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和楚源就這么留在這里了。
云心略懂醫(yī)術(shù)，但并不擅長處理外傷，只能幫幫忙，不過軍營中也有許多如重化昀所言有些水土不服者，她也能盡所能做點(diǎn)事情，便留在了傷員帳里，時間久了也和一些小兵熟絡(luò)起來。
傷員帳中的氛圍說不上好，不過長年征戰(zhàn)的士兵，面對身體殘傷也有點(diǎn)樂觀的樣子，云心并沒有覺得很難熬，相反一下子有這么多人在身邊，有時候竟然還能說笑，熱鬧起來，居然也讓她很舒適。
就這么過了十天。
這十天之內(nèi)戚門山麓的廝殺從未停止，重化昀只在第一天，帶著驚喜又不免責(zé)備的語氣和云心說了很久的話，后來一直都非常忙，主帥營離傷員帳并不近，忙起來的時候，云心也無暇去找他?？墒且徊ㄓ忠徊ǖ膫麊T，偶爾傳入耳中的零零碎碎的消息，也讓她提心吊膽。
戚門山氣候嚴(yán)寒，對傷員來說不是久待之地，可是此處又是兵家勝負(fù)必爭的地方，云心隱約聽到流寇的消息，說是流寇依舊立場不定，似乎立意坐山觀虎斗，偶爾小打小鬧收點(diǎn)漁翁之利，沉瑜卻心狠手辣，即便雙方都有傷亡，甚至沉軍傷亡更加慘重，他都完全沒有轉(zhuǎn)圜的意思。
就在云心為這戰(zhàn)事憂心，可又完全無能為力的時候，一件更讓人煩憂的事情發(fā)生了。
云心來的時候是男裝，并沒有蒙面，不過幾天之后，與云心朝夕相處，這些士兵也都是敏銳的人，漸漸都知道了云心是女子的事情，但也都沒有多說，不論是男是女，來到這里有陛下手諭和楚大人親自護(hù)送，又有將軍的接待，這都表明云心是名正言順地進(jìn)入軍營，而且她溫柔細(xì)語，任勞任怨，即便臉傷貌殘，也讓這些士兵感到特殊的舒適。
可是很快軍營里就來了另一個女子。
程穎兒私自來到曲度，并且試圖出城趕往戚門山尋找重軍軍營，差點(diǎn)被守衛(wèi)的士兵射死，而后被送到沈冰飛手中。沈冰飛本想將她送回京城，無奈她堅決不肯，他只好將此事告訴了重化昀，詢問該如何處理。
云心怎么也沒想到重化昀竟然會讓程穎兒來軍營。
重化昀的軍營里也前所未有地?zé)狒[起來。
云心簡直不能描述看到程穎兒時的情景：她不過十五六歲，頂著一頭蓬亂的頭發(fā)，裙子的下擺撕下來至少有兩寸，滿腳的泥據(jù)說是被士兵抓住時掉進(jìn)泥潭里弄的，凍得嘴唇都變成紫色，手上還有些傷痕，但笑得非常開心，帶著新奇激動的神情看著面前的營帳還有重化昀。
“原來軍營是這個樣子的！”她說。
重化昀將她安排在了傷員帳，讓她安分地留在這里，不要亂跑，否則他會馬上派人送她回京城。
“昀哥哥，可是我想要看看…”程穎兒還沒來得收拾自己，就忙著抗議，不過話還沒說出來，重化昀就看著她，嚴(yán)肅打斷道：“軍營不是你玩的地方，你想要做什么，想之前就考慮考慮是不是應(yīng)該?！?p> 程穎兒閉上了嘴，云心的頭卻沒來由地痛死了。
重化昀走之后，程穎兒才面色蒼白地看了傷員帳里的情景，呆呆地整理了自己，換了衣服——云心給了她一件和自己一樣的改制的粗布衣服，她不太情愿地穿上了。
傷員們面面相覷，軍醫(yī)們也不知道怎么對待這位從天而降的大小姐，重化昀只將她送來，什么交代也沒有，讓人費(fèi)解。
