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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夷鎮(zhèn)由于常年少雨,所以起初在漢人接管的時候,眾人合力在鎮(zhèn)子附近挖了一口大井。
特別的事情在于,這口井的大小不亞于任何尋常的湖泊,所以漢人們都把它叫作“神女湖”,而鮮卑人則用“神女的眼睛”來稱呼它,因為在白天里,這片的湖泊就像鮮卑美人的眸子一樣純凈湛藍。
憑借經(jīng)年累月存儲的地下水,以及偶爾從天空降臨的甘露,御夷鎮(zhèn)適才不必為用水問題發(fā)愁。神女湖也作為漢人和鮮卑人友誼的見證,一直養(yǎng)育著御夷鎮(zhèn)里的百姓直到今天。
后來御夷趙家出資修建了水渠,將神女湖中的水導引至鎮(zhèn)子里供給每家每戶使用,此舉不僅方便了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更是促進了兩族人民和睦相處。
在這之前,人們都必須要跑到十幾里外的湖泊邊上打水,現(xiàn)在只消派上些人看守水源,便可以在家門口汲水使用。
大大小小的涵洞充斥在御夷鎮(zhèn)的大小街道之下,潺潺的水流便在其中靜靜流淌。完成如此壯舉,趙家自然甚得民心。所以趙小妹即使只是走在路上四處玩耍,也會不時受到鎮(zhèn)民們的擁戴與敬仰。
有些不明狀況的外來商賈會與本鎮(zhèn)人士說道:“為何你等會為這樣一個小娘子卑躬屈膝,如此敬重?”
而大家都會理所當然地回答:“這可是本鎮(zhèn)的大貴人趙葦老爺子的千金,誰要是能得到她的青眼,保準會有好事情發(fā)生??!”
這座佇立于蒼茫原野之中的繁華城鎮(zhèn),便是如此這般的在趙家之扶持下,于“七鎮(zhèn)之亂”后的二十年內(nèi)聲名遠揚,勢力漸增,再無人膽敢輕視。
一行人走過了幾段路,看到有母親帶著小孩在涵洞下面用木桶取水,有幾個街頭少年在高屋建瓴之間玩耍打鬧;商販叫賣著,走卒驅(qū)趕著載滿貨物的牲畜,在路上巡邏的官差會在旁邊幫忙開出一條路來,以免發(fā)生事故。
這些場景是流浪中的人非常難以見到的,而今,他們也能從中找到一份歸屬感。
是夜,秋風帶著酒香從深巷里四溢散開。趙家商行內(nèi)里皆是燈火通明,每一間屋子都敞開了門窗,呈酒遞菜的小廝絡(luò)繹不絕,搔首弄姿的舞娘跟隨音樂旋轉(zhuǎn)、翻騰,搖擺著裙曳。
這場極盡歡騰的酒宴是趙括為婁菁華和白鳳等人專門準備的,所謂接風洗塵,便是迎接順利之風,洗凈一切旅途上沾染的紅塵俗事。
而酒水,便是這儀式中必不可少的東西。
許多本來便借宿在商行里,卻不是婁家商隊行伍中的人也被吸引加入到盛宴里,他們先是在屋子里用過便飯,然后一起坐在席上挽杯攀談。
雖說他們的話題談不上經(jīng)天緯地,只是些家長里短,但也足夠有意思。時而弄得眾人哄堂大笑,時而又開始爭辯起來,熱鬧非凡。
趙括和婁菁華這對宴會的主人和主賓穩(wěn)坐高堂之上,看著諸位小廝的喜怒哀樂,有的時候也會不禁跟著他們的情緒走,大喝幾聲“好”。
不過少頃之后,婁菁華便開始發(fā)覺不對勁,逐漸消沉起來。
趁著趙括適才敬酒回來休息的片刻,婁家女兒便悄悄揪著對方袖子,問道:“怎么你爹還沒來?本小姐到這里來可不是為了享樂的!”
