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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太陽方落山頭,明月掩映在薄云之后的時刻,清寂的冷光灑落大地,粗略勾勒出一個獨眼男人和一個儀容不堪女子的剪影。
獨眼男人看不清她做了什么,只有通過聲音大概猜到她撕壞了上衣,男人知道對方不是普通人,是故沒敢妄加猜想。
“姑娘,你這是害我,還是幫我?”他越思越想,越想越怕,又道:“難道,你是那女人下派來追查‘失糧案’有關同黨的?”
“你這般顧左右而言它,還想不想回家了!”岳青菱還未回答對方的疑惑便習慣性地抬頭看了眼天色,旋即身法嫻熟地離開河岸回到大道旁蹲守埋伏。
她目送兩名哨兵從眼前走過,馬上往身后招呼道:“大哥,你快跟來!放心,你最多只會受些皮肉傷?!?p> 獨眼男人連滾帶爬地跟在后面,他看上去比岳青菱更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在此私會,為此手腳失措,冷汗直冒,小聲嘀咕著:“你可不能誆我啊!”
“你記得,跟在我后面,把我當成你最恨的人就好?!痹狼嗔庠捯魟偮?,當即在身下挖來一把泥頭抹在臉上,隨后重拾昔日在街頭坑蒙拐騙的伎倆,踉踉蹌蹌地跑到巡邏衛(wèi)戍面前,隔著好一段路便開始戚戚怯怯地呼喚說道。
“來人?。砣税。【染任摇?p> 兩個手提燈籠的衛(wèi)戍轉頭一瞧,只見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撲倒在地,正要挽起虛弱的雙手拼了命似的抓著其中一人的腳踝。
“姑娘?姑娘,這是怎么了?”
“這位……豈不是前兩日被抓來的細作?聽說,是讓賀拔小姐收入麾下了?!?p> 岳青菱當作沒聽見他人安慰,哭喊聲越來越響亮,就算他人主動幫扶也不愿接受,只是一味趴在地上哭,直至另一個粗重嚴厲的吼聲傳到耳邊,她才猛地站起來躲到兩個衛(wèi)戍背后。
“呔!賊婆娘休走?!蹦仟氀勰腥送蝗怀霈F(xiàn),如牦牛般橫沖直撞,從兩名衛(wèi)戍中間強闖開了個口子,然后伸手進去揪住岳青菱的衣衫,繼續(xù)口出狂言道:“讓你爺爺細瞧瞧,你的身子是不是跟你的嘴巴一樣犟!”
兩名衛(wèi)戍卯足力氣擋在岳青菱前面,由于事發(fā)緊急,他們根本沒有思索的余地,只能暫時憑借所見所聞做出初步判斷——身后這個小姑娘一定是讓這軍痞給欺負了。
他們相覷點頭,再而攜手共力,把獨眼男人撂倒在地,一人拔出佩刀在旁挾持,另一人速速跑去通告上級長官,不過少時,獨眼男人便被當作觸犯軍令讓人抓進囚牢,岳青菱也被賀拔氏親衛(wèi)送回到休息的地方安定下來。
這夜,岳青菱裝作噩夢纏身,時不時便從床榻上驚醒,一會兒傻笑、一會兒嚎哭,徹夜未眠,惹得身旁看管她的賀拔氏親衛(wèi)皆以為岳青菱是受驚過度瘋魔了。
賀拔鈺兒得知此事,自然氣得暴躁如雷,二話不說馬上找到牢房,就在大家都以為她會從里面拿一個人頭出來的時候,賀拔勝卻是早已恭候在那,阻止了所有預想之中的事情發(fā)生。
翌日晌午,待半日的休整,岳青菱的神志恢復穩(wěn)定,賀拔勝方才遣人去召喚她過去,只道有話要問清楚,卻不說具體是謂何事。
岳青菱看似稍有懵懂,不知甚解,只是迷迷糊糊地跟了出去,實則心中早有預料,她深知賀拔兄妹為防兵變,而今再不敢輕易得罪漢人士兵,繼而加速軍隊內部的分裂,更何況起因還是岳青菱這位來自御夷鎮(zhèn)的微不足道的探子?
