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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次日的晨風與日曦來到,他們之中除開留守客棧者,皆盡隨陶勿用而出,借著那輛來時所乘的灰篷馬車,徑直往那處隱秘的住宅與符文濤等人相會。
得到白鳳與鄂霏英左右保護,慕容嫣在旁伺候的老朽陶勿用,也不再故意刁難何人,好像一夜之間便收斂起自己乖戾的性子。他反而開始饒有興趣地鉆研起被置留在車上的典籍,沉吟不止,頗有學(xué)士之風。或許,這才是他本來的面目。
少時馬車停駐,在得到旁人相邀后,陶勿用方才放下手中的竹簡卷軸,攜上隨身的褡褳應(yīng)承而去。
一襲黑衫披褂掩匿自身的白鳳領(lǐng)頭探路,叩響了拓跋老前輩的家門。老鐵匠應(yīng)聲而至,見醫(yī)師來到,果然甚情相邀。其中是因為那符文濤自鎖屋門一日一夜,滴水未進、粒糧不食,也未曾發(fā)出過一聲呼喊,所以令老鐵匠爺孫倆倍感擔憂。
“這廝力大無比,若是在此地發(fā)起狂來,恐會殃及我們爺孫,因此一直未敢有所應(yīng)對,只能放任他不管,待各位少俠再訪?!崩翔F匠長吁道:“唉!此等禍害,待治愈其傷,你等便速速帶他離開吧?老朽在此地安詳了大半生,現(xiàn)已是風燭殘年,只盼望阿郁能找個好人家,也好了卻心中所愿……”
慕容嫣聽罷,隨即頷首致意,而后便往符文濤的住處奔去,聲聲悲情的呼喚隨之傳滿整座宅邸。
老鐵匠見狀如此,也自覺仁至義盡,便走回鐵匠屋內(nèi)繼續(xù)鍛鐵之事。
白鳳看上去仍舊囿于昨日讓對方婉拒修復(fù)龍鳴劍之事,便一路跟了上去,打算問個清楚,以解心中所惑。
誰知此時正在錘鍛之人并非老鐵匠,而是他的小孫女阿郁。
小姑娘穿著黑乎乎的圍裙,撩起衣裳的邊邊角角,在爺爺?shù)闹笇?dǎo)下行著打鐵之事,看上去業(yè)已頗有心得。
“鐺、鐺、鐺……”節(jié)奏分明的粗重撞擊之音,讓人無法想象是由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所造成。
觀此和諧的言傳身授之景,那位少年劍客也不禁開始懷疑:無論對方是不是自己要尋之人,這樣罔顧后果地干涉他人的生活,真的正確嗎?
他放棄了,轉(zhuǎn)而回到鐵匠屋外面,看著宅邸內(nèi)彌漫的芒草若有所思。
在旁郁郁寡歡的鄂霏英也發(fā)現(xiàn)阿郁身懷技藝之事,見白鳳亦是如此,便欺身過去相和道:“想不到阿郁竟也通曉這匠人之事?”
白鳳只是隨意地附和著,隨后便倚在鐵匠屋門外,端詳著四周動靜。突然背后便傳來陣陣水氣蒸騰的聲音,接著鐵匠屋內(nèi)便倏地升起裊裊白煙。阿郁便拿著火鉗在白煙之中緩緩走來,準備將鍛造好的器具拿到強光之下看看成相。直到這時,她才發(fā)覺白鳳等人的來到。
“白少俠,你們來啦!”說罷,她便放下了手頭的事務(wù),火急火燎地帶著白鳳與鄂霏英來到符文濤的房門前,拜托他們二人合力破門而入,“先前懼于符大哥的一身蠻力,是以不敢妄動。如今你們來了,大可小試一番,沖開門戶,以探清內(nèi)里虛實。”
白鳳聞后,與鄂霏英相覷片刻,然后便招呼慕容嫣走到旁邊,協(xié)同破開了屋門。
眾人一涌而近,發(fā)現(xiàn)符文濤的身上蓋著被褥,正蜷縮在榻上顫抖著身體。
“文濤!”慕容嫣急切地嘶吼道:“你怎的這樣傻……”
只見符文濤的身上熱汗不止,卻仍是顫栗不止,怕是重傷之下突感風寒,命不久矣!