“哎呀,急什么!”趙括頗為不耐煩地回道:“你先小酌幾杯,說不定,我爹他就來了……咦?怎么不見白兄,這家伙不是特別喜歡喝酒嗎?”
“他都傷成這樣了還喝酒,你想讓他死??!”婁菁華回以更甚的怨氣,連看都不愿意看趙括一眼。
“對啊,我怎么給忘了!”趙括扶著額頭,一副酒酣至極的模樣:“哎喲不行,我得去睡一覺,要是讓老爹看見我這副模樣,肯定沒有好下場?!?p> 話音剛落,婁菁華定睛一瞧,發(fā)現(xiàn)趙括業(yè)已起身遠離了座位,準備直奔向屋門。霎時間,婁家女兒才開始發(fā)覺趙括的心虛之處,撿起酒杯便扔了過去,大嗔道:“你這混蛋,敢騙我!”
隨即提起裙子小跑著跟去。
趙括不知怎的跑得也飛快,眨眼間便沒了影子,他趁機躲到了阿鵑和趙小妹用膳的屋子。
按理來說,仍未出閣的姑娘是不能隨意與其他男人一起用膳的,所以阿鵑和小妹需得另外安排。不過婁菁華卻已經(jīng)是超越了這個常理,因為在趙括看來,她與自己并無二異。
“你哥哥我只是想讓菁華早日習慣怎樣當商隊頭領(lǐng)罷了,所以,待會她來之后,你們就說沒見過我,讓她回去跟自己的小廝好好相處!”
在趙括的一通解釋下,小妹和阿鵑天真的相信了,相約一起將趙括藏了起來。
不過少時,婁菁華果然找上門來。她惡狠狠地盯著眼前這兩個對趙括最親密的女人,以最壞的打算去猜測,可還是被蒙騙了過去,最后只得乖乖回頭。
臨別時婁菁華還留話道:“既然世叔今夜不來,又何必浪費我的心情。若是趙括下次還敢騙我,我就把他給殺了,到時候你們兩個可別攔我!”
這句話激烈的情感真摯無比,讓旁人深信不疑,以至于婁菁華離開后的好一段時間里趙括都不敢從暗處鉆出來。
之后,趙括摸著黑走到商行外面,他連燈籠也沒打,生怕讓人發(fā)現(xiàn)自己偷溜了出來。雖然他也不是在做什么虧心事,只不過是想要找到白鳳的蹤跡而已,但還是對婁菁華外柔內(nèi)剛的性子感到心有余悸。
關(guān)于白鳳的去向,他一路上把能問的人都問了一遍。無論是客店小廝、街上的衙役、送貨的小孩,都沒有人見過這樣一位少年劍客。
正當毫無頭緒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看御夷鎮(zhèn)的至高處——那一座鵲橋。
只見兩個人影依傍在橋邊,在那一顆碩大的寶石之上。
趙括頓時便知曉了白鳳的所在,竊笑著踱步而去。
時過境遷,趙括走到鵲橋前,白鳳與慕容嫣像是早有預(yù)料一樣與他相互揮手致意。
“白兄,怎么大好的宴席不來,非要到這里去?”
“身上有傷,要戒葷戒酒?!?p> “身上的傷勢如何?”
慕容嫣在旁搶言道:“傷勢不輕,都已經(jīng)被打得昏死過去了,真不知道你們當時是怎么打算的……”
“唉,慕容姑娘,這也是迫于無奈?。 壁w括看著橋下御夷鎮(zhèn)的萬家燈火,感慨道:“你們瞧,這里是不是很漂亮?!?p> “的確很漂亮,很安寧……”慕容嫣道:“好久沒有這樣享受過平靜的滋味了?!?p> “這樣的平靜,即使是用生命去交換,也是值得的?!?p> 白鳳說罷,幾人倏然覺得這樣的平靜異常沉重,之后皆是默默欣賞著夜色。
此時此刻,沒有誰想回憶起,二十年前的御夷鎮(zhèn)是一片怎樣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