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緩緩向西斜去。
“開始想念夜空了呢?!?p> 坐在帶鋸齒的野草編織成的門簾前,其余的伙伴都陷入了沉睡——這個“晚上”,交由他來守夜。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天空中的光源沒再落下去過。庫勞德咬了咬口中拔掉尖刺的野草,這是亞瑟教給他不會睡著的方法。他嚼了下,嘴中的野草味道很澀,不可能會有人喜歡。
他還是可以聽見門簾后怪物路過的聲音,喀歷的吼聲差點使他靈魂出殼。庫勞德心里不斷埋怨著,那是多么可怕又多么不該存在這世界上的怪物,光是聽見聲音就讓他的內(nèi)在也妄圖脫離身體跑到更遠的地方去。
“姐姐回來了以后,要是看見是我在守門,她肯定會很開心的?!?p> 少年吐出嘴里的野草,用雙手捂住耳朵,直到那只該死的一直在外徘徊的怪物終于離開,“也許是幻覺吧……”他想,不知為何,好像又聽見了精靈的聲音。
___
___
米諾回來了。
狼狽不堪的男生們,簇擁著全部隨行的女生,擁入據(jù)點。
在確定沒有怪物潛伏在附近后,探險隊的人拉下了草簾。勉強還能保持冷靜的隊員們放下奄奄一息的領隊,一五一十地說出他們一路上的所見所聞,以及為什么落到這般下場的緣由。
和停留在據(jù)點里的亞瑟一行人一樣,外出探路的一號探險隊也聽見了精靈之聲,他們同樣訝異于救命稻草的斷言,而且也開始懷疑起身邊的隊友。
一起來到這個世界的五百人中,一號探險隊里聚集了所有相對而言身強體壯,能夠被稱得上是“怪物”的同齡人,而另外一邊隨行的女生之間還爆發(fā)起了矛盾。領隊羅吉理解不了所有人的想法,一路上只顧著吩咐隊友繼續(xù)前進,在缺失方向感的情形下卻要畫出據(jù)點“附近”的地形圖。
他們不知走出了多遠,周圍除了陡崖外還有高聳入云的山峰,甚至穿梭針葉林間時有人還發(fā)現(xiàn)了飄浮在空中的石塊,它們形成了一道階梯,直通進頭頂?shù)脑旗F里。
好奇心盛的一個隊員與羅吉約法三章,決定親自爬上迷之階梯去查探個究竟。分明上去之前所有隊員都聽到他發(fā)誓了“到頂后就下來”、“到時間后就下來”、“感覺到危險后要大喊救命”——然而上去的人就再也沒了動靜,于是一號探險隊又一次失去了一個隊友。
相比于探路的過程,歸程對一號探險隊而言才是一個完整的噩夢。路上因為精靈的話疑神疑鬼的少年們,在時間的流逝中不斷醞釀著心中可怕的想法,終于在羅吉決定回去的那一瞬間開始爆發(fā)了。
“隊伍里匯聚了相對同齡人而言更加厲害的人們,會不會怪物就在我們之中呢?”
“要是貪婪跟著隊伍一起回到了據(jù)點,會不會傷害據(jù)點里的朋友呢?”
“那個發(fā)號施令的人/那個神情古怪的家伙/那個踩了我一腳的混賬/那個在我身旁的人……會不會就是怪物呢?”