他見慕容嫣來到,甚至連起身作揖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震顫著蒼白的雙唇,微微訴說道:“慕容……小姐,文濤思索了一夜。發(fā)覺夫人她……她是如此善良,明明在鄉(xiāng)民之間頗具聲望,只消有人領(lǐng)頭反對那等荒謬之事,她怎可能會枉死?文濤悔不當初,那時候竟然毫無這等思量,只是覺得為符家盡職盡責,鞠躬盡瘁便可。到頭來,卻只是一個罔顧大義的狼心狗肺之徒!”
符文濤眼凝著熱淚,拼盡全力伸出右手,像是意欲感受人間最后的一絲溫暖一般——慕容嫣自是滿懷深情地回應(yīng),用十指輕撫著他那只冰冷且粗糙的大手。
“如今事已至此,不能揮劍的我,做不成任何事情。我,死不足惜!還望慕容小姐莫要牽掛在心……”
“文濤!那件事情已成過去,誰也沒法改變過去,但是以后,只要我們還活著,以后一定可以改變的!”慕容嫣笑著含淚道:“我們從小到大便如影隨形,如今你也逃離了那無情的是非之地,這便是你自己做成的第一件事情!”
“我?”符文濤如飲醇醪,面上突然顯現(xiàn)出一抹微笑:“我做成了?”
“是的,只要先治好身上的傷病,以后你會遇見更多的事情,遇上更多的人,或許在某一日,連我在你心里都會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不,不會的,慕容小姐待我如同親人一般,文濤豈敢背恩負義?!?p> 陶勿用見這二人之間的傾情相訴業(yè)已初見成效,便著手將閑雜人等招呼出去,關(guān)上了門,開始施展回天之術(shù)。
那兩位于門前左右“護法”的俠客,各占一隅,彼此相對。時而瞧著那些肆虐在宅邸內(nèi)的芒草,那些芒草多得讓人懷疑是故意栽種來作為火種的;時而瞧著鐵匠屋前坐著馬扎,揮著蒲扇乘涼的老鐵匠;時而又聽著屋內(nèi)傳來的陣陣痛苦呻吟,不免內(nèi)心發(fā)慌。于是,他們便開始悄悄閑聊起來。
鄂霏英見白鳳整日愁眉苦臉,甚是不悅,便旁敲側(cè)擊地問道:“白公子,可是眼見符公子與慕容妹妹之間情誼非常,心生不悅之情了?”
“呵,自然不是。他們之間十幾年的情誼,自然是比在下與嫣兒之間的情誼要深厚得多?!卑坐P望著對方好奇的眼神,回敬道:“只是畏于自己身懷各方的追捕,生怕連累到阿郁和拓跋老前輩。畢竟,他們也是一片善心,才讓符兄得以活到今日與嫣兒重逢。”
“還以為,白公子也是那種小肚雞腸的酸腐文人呢……”鄂霏英訕笑道:“所以我常常在想,若是讓我先遇見白公子你,事情又會變得如何呢?”
白鳳見對方試探之意頗深,加之那副情深款款的表情,頓時沉默哽咽,不知作何回答,只是須臾之后,嚴肅地講道:“鄂姑娘,果真是說笑了。這世上一切因果皆是緣分,從來不會有先后之別。”
“好好好,那我小英子不敢勞煩‘白大師’潛心向‘道’,你自己看門吧,哼!”只見鄂霏英像是被這樣答非所問的說辭惹怒了心神,拋下這樣一句話便走到鐵匠屋里觀摩學(xué)習(xí)阿郁的打鐵技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