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低著頭,聽著陳琦的話,也想到了自己剛嫁人的時候,那時候有著去往新天地,逃離這泥潭沼澤的欣喜,也有這對陌生未來的恐懼。都說結(jié)婚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她的這門婚事,也是母親與祖母、大房之間糾纏后的結(jié)果,她不知道自己是從此新生,還是從一個泥潭落入另一個虎口,她不知道婆家的習俗,她不知道夫君的人品,茫茫然,期待又忐忑中,這個男人握住了她的手。寬大,厚實,掌心的繭磨著她的手有些粗糲的針扎感,卻也傳遞出一股溫熱的力量。
她當時其實是緊張的,另一只手藏在裙擺里,顫抖著攥緊了嫁衣,衣裙上的飾品刺痛了她,但是她卻依舊保持著被握住的這只手的平穩(wěn),臉上掛著合適的微笑,等著面前的男人掀開她的蓋頭。她已經(jīng)非常習慣去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或者說,她不敢讓任何人看透。
正如同現(xiàn)在,他的夫君,在她的身邊,娓娓訴說這他的心理路程,告訴她,他掀開蓋頭第一眼看到她就心動不已,他說,他很高興未來能和她一起共度,他說新婚之夜是他最開心的時刻。他說他想讓她過得舒心,他采花送給她,他向丫鬟打探她的喜好,他要撐起這個家,因為這個家不止有他的父母兄弟,還有一個她。
但是她不敢告訴他,她第一眼看到他卻是心慌不可抑制,不是害羞,是害怕,新婚之夜對她而言就像夢魘,但她不敢表現(xiàn)出來,她迎合他,表裝作害羞,裝作欣喜。她也不敢告訴他,看到他送的花,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去查這花是否傷身,她聽到他打探自己的喜好,想得卻是怎么能讓他不摸透自己。她多年不孕,她懷疑他,懷疑婆婆,懷疑陳家的一切,因為他們居然后來都沒在給她找大夫治療不孕。但是她不敢說出來。她裝作溫柔的樣子,迎合著丈夫一切喜好,卻將自己深深藏起來。她偽裝,她撒謊,她害怕自己暴露于人前,讓人拿住把柄。
當她知道丈夫打壓李家的手段,心驚肉跳了好長一段時間,更加曲意迎合。因為雖然李家對她像是泥潭,被打壓她也很高興,但同時那也是她的娘家,陳家的態(tài)度,她以為是對她多年不育的不滿。她惶惶然度過了這些年,知道生下孩子。
就連現(xiàn)在,她看著她的夫君傷感又甜蜜的訴說著他們的過往,剖析著他的內(nèi)心,傾訴他的情誼,她聽著,一邊控制不住流出了淚水,一邊卻在冷靜的分析自己,這不是前面那為了偽裝留下的淚水,既然已經(jīng)控制不住,那么她該如何去利用這些淚水,和夫君流露出來的情誼呢?
她不是不討厭這樣的自己,可是能怎么辦呢?如夫君一樣一訴衷腸?將自己的心捧出去?不,不行,一定會受到傷害的,她不能,她做不到!那么,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假裝悔改,假裝懊惱,勾回陳琦的心,讓他更加心疼自己,對,可以訴說自己在李家那些悲慘的過往,以陳琦的性子,必然會原諒她。
李氏腦子里不停的轉(zhuǎn)動著,可是身體卻木木的無法動彈。
“小弟問我,是否依舊有和你共度余生的打算,我說是,你會是我唯一的妻。他說,那我就需要讓你完完全全明白我的心,不能有一絲一毫隱瞞?!标愮f著看向李氏,卻見李氏呆呆坐著,已經(jīng)抬起了頭,卻目視前方,仿佛什么也沒看到,什么也沒聽見,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的下落。
陳琦看著這樣的李氏,心中一痛,忘了他將要出口的下句話。他想到陳靈和他說的:“哥哥,女孩子是很敏感的,嫂子的家庭又和我們不同,她自有她的想法,同一朵花,不同人還做出不同的詩呢,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眼中也是不同的,你不與嫂子分講明白,如何知道嫂子是怎么想的?”
他也許是真的太想當然了吧,他不知道她對這個家是怎么樣的想法。她總是溫柔的笑著,安排著他的衣食住行他的一切,可是他卻不知道她的想法她的喜樂。他看她笑,就以為她是開心,他聽她說無事,便不再往心里去。她對他是喜是怕?陳琦迷茫了。
陳琦伸手,拂過李氏沾滿面龐淚水,更多的水珠兒卻滾滾而下,冰冷的淚珠卻像帶著灼熱的火焰般,燙的他心里發(fā)疼。他猛地將李氏攬入懷中,輕撫著妻子的背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我不說了,你別哭。沒事,你不喜歡我也沒事,你不想讓我知道也沒事,別害怕,沒人會傷害你,沒人能傷害你?!?p> 李氏心里想著,看吧,我還沒說什么呢,他這就心軟了,現(xiàn)在,只要在說幾句軟話,認個錯這事就能過去了,快,趁著他感情上頭的時候??墒巧眢w依舊木木的,她張了幾次嘴,卻沒能發(fā)出一個聲音。
陳琦緊緊擁了一下懷里的人:“沒事了,我去和小弟說,他不會怪你的。你依舊是他的大嫂。你依舊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沒關(guān)系。有什么我擔著?!闭f罷放開懷中的人,又替她擦了把眼淚,轉(zhuǎn)身向外邊走去。
李氏心里著急,催促著自己,快點,快點抓住他,快點扮嬌耍癡,不能這樣讓他走。
陳琦腳步一頓,看向身后拉力傳來的地方,李氏依舊是呆呆木木的表情,可一只手卻抓住了他的衣擺。陳琦抬頭看向李氏,
李氏顫抖著嘴,吐出幾個字:“我……我做不到。”李氏眼里的淚,流的更兇了。她知道他的真心,她想相信他,她想沉醉在他溫暖的懷抱里,可是她做不到。她想利用他的心軟,利用他的情感,可是她也做不到了。她不想剖白她的內(nèi)心,可她卻說出了實話。李氏覺得自己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她不堪回首的過往,告訴她不能輕信于人,一半是她對那個光明未來的向往。她掙脫不掉過往的泥沼,又邁不進未來的甜美。
這是她的錯嗎?為什么要讓她像夾縫中的草,無處可去,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