沿路上他們用找到的工具砍傷并暫時性嚇退了好幾只喀歷,可是也因為同伴的不斷落隊從而也吸引了不少喀歷的注意力,好幾只“萌萌”和“小可愛”被遺體的味道吸引,同樣聚集到了他們經(jīng)過的路上。
動手的是混在隊伍中間、一路上也會捐獻幾個日常笑話來活躍氣氛的男生——他的精神瀕臨崩潰了,嘴上嚷嚷著“雖然”、“但是”、“只是陌生人的話”、但手腳不受控制地朝他一直以來就懷疑著的同伴伸去,拿著路上找到的利器把被他盯上的可憐人腦袋砸出個窟窿,又一把拽住那一臉懵逼卻不幸遭殃的可憐人偏離了原路,向不遠處的陡崖沖去。
失去控制的人帶著無辜的同伴墜下了山崖,連供給他們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回家的路程反而是最危險的。
米諾嘆了口氣,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張沒有確定過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單純靠直覺來畫的地形圖,同樣目睹慘劇的女孩則說著一號探險隊中男生們有著紳士風度,他們護送著隨行的女孩們不被同伴中失去理智的人襲擊。
路途中繃不住的人越來越多,“救命稻草”被他們變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有人捂住耳朵迫使自己不去想精靈說的話,但是已經(jīng)深深刻入他腦海中的語言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恐怖,終于他也放棄了思考,舉起砍刀朝著領隊的身體劈去。
庫勞德瞅著米諾舉起那張地形圖,在另外一個女孩聲情并茂地訴說一路不但要對付怪物、應付大自然,還得注意同行人的冒險之旅的背景音中,她詳細地向停留在據(jù)點里的人說明了地形圖中哪些地方還有著所謂的“希望”。
“忘記那只精靈的話吧,我們要靠自己回去。”把心思放在尋找怪物上沒有意義,米諾說道,“會有希望的,在這些地方……我們要小心翼翼地放棄這個據(jù)點,朝被圈出來的這些位置轉(zhuǎn)移。”
“還有這個。”
同行的女生將手中的物體遞給大伙們看。
——那是一塊被打磨過的鉆石,不屬于他們中的任何人。
“這就是希望?!迸兘忉尩?,“這里可能還有其他人存在,這顆鉆石就是證據(jù)?!?p> 泛著奇彩光芒的鉆石,仿佛是開啟什么東西的鑰匙。
精靈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和之前兩次一樣,光是捂住耳朵或是強迫自己不去聽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那個聲音直達他們的大腦,把想象中的文字刻在他們體內(nèi)。
【唯有找到‘貪婪’,你們才能離開這個世界?!?p> 【名為貪婪的怪物以人類的模樣混在你們之中。】
精靈重復著之前的說辭,就像是一個不甘心的失敗者在回憶自己落敗的原因。亞瑟笑了起來,他和他附近信任著他的同伴們一起嘲笑著腦海中的這個聲音。
——在決定不去聽從精靈的誘惑,轉(zhuǎn)而按照一號探險隊費盡千辛萬苦找到的線索去尋找希望后。
【貪婪擁有金色之血?!?p> 【怪物就在你們中間?!?p> 【找到它,殺死它,你們所有人都能回去?!?p> 失敗者重復著自己的言論。亞瑟站在洞穴中央笑著大聲讓所有同伴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放棄吧自稱精靈的‘老太婆’,我們已經(jīng)不會再被你欺騙了!”縱使他們也沒有確定過精靈說的話是否屬實,但在因為精靈的話失去大部分同伴的當下,亞瑟認為自己的決定沒有任何問題,身邊的同伴也紛紛贊同了他。
___
___
他們給可憐的羅吉舉辦了葬禮。
失去生命的羅吉被埋在了洞穴深處,男孩們手把手接力著挖出一個很深的坑來,屏住淚水把逝去的同伴放了進去。
