青的心情,分明有細雨飄落,但悶熱的感覺使人五味雜陳,并不清爽。
昏黑的暗巷里有搬貨的腳夫從貨倉的后門走出來,他們雖能憑借嫻熟的身法躲開路上的各種障礙,卻也無法逃避被這股炎熱的氤氳環(huán)繞,只得一邊叫罵著,然后慢慢消失在身后的酒肆里偷得分毫清涼。
蘇青躺在馬車上聽著行人的叫罵聲漸行漸遠,心中不禁覺得寂寞了許多——他生平最厭惡平靜,因為這樣他會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
“你們,待會有多大聲就喊多大聲?!碧K青扔了兩吊錢給馬車夫和隨行的小廝,續(xù)道:“要讓整個高府的人都知道,我命不久矣?!?p> 醫(yī)館小廝道:“可是閣下,你不過是飲酒過度傷及脾胃,遠遠沒到談及生死的地步?。 ?p> “小爺吐了一身的血,你敢說我沒事?”蘇青繼續(xù)搜遍全身上下,又塞給這小廝一大筆錢,說:“我這輩子沒有求過誰,覺得不夠?事成之后我再加倍給你更多!”
那小廝瞻前顧后,猶猶豫豫,最后還是笑納了大禮:“蘇爺,你這回又想賺得哪家貴婦人的芳心嗎?可是那高家的,我們可惹不起……”
“不是貴婦人,是一個男人?!?p> “啊?”
沒等車夫和隨行小廝想明白前因后果,他們就已經(jīng)來到高府前,蘇青趕緊解開外衣,露出了內(nèi)襦白襯,那上面還沾著昨夜咳出的血。
“快去,把動靜鬧大!鬧得越大,錢越多!”蘇青連罵帶趕地將他們轟下馬車,不過多時,高府門前果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哀嚎聲。
“蘇爺你怎么這樣命苦啊,年紀輕輕就身患不治之癥?!?p> “各位大人小姐,求求你們通報一聲,就說門外有個叫蘇青的老爺求見,他即將命絕于人世,到此只為再見摯友一面!”
“求求你們吧,通融通融,我們家蘇爺同府上一位貴人乃是舊識,他會愿意前來相見的……”
門前衛(wèi)戍面面相覷,皆一臉茫然。
是時,蘇青忽然自己走下馬車,一瘸一拐地走到他們面前,虛弱地講道:“若是不便相見,我在此等到天荒地老又何妨,咳咳咳!”話音未落,他突然猛咳幾聲,轟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蘇爺!蘇爺!”二位小廝趕緊過去幫扶。
高府門前的衛(wèi)戍到來大略檢視幾番,蘇青身上血腥氣因為今天的陰沉空氣變得更加濃重,而且他們好像也認出了蘇青的模樣。
“這不是御夷趙家的人嗎?快去通報!”
少頃,一個扎起馬尾辮的姑娘跑了出來,她看著不過十來歲,但是黑色的發(fā)梢已經(jīng)垂到了腰肌附近,并且腰間有佩劍,氣質(zhì)不凡,絕非一般侍女。
“你便是蘇青?”她問道:“聽說你快死了,義兄特意遣我來問候?!?p> “義兄?是白鳳,白兄弟嗎?”蘇青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位姑娘,驚喜之余,又有點羨慕:“可憐我如今孤家寡人,他們看我命將垂死,全都棄我而去了。哪像白兄,總是有各路英雄舍命追隨,無論男女老少……”
那姑娘冷笑道:“蘇大哥,義兄待會兒還要領(lǐng)兵巡城,請你自去找他,不必在此恭維?!?p> “我都這樣了,你還要我走進去嗎?”蘇青虛弱地倒在小廝身上,昏昏欲睡。
“來人,上擔架?!蹦枪媚镎f罷,便即有高府小廝抬著擔架走來把蘇青送進府里。
還未到白鳳居處,就傳來陣陣“鏗鏘”的磨鐵聲,驚得跟隨蘇青前來的兩位小廝不停戰(zhàn)栗著身體。
“來者何人?!卑坐P在院子里身穿一襲便裝,正自磨劍。
“小人叩見將軍?!碧е鴵艿母吒氯思娂娭乱?,蘇青身邊的兩位小廝也隨之講道:“小人,拜見將軍!”
蘇青躺在擔架上附和了一聲:“你小子,功成名就后就忘了兄弟?”
白鳳舉劍以酒浣洗,全然沒把蘇青的話當作一回事,講道:“說吧,到底發(fā)生何事?”
“我被趙家趕出來了!”蘇青捂著臉悲痛欲絕,連連搖頭道:“他們見我身患絕癥,不日將死,于是趁機清理門戶,我無處可去,只能到此地來投你?!?p> “呵呵,我可治不好你的病?!卑坐P舞了幾次龍鳴劍,身法飄逸,劍意決絕,續(xù)道:“堂堂俠盜,豈會因為人之將死便放下桀驁,甘愿寄人籬下?此番如此大張旗鼓,不過是想告訴別人,我白鳳與趙家的關(guān)系匪淺?!?p> “額……這?!碧K青霎時愕然。
“義兄果然料事如神?!卑㈢骐S即逼問蘇青身邊的小廝道:“你們老實交代,他到底是不是要死了,說!”
“大人小姐饒命!我們說、我們說……”
“這一切都是蘇青逼迫我們做的!”
白鳳安撫道:“你們走吧,此事與你們無關(guān)?!?p> 抬擔架的下人見狀,立刻把蘇青狠狠地丟在地上,相繼冷眼唾罵幾聲。
蘇青目空一切似的躺在地上,沒有絲毫防備:“果然,這樣的‘苦肉計’根本瞞不過你。”
“蘇兄可知道,朝中大臣都是怎樣看待趙括的?”白鳳道:“一眾文臣武將皆云,御夷趙家擁兵自重,乃邊塞大患。唯有太平道天師司馬荼認為,趙括是天賜大齊之能臣,此中真意,還需多言嗎?”
“白兄,你真的對御夷鎮(zhèn)沒有半分留戀了嗎?”
“我幼年國滅家亡,早已是無根之浮萍,唯有在御夷鎮(zhèn)的時候,我才重新有了‘家’。”
蘇青盤著腿坐了起來,繼續(xù)問道:“若是我說,不能令你回心轉(zhuǎn)意我就不走呢?”
“那你便留在這里,我絕不阻撓,但如果你要妨礙我誅滅太平道、救出嫣兒,休怪刀劍無眼?!卑坐P講罷,阿珂又謹慎地問道:“義兄,此人是趙家的門客,若是留在身邊,唯恐朝中上下非議?!?p> 白鳳道:“我和御夷鎮(zhèn)還有趙家從來都不是敵人,但是趙括和他周圍的奸佞之徒,我只恨沒能殺掉他們當中任何一人?!?p> 撇下這句話后,白鳳回屋更衣,旋即前往校場點兵出城巡邏,蘇青看見對方?jīng)]有敵意,竟也毫不知恥地一路跟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