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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剎那,不管是門前還是墻邊,目光所及之處盡是手拿長棍的小廝。
這些小廝看上去身材都瘦削至極,手臂還不比手上的竹竿粗多少,感覺一陣風(fēng)都能把他們吹得東歪西倒。他們身上的衣裳破了無數(shù)個洞,以至于將肋骨都露了出來,但是他們的步調(diào)依然出奇一致,沒有人慌不擇路,他們只管站在原地,像戰(zhàn)場上的士兵一樣——沒有新的命令來到時,他們就要在原地筑起一道堅硬的肉壁。
人之所以能夠敵得過比自己力強百倍的巨大猛獸,除了是因為人可以制造并使用武器外,還因為人能夠最有效地去團結(jié)自身的力量,從而得以與更多有利因素并肩作戰(zhàn)。我們會把這種行為稱之為戰(zhàn)術(shù)或策略。
把這些小廝逐個領(lǐng)出來與白鳳相比,便如同蠅蟲、鼠豸比之雄鷹、蟒蛇,那位少年劍客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擊敗對手??扇缃衩媲罢局氖菐资畟€手拿兵器的人,而且他們團結(jié)一致,絲毫沒有半分破綻可尋。
如此威壓之下,即使是面對過數(shù)次生死考驗的白鳳,也不得不仔細想想,發(fā)生這番沖突是否值當(dāng)?
面前是層層棍陣,身后是那個駝背老廝的聲聲阻礙,只聽他道:“都別動手,有話好好說!白少俠,老朽不過是想再親眼瞻仰一下龍鳴劍的光輝,何必要如此大動干戈?”
駝背老廝見白鳳巋然不動,以為自己的勸諫初具成效,便走到對方跟前意欲再費唇舌,繼續(xù)哄騙那位少年劍客。
豈料白鳳此時業(yè)已在心中做好計劃,眼前恰好又碰見這伙小廝的老大走來,索性趁此良機,果斷拔出利刃,抵住那駝背老廝之咽喉,威脅道:“快讓開,不然,我就殺了你們大哥!”
頓時聚眾嘩然,當(dāng)時無論是身前還是身后,大乞丐還是小乞丐皆蜂擁而至,指著白鳳便說:“少俠,萬萬不可?。 ?p> “別……別靠近我!”那駝背老廝說罷,四周瞬間安靜了少許。隨后,他居然開始捧著那柄支在自己頭顱下方的寶劍,仔細端詳起來,“這……這絕對就是那柄劍!我好像,還能從中聞到一股血腥,那是我們這些惡徒的血!不僅腥,而且臭。”
白鳳見這老廝激動萬分,心中困惑不止,問道:“你這是何意?”
“我的意思你很明白,你不會殺我,更不想殺他們?nèi)魏我粋€人。”那老廝道:“你嚇唬得了他們,我可不會怕!告訴我,這把劍你從哪里得來的?”
“呸!你這老匹夫,我連你姓甚名誰都不知曉,居然讓我把劍交出去任人宰割?”白鳳再次對著眾小廝叫喊道:“讓開,如若不從,我現(xiàn)在就從他喉嚨附近割下一個小口子!”
“小兄弟,我與你無冤無仇,只是談個交易,用不著喊打喊殺……老朽可以告訴你,我沒有名字,自小在老鼠堆里長大,出生時便讓老鼠啃掉了一只腳,然后又在血泊中差些被悶死,幸好讓路過的乞丐救了起來。從此往后便過著風(fēng)餐露宿,挨餓受冷的日子,還因此落了個駝背的毛病?!?p> 白鳳見其仍在妖言惑眾,企圖動搖他自己的心志,便出口催促道:“有話快說,別拐彎抹角!”
“大家都叫我‘鼠駝子’,瞧得起我的人會喊我一聲大哥,瞧不起的,那就像白少俠你這樣,五花八門,怎樣難聽的稱呼都有?!笔篑勛釉捯魟偮?,便伸出自己的左腳,掀開又舊又破的深色襦袴讓旁人看清楚,以證實自己沒有說謊。
只見他左腳的確失去了一大截,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木樁、或是叫作棍子罷,因為這根木樁并不粗,只是因為四周堆積了太多灰塵才顯得很沉重。
“那鼠駝子,你為何會知道龍鳴劍?”
“喂,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白少俠,你怎的會得到這把劍,難不成是你偷過來的?”
“不,此劍乃是他人所贈?!?p> “那,你一定知道那個人是誰吧!”鼠駝子倏地大驚,昂著頭向后央求道:“他現(xiàn)在是不是還活著,若是還活著,想必也是一個白發(fā)垂髫的老頭子了??煊栉宜偎俚纴?!”
“他活著,可是仍然正直壯年,顯然不是個老頭?!?p> “你說的人難道不叫高贅?那小子居然能長生不老!”鼠駝子驚訝至極,喃喃著說:“有這樣的法子也不教我,真不夠意思……”
“前輩,你……你說的高贅,可是那位白蛇仙人?他……他是我的師父!”
白鳳說罷,鼠駝子便猛然跳了一下,隨即轉(zhuǎn)過身去,緊緊抓著對方的雙臂細細打量了一番,他那個往上拱起的脊背,直接將龍鳴劍彈開了。
“你是他徒弟?你當(dāng)真是他的徒弟?那我們是自己人啊,快快,放下兵器,我們進去繼續(xù)喝酒、繼續(xù)談天說地?”