那天“晚上”,庫勞德做了一個夢。
少年夢見了死去的同伴,一直以來追求著他姐姐的、也許比他還要愛著姐姐的羅吉。
“原來如此啊,我明白了,你為什么能回來的原因。”
他看見自己站在墓園當中——是人類在正常地死去后,會住進的地方。庫勞德哀嘆著羅吉逝世后只能躺在粗糙的墓穴中,盡管也飽含周圍同伴們的心意,但比起原本世界的“待遇”來,他認為這值得自己去憐憫。
“姐姐她,可是天使?!笔且晃皇掌鹩鹨淼奶焓?,庫勞德自言自語道,平凡而又孤獨的人心甘情愿地跟在天使身后,腳下踩著的是被世俗瑣事污染的白羽,耳畔回響著的是上天傳達的不公與悲傷。他眼中的羅吉就是這樣的人,走在“天使”身后,追隨著她,謙讓著她,理解著她,卻始終沒能說出一句像樣的話來。
但是在庫勞德充滿敵意的對視下,墓園之中已逝的同伴只是默默地、微笑著、站在那兒。
“你想要從我身邊奪走姐姐嗎?”現(xiàn)實中懦弱的男孩在自己的夢境中總是惡意滿滿,迷茫的人心中一向會涌現(xiàn)一些陰暗的想法,不允許被其他事物替代的珍貴親人理所當然地應是其他人眼里的天使,庫勞德承認自己在和羅吉短暫幾天的相處中,自從姐姐決心跟隨即將出發(fā)的一號探險隊開始,便產(chǎn)生名為“嫉妒”的情緒來,“這樣一天遲早會到來的吧,夢里我可以暢所欲言?!?p> “說實話,我并不認為我們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吶,先生。”
庫勞德攤開雙手,將平日里不敢說出來的話全盤撒在不開口的故去之人身上。
“那樣一天遲早會來臨的吧,你們只是先行了一步。”
“我一直、在害怕著啊?!?p> 19歲的大男生,一步一步從墓園中向庫勞德走來,他跨過腳邊一個又一個愈變愈小的墓碑,帶著他那張沒有變化的笑臉靠近著少年。
“站在那里就行了啊,先生?!睅靹诘孪胍囟紫拢乙粋€掩護物好讓自己的手觸碰到腳尖,讓自己的身體蜷縮成一個球——像一只刺猬一樣,他想著,就像一只刺猬一樣,“別再過來了,求求你,先生?!?p> 夢里的逝者依舊向前行進著,終于再跨過最邊上的一座縮小得只能看見一個點的墓碑后,來到了庫勞德身邊。
羅吉伸出手,好像想要把什么東西交給他似的。
庫勞德也伸出了他的手,試了幾次也無法把自己的手放到對方的手下方。
——他又聽見了精靈的聲音,格外耳熟,因為已經(jīng)聽過三次了。
___
___
——庫勞德攤開手,是那顆鉆石,它正慢慢溶化,或者是在掌心中與自己融為一體。
于是他想當然地大喊出來,頓時驚醒了身旁還沒有睡精神的同伴們。提前起床了的幾個同伴聽見聲音也跑了過來,跟在他們后面的米諾及時來到弟弟身邊再次摟住了他。
——是做噩夢了么?他們關切地詢問道。
緊接著又響起的是洞穴口附近女孩們的喊叫聲,原因庫勞德不用去思考,是那顆他們探險路上找到的“希望”不見了。
在將要向某個“希望”點轉(zhuǎn)移的當下,鉆石消失這件事在同伴之間引起了軒然大波,可是沒有人趁領隊亞瑟睡著時悄悄離開據(jù)點,負責守夜的女生也搖了搖頭說自己沒有忽視任何一個人的可疑舉動。
亞瑟看見正在日常發(fā)抖的懦弱少年,不知怎的這回他起了疑心,慢慢靠近庫勞德的領隊試探著讓他說出做了什么樣的夢來,庫勞德?lián)u著頭抿起嘴抱著他的姐姐,什么也不肯說。
“把手攤開?!眮喩獦O有耐心地命令道,他沒有理會庫勞德拒絕一般的行為,硬是將他的手掰開。
——什么都沒有。
領隊像是忘記了剛才顯得有些尷尬的一幕,離開姐弟倆去試探其他看上去可疑的人了,在亞瑟看來那顆被人為打磨過的鉆石或許是將來遇到什么事時的關鍵,是絕對不能丟失或者被盜走的秘寶。
庫勞德悻悻地凝視著自己被強行掰開的手,方才還在那兒的鉆石已經(jīng)完全融入自己的肉體,身后懷抱著他的米諾困惑起弟弟的舉動,但是她什么也沒有說。
——鉆石消失的掌心處泛起金光,不祥的預感由心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