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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時一個月的軟禁終于結(jié)束,因為自身輕佻之舉而遭遇禁足的趙括得以重見天日。這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一天,并且趙括的心緒也沒有半分頹唐之意,雖然他的身形瘦削了許多,臉頰的輪廓愈發(fā)尖銳,但是他仍舊沒有讓糟糕的身體狀況占據(jù)上風,僅憑胸中早已炙烤得如火如荼的雄心壯志,便足以讓這副軀體重新煥發(fā)神采。
可是,他好像從沒有想到過,自己將會做出怎樣艱難的抉擇。
白鳳應(yīng)趙葦之邀請,在這一日天剛微亮時就來到趙府。那時接待他的除了府中小廝,便只有每日都要起早禮佛的趙葦。于是,他便順理成章地伺候在趙葦左右,陪同對方在佛堂前禮佛。
二人彼此之間甚少言語,即便說上幾句話,通常也離不開尋常的問候,反正兩人皆沒有提及過那起“劫銀案”,生怕觸犯到什么。因此,白鳳才有閑暇之心去觀察這個府中最為特殊的地方。
坊間總有人說趙家崇儒尚德,樂善好施,是富甲一方的商賈,也是名冠七鎮(zhèn)的大善人。
趙家人供奉的佛陀身上鍍了好幾層黃金;佛堂頂上的藻井鑲嵌著數(shù)十顆珍珠和寶石;就連在大佛陀旁邊默默為其護衛(wèi)的幾尊小佛陀的臉上,都有著栩栩如生的表情,或慈祥、或憤怒。
這座佛堂沒有藏著絕世珍寶,造價卻是平民百姓盡其一生都賺不來的。它真正的面貌讓其簡樸的外在掩飾得極為美妙,任誰都會覺得這是趙家人心誠所向,以致于能夠一擲千金,在這個不怎么奢華的府邸內(nèi)騰出一塊小地方來特意供奉。
然而這一切在那位少年劍客眼中,最多只會泛起一陣炫目的華彩,讓他為了眼前這些能工巧匠的作品感到贊嘆罷了,因為他深知面前的男人絕不是看上去的那樣簡單。
還未在佛陀莊嚴的注視下回過神來,門外便有小廝來報,只道趙家兄妹已經(jīng)在會客廳入座等候。
面對多日不見的摯友,心中總有許多事情想要互相傾訴,特別是這幾人上一次齊聚的時候,還是遠在陽城之處,這自然加深了此次齊聚的意味。
趙葦命人擺上桌宴,像是要留著白鳳等人攀談許久。只可惜,只有他一人是這樣打算的。
“白少俠,整個趙府起早為你設(shè)宴,這可是絕無僅有的事情,今天可要喝個盡興,也好慶祝白少俠日前立下的大功!”趙葦命身旁小廝為自己滿上一杯酒,說道:“老夫先干為敬!”
那位少年劍客也接來一杯酒,咕咕地喝了下去,回道:“謝過趙先生,在下實在無意邀功,這宴席更是受之有愧!”
“噢?此話怎講?”
“功勞自是歸于領(lǐng)兵滅匪的姚將軍、婁小姐,在下根本沒有做成任何事情,況且,身上先前的舊傷時常復(fù)發(fā),大夫囑托需得戒酒戒燥方能痊愈……”
趙葦?shù)溃骸翱墒侨缃袼腥硕贾朗前咨賯b你找到的‘一笑黃泉’,若是不給賞,那讓周遭的百姓如何看待我們吶?若是被人造謠污蔑,說我們趙家是商人本性,利欲熏心,到時候可就難調(diào)眾口了?!?p> “這……”白鳳狐疑道,隨即頗感無助地望了望趙家兄妹。
趙小妹和趙括早便估量到這種狀況,于是,小妹便率先應(yīng)和道:“白公子如今孑然一身,必定深感無家可歸的難處。若是爹爹非要給賞,不如,就讓白少俠定居在御夷鎮(zhèn),這樣他就不必再作漂泊無根的浮萍了!”
“小妹,此舉甚妙!”趙括在旁一唱一和,說:“爹,白兄如今再怎么說也是寄人籬下,是謂大丈夫所不容,我們不如成全他,讓他在御夷鎮(zhèn)有一個‘新家’?”
“你們兩兄妹,如今當真是學會為別人著想了?”趙葦揉搓著胡子,連連嘲笑道:“哈哈哈,說不定這是個好主意?括兒,你有何看法?”
“孩兒依稀記得,前幾年我們御夷鎮(zhèn)搗毀過一個太平道道觀,雖然荒廢了數(shù)年,但是其基本的構(gòu)架仍然完整?!壁w括如是說道:“不如,我們派人去將那處修繕完好,然后贈予白兄!”
趙葦?shù)溃骸凹热蝗绱耍恢咨賯b意下如何?”
“在下,十分愿意!如果可以,我想現(xiàn)在就去那個道觀瞧瞧!”白鳳一掃臉上的陰霾,喜上眉梢。
“當然可以,白少俠,閣下淡泊名利,實在讓人佩服。既然你想去看看未來的‘新家’,那老夫便不強留你做客了,讓小妹和括兒與你同去吧!”
趙葦說罷,旋即離開宴會,徑自走去做其他事情。他總是因為各種瑣事來去匆匆,唯有在清早禮佛時才能讓人突然發(fā)覺,眼前這位趙家家主已然不是充滿活力的年輕人了。
正是這副看似任勞任怨的皮囊,才能如此具備迷惑性。在兒女面前,他盡可能表現(xiàn)得慈祥和藹,卻能輕易差使樊立吳這種酷吏一般的角色去教導(dǎo)趙家兄妹,可見其城府之深,讓人難以想象。每每想到此處,白鳳總是會不寒而栗,這種微妙的情感,讓他不敢與趙葦四目相對。
送走趙葦,白鳳與趙家兄妹很快便各自乘上馬車,直往位于鎮(zhèn)西南的太平道道觀而去。
這段路程較之以往或許有些遠,由于要從鎮(zhèn)子的東南角一直走到西南角,所以基本上是要繞著整個御夷鎮(zhèn)走大半圈才行。
望著御夷鎮(zhèn)的風物景致,剛到鎮(zhèn)子的人會覺得恍若隔世,因為北方七鎮(zhèn)皆被大漠草原隔絕四周,鎮(zhèn)子里面和外面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然而對于從小便居住在御夷鎮(zhèn)的人來說,比如趙家兄妹,這是他們的記憶,是組成他們生命的一部分,是難以割舍的情懷,是無法逃避的思念。
趙小妹坐在馬車里看向窗外,眼淚不停的便在雙眸里打轉(zhuǎn),她總覺得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見如此熟悉的景色。
從前看來沒什么特別的街道、門窗和屋頂,如今在她眼中都非同一般了;即使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那些地方,也會結(jié)合眼中的朦朧景象,重新鍍上一層新的面貌,慢慢地浮現(xiàn)在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