白鳳瞧著周圍小廝都很聽命令,每個人都解除了奮戰(zhàn)到底的狀態(tài),轉(zhuǎn)而笑臉相迎,適才首肯,又跟著鼠駝子走了進去,把酒言歡。
這一次鼠駝子也不在白鳳身旁故弄玄虛了,而是把他奉為上賓,恭恭敬敬地對待。
“你師父身體可好?我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想著他,也不見他回來看望一下我這老駝子?!?p> “師父他,早在數(shù)月前便已經(jīng)仙逝,這把劍并不是師父給我的。”
“聽著好像還有一段故事?”鼠駝子道:“不過,他居然先我而去了,想不到我這老駝子命還真硬啊。不能為他送葬,是我這輩子最為遺憾之事。”
“前輩為何會對師父如此掛念,難道他曾到過御夷鎮(zhèn)來?”
“何止是到了這里來,他還殺了當(dāng)時的大貪官!”鼠駝子繪聲繪色地說著,時不時還打量著那把劍:“當(dāng)時高小子雖然一副乞丐模樣,但是他胸中竟有豪情壯志,一身武藝不凡,并且手中還拿著柄稀世寶劍。所以,老駝子我自然很快就找上他去巴結(jié)。不過……他看不起我們做的買賣,但他更看不過那貪官欺壓我們這些流犯之后!”
“他當(dāng)時就站在那些官僚面前,說‘我不知道什么流犯之后,我只看見你們欺壓百姓,魚肉鄉(xiāng)里’。話沒講完,他就一個閃身,上去直取了那狗官的人頭?!?p> 白鳳應(yīng)和道:“師父殺了官府中人,肯定會被通緝,所以前輩是助師父脫身了?”
“白少俠,你不知道。我們這些流犯之后到哪都讓人看不起,所以做什么都做不成,最后便只能做一些偷雞摸狗的買賣。你師父他瞧不起我做的買賣,也不屑于向老駝子我求助……不過他幫了我,幫了我們這些人,所以我也打算幫他一次。于是乎,他在避難之時向老駝子吐露了心聲,說自己是從昆侖山下來尋親的,要回懷朔鎮(zhèn)!我便告訴他懷朔在何處,最后他便獨自離開了?!?p> 鼠駝子眨著眼睛,淚眼婆娑,滿是敬佩地望著別處,回憶道:“這把龍鳴劍殺了無數(shù)奸佞小人,惡霸強匪,可你師父他終究還是沒有把我的頭顱斬下來。他敬重我,知道我們這些人的難處,我也同樣敬重他,因此臨別時,我答應(yīng)他從此不再做那些害人傾家蕩產(chǎn)、妻離子散的生意,如今賣起私酒,也算混得風(fēng)生水起?!?p> “原來師父,曾經(jīng)也到過這里來?!卑坐P的嘴角抿出一絲微笑,這種幸福之感難以形容。一個距離自己如此之近、又如此遙遠的故人,如今居然在他人的口中“活”了過來。
“話說白少俠,你到底要查些什么,非要知道那‘一笑黃泉’的下落?”
“前輩,我必須要知道,因為我的朋友有一批銀兩被這‘一笑黃泉’給劫了,而且我懷疑,這與姚將軍頗有關(guān)聯(lián)?!?p> “哈哈哈,你猜得不錯。這件事我們金錢鼠是中間人,負責(zé)給姚將軍和‘一笑黃泉’牽橋搭線,將那一萬兩白銀設(shè)法瓜分。聽說,這萬兩白銀還是趙家給別人的救濟之錢?”
“此事千真萬確,我的朋友婁小姐家道中落,急需這筆錢!若是能盡早查明真相,她便能早日度過難關(guān)?!?p> 鼠駝子突然面色黯淡,異常嚴(yán)肅地看著對方:“此事還是不要再繼續(xù)追查為好,這都是權(quán)貴們之間的交易,我們這些無名小輩不過是棋子罷了。白少俠,之后老駝子我可以派人引你去找‘一笑黃泉’,倘若你想活命,便不要再查下去了。安安穩(wěn)穩(wěn)地去將‘一笑黃泉’捉回來,然后做個小官,安頓下來?!?p> “為何?難道這其中還有更多的瓜葛?”白鳳回道:“前輩,我不是要做官,難道前輩不怕這些人會害得御夷鎮(zhèn)再遭戰(zhàn)火牽連?皆時大廈傾頹,百姓流離失所……”
鼠駝子冷笑著,搖了搖頭,說:“呵,這個地方本來就容不下我們,走到哪里都要受人鄙夷、奚落。白少俠的胸懷老朽十分敬佩,只是,老駝子我,只想看見活著的白少俠,那樣即使戰(zhàn)火來臨,我們也能站在同一陣線?!?p> 話畢,鼠駝子掏出一枚鍍金的銅錢,上面雕著幾只胡攪蠻纏的老鼠,說道:“這枚銅錢你拿著,那樣你就是我們金錢鼠的朋友,走街串巷,遇到什么事都不必害怕,我們都是你的‘兄弟’?!?p> 白鳳收下好意,又連飲了幾口悶酒,就此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