在名為保護,實為監(jiān)視和軟禁的層層看管下,岳青菱離開居處來到中軍帳聽候差遣。
此地守衛(wèi)森嚴,陳設精美,再不見小廝間自然而然的搭訕問候,書桌茶具也像是剛剛擺上貨架的商品,不見半點塵埃。
“進來吧!”賀拔勝端坐于帳中,賀拔鈺兒從旁輔佐,說:“其他無關人等,速速離去!”
岳青菱謹慎地點了點頭,然后走到賀拔兄妹二人跟前,環(huán)顧四周不見座位,她便略顯不痛快地站在原地,往前面行禮表示尊敬,再而虛弱地問道:“請問,二位大人召我來,是謂何事?”
賀拔勝莊嚴地昂起頭顱,問道:“岳青菱,我問你,你與那名士兵可曾相識?”
“回將軍,我與他,不曾相識,只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口角……”
“聽目擊者所言,那名士兵可是差些與你打起來了?”賀拔鈺兒的神情異常冷峻,但是她的雙眸卻隱隱藏著淚光,“小青菱,你助我等破獲‘失糧案’功不可沒,身居要職的一干人等皆一一落馬,所以,你作為御夷鎮(zhèn)細作之事才會被免受軍法處置。而今你受我軍士兵欺負,若是真有冤屈,盡可大聲向我們道清楚!”
“賀拔小姐,確有此事,我與那名士兵確實有過矛盾?!痹狼嗔夥鲋~頭,佯作思量狀,兩眼不停流出淚水,語氣凄慘無比:“那夜我正要走回到西大營,不巧路上又碰見了他,我嘴上多說了幾句,那獨眼男人便突然撲上來扯壞了我的衣裳,那可是賀拔小姐給我的啊!”
話到半晌,賀拔勝便不耐煩地搖搖頭,說:“夠了夠了,你們這些事情我不想知道。鈺兒,你也看見了,此事罪責不全在士兵身上,是他們二人原先就有矛盾?!?p> “可是,明明小青菱才是受害者??!這樣該死的淫賊,就該千刀萬剮?!辟R拔鈺兒絲毫不讓步,堅持要處死獨眼士兵,她咬緊牙關,漸漸變得不再冷靜。
“鈺兒,你要為了一個方才收入麾下的人,去殺死一個原本即將要為我們征戰(zhàn)的將士?”賀拔勝斜倪向岳青菱瞥了一眼,續(xù)道:“要知道,在幾天前她還是‘細作’,就算我同意讓你處死那名士兵,可是將士們不同意!你能說服他們?”
“哥哥!”賀拔鈺兒站了起來,獨自一人走至營門帷幕前,她忿忿不平地嘟囔道:“哼,又是為了顧全大局!我明白,反正你們也不是第一次,讓我們女子活該受委屈?!?p> 說罷,賀拔鈺兒揚長而去,岳青菱向賀拔勝致禮告別,緊隨賀拔鈺兒身后,她見對方如此悶悶不樂,便問道:“賀拔小姐,你們是要如何處置那名士兵?”
“小青菱,不能處死他,是我對不住你?!辟R拔鈺兒回道:“看來如今最重的刑罰也只能是革除軍籍、軍功,貶斥為賤民而已?!?p> 話畢,賀拔鈺兒哀嘆一聲,仿佛仍在為不能誅殺淫賊而耿耿于懷,命手下小廝先把岳青菱送回到居處休養(yǎng),而這位鮮卑女將軍,則是要親自撰寫文書對獨眼士兵降下懲罰,好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少頃,獨眼士兵被送到先鋒營內,賀拔鈺兒當眾卸下了他肩頭的枷鎖,勒令他今日之內離開軍營,自此以后永世不得參軍——這對于世代參軍的軍戶來說無疑是莫大的恥辱,但對于歸家心切的游子來說,卻是最大的恩澤。
事實便是如此矛盾,獨眼士兵收拾完行李走出兵營,沒有一個昔日戰(zhàn)友跟他道別,因為大家都覺得他的行為、他的下場皆令人蒙羞,然而還沒走過幾步,便有一支飛鏢從面前掠過,其上簪有信條,只道。
“大哥,一路平安,請轉告我蘇青師兄,小師妹在外面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