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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個的夜晚里,還有另一對旅人正在郊外的一隅休養(yǎng)生息。因為某種特殊的緣由,即使業(yè)已距離滄州城僅有一步之遙,他們也不愿再往那個方向踏進一步了。
白鳳和慕容嫣自知上一回能從梅麟手中全身而退已是萬幸,是以決計不會再次自投羅網(wǎng)進入滄州城,而是選擇在一間郊野的小店里等待消息。他們從蘇青手中討到幾枚銀子算作救出他們父子的酬勞,于日落之前便安排好了過夜之處。
只不過,像慕容嫣這樣扮相的女子忽然出現(xiàn)在郊野上,在那些通常只有趕路的馬夫和掮客才會投宿的簡陋小店之間停留,自然甚顯突兀。
試想一下,一位面掛輕紗,身披綺羅的妙齡女子從一堆日日蒙塵,夜夜操勞的粗鄙異客中間路過,盡管這位妙齡女子面上的濃妝已經(jīng)變得很淡了,還有一件大灰斗篷套在身上,掩蓋住了許多姿色,但是在這種地方里,卻依然足夠成為一番別致的景色。
好客熱情的店掌柜意欲上前籠絡人心,可能是見到客人相貌不凡,以為必定身份尊貴,覺得對方會因為心情舒暢便多賞幾枚銅子。誰能料想到,眼里望過無數(shù)三教九流之人的他這次卻看走了眼:白鳳與慕容嫣日落前入住小店,只要了些茶水和干糧,便再沒踏出過房門一步。
廂房內(nèi)唯獨只有向外的窗戶會時不時打開一次,那女子即使是在室內(nèi)也沒把斗篷脫掉,憑窗遠眺,好似在期待著什么。
果不其然,日落之后沒過多久,便有一老一少駕著一輛破馬車來到客店前。那少年拿著疊新衣和一封信箋徑直跑到廂房里,然后兩手空空地走出來,神情怪誕——明明是做著打雜送貨的工作,不僅苦心費力,賞錢也微薄,但是他卻有著一副格外滿足的表情。
有好事者在他意欲返回馬車上時攔住了他,問道:“喂,那漂亮姑娘該不會是你家小姐吧?這么大排場,連件衣裳都要專人送來?”
“我家小姐?”那少年回道:“那姑娘,我哪有資格去伺候她?況且,別人也不需要我去伺候,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
說罷,這位少年揮手作別,旋即回到馬車上面去,驅(qū)馬離開。
聽到這樣一番言論,一眾好事者皆以為那陋舍里面住的是什么及其尊貴的人物,皆商量著要去“瞻仰”一番。他們極其默契地與客店掌柜擠眉弄眼,隨即悄悄地走上住宿的地方。
可見,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犯案。
他們找到那對旅人所居住的廂房,以隔墻之蔽窺視著對方。他們對這客店里每一個角落都十分熟悉,知道挪開哪個石頭土堆,便可以在暗處無聲無息地觀察獵物的底細。
然而,在他們適才想到欲行不軌之事的時候,隔壁的房門便被倏地打開了。
只聽見凝重的腳步聲從外面?zhèn)鱽?,很快便走下了樓?p> “掌柜,這是我們所有的錢,請你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們的行蹤。”一個美妙的女人聲音穿過如死寂般的空氣。
“是……是,那是自然??凸俾?!”
隨后,兩匹駿馬依次于夜空中嘯鳴,旋即踏過秋風落葉,漸漸遠去。
那伙好事之人聽到他們走遠之后才膽敢從暗處走出來,與那黑店掌柜回合,盤算著:“方才若是讓人發(fā)現(xiàn)了,那個劍客鐵定要把我們都殺了!”
“我們只是小偷小摸,決不想做這種賠本買賣!”
“要不,再去瞧瞧他們在房間里留下什么蛛絲馬跡?”
幾人聽罷,紛紛點頭表示認可。
他們搜羅了半天,只找到一套染了些許血色的破袖衣服,還有一堆被燒成灰燼的廢紙,除此以外并無任何發(fā)現(xiàn)。
老天沒給這些賊人多少思考的機會,客店周圍便逐漸被一陣亂糟糟的馬蹄聲所包圍,賊人之中有人爬出窗戶往外看,發(fā)現(xiàn)外面竟是人數(shù)數(shù)倍于他們的官兵!
自知走投無路的賊人們以為這些官兵是來清剿他們的,登時慌不擇路,有人直接從窗口外跳了出去,意欲趁著夜色逃到深林里面,但是不幸摔斷了腿,直接被幾桿大槍制住了;有人直接鉆到隱秘的位置,像小孩子捉迷藏一樣,瑟瑟發(fā)抖地把自己藏了起來;唯有掌柜的只能腆著臉去外面迎接客人,而他,也僅能寄希望于自己的高超話術了。
這剎那就如同驚弓之鳥,只有平時暗地里做虧心事的人才會被逮住。
事實上,這伙官兵完全不是為了來捉拿開黑店的賊人才來到此地,而他們真正要捉拿的“逃犯”,是一位病入膏肓的貴婦人。
很顯然,那封被燒成灰燼的信便是出自那位貴婦人和她的夫君之手。
蘇青帶著湘楚楚和小婢紫釵,業(yè)已駕車飛奔至距離滄州城至少二十里外的地方,正在向一處名勝前進。他們通過手書信箋提醒白鳳官兵后續(xù)必定蜂擁而至,然后相約定在湘楚楚曾經(jīng)祈福祝禱過的寺廟里面聚集會合。
寺廟的住持空我方丈是個通達之人,白鳳一行人之前就很清楚這件事,故此選擇在那處暫時躲過今夜。
蘇青早年間是個大盜,采花賊,這是聞名閶閭之事。按理說,寺廟絕對不會接納如此聲名狼藉的登徒子,或許是湘楚楚先前的祈禱起了作用,佛廟里的人居然都很樂意幫助他們,以空我和尚為首的僧眾都認為:“像湘夫人這般誠心禮佛之人,絕不會結(jié)交奸佞的妄徒?!?p> 只有聽聞,素未謀面者自然容易一笑泯恩仇,可對于湘楚楚來說,蘇青既是她的恩人,更是她的仇人,這樣的因果,這樣的事實始終不會由于事情過去多久而改變分毫。
她希望蘇青能感受到自己的愛,更希望蘇青能夠感受一次愛而不得的失落感。也許正是這樣一種矛盾的情感,才使得她的癔癥遲遲無法根治。
他們躲在寺廟里商討之后的去向。當著眾人面時,湘楚楚可以很端莊得體地建議蘇青聽從白鳳的請求,于趙家小妹的婚事里中作梗,講道:“比起效忠朝廷中人,每日都要經(jīng)歷無休止的黨同伐異,北鎮(zhèn)不見得不是一個好去處?”
蘇青聽到自己的賢內(nèi)助如此支持,自然非常高興,盡管這一件事情,早在不經(jīng)意間揭開了湘楚楚的傷口,使她的心結(jié)越來越沉重。
因為恩仇而結(jié)合的他們,最終難免會因為恩仇而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