“那個，程，程姑娘是吧，你看，我們這里人多事雜，要不你就跟著云心吧，她幫忙的時候，你就和她一起?！蓖踯娽t(yī)終于開口道，順利地將這個燙手山芋送到了云心身上，不過也情有可原，王軍醫(yī)看向云心的眼神里寫著“都是女孩子，比較好相處對吧”。
程穎兒嘟著嘴看了云心，又看看傷員們，默默點(diǎn)了頭。我可是想要幫昀哥哥上戰(zhàn)場殺敵的好不好！雖然她心中這樣想，但是滿營帳的傷員，眼前這個滿臉疤痕的小子，讓她竟然不敢多說話。
夜里楚源來找云心。
自從進(jìn)入軍營，楚源有時候會過來傷員帳幫忙，有時候又不知所蹤，云心不好打聽，心想楚源該有他自己的事情做吧。
程穎兒驚訝：“楚大人，原來你和他，我是說云心，認(rèn)識啊？”
楚源淡淡點(diǎn)頭，叫云心：“出來一下?！?p> 云心應(yīng)允，程穎兒一臉不解，探究地看向她，云心聳肩，表示什么事也沒有。
“怎么了楚大哥？”出了營帳挺遠(yuǎn)，云心才問道，“叫我出來做什么？”
“程穎兒是程右相大人最小的女兒，從小當(dāng)成明珠養(yǎng)大，不知天高地厚，一向很佩服聿初，也很向往軍營，所以這次偷偷跑了來。聿初的意思，讓她在這里待上一段時間，如果沒有大事，就不必多管她?！?p> 楚源難得一氣說這么多話。云心忍不住一笑，捂著嘴說：“昀哥讓你來告訴我這些的？我還以為他留下程小姐做什么呢。”
楚源也淡淡笑了笑：“你以為是要做什么？軍營里什么時候這么熱鬧了?！?p> 云心正色：“這會影響軍心么？”
“不要多慮，我國并沒有女子不可進(jìn)入軍營的律例，平虜將軍的聲望，也不是輕易可以撼動的?！?p> 云心不置可否，想想又道：“那，我知道我不該問，不過，現(xiàn)在情況到底怎么樣了？”
楚源神色不變，淡淡道：“沒有什么不該問的，每一個國中的臣民，都有資格關(guān)系戰(zhàn)事的進(jìn)展——不過，情況不容樂觀，將軍甚至擔(dān)心敵方會作困獸之斗?！?p> “什么困獸之斗？”云心皺眉。
楚源嘆了口氣：“為了防止敵方這樣做，防線早就拉到城外數(shù)十里，更嚴(yán)禁百姓出城，應(yīng)付一些小打小鬧雖然容易，不過眼下立刻就要打破局面，戰(zhàn)場之上瞬息萬變，”他轉(zhuǎn)而看向她，“不過我還是相信將軍早有對策，只不過想要將傷亡減到最小。”
云心微笑：“楚大哥，為什么你不從軍呢？”
楚源皺眉：“怎么突然問這些？”
“如果有你在昀哥身邊，他會，嗯，如虎添翼?；蛘?，你自己也會成為一只猛虎，對朝廷和百姓來說，是很好的事?！?p> 楚源搖頭：“他早已叱咤疆場，不需要添翼?！?p> 說著又看了看云心，那天在南山院子里梨樹上的素布忽然在腦中一閃而過，那幾個模糊的字，一瞬間讓他差一點(diǎn)脫口而出“重家朝廷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到底是…”可他還是忍住了，對于事情的真相，讓他忽然有些驚恐，而不敢面對。
云心忽然微笑：“好啦，楚大哥不要擔(dān)心了，程小姐的事情，我都知道了?！?p> 她臉上的疤痕依然醒目，縱橫的樣子，讓每一個看見的人都忍不住惋惜，不過由于目前的大環(huán)境——營帳中無數(shù)身體殘傷的年輕人——相較之下，她的毀容，似乎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了。
程穎兒還是時時刻刻想去找重化昀，這讓云心費(fèi)透了腦筋，怎么說也是重化昀交給自己的人，她只好一次又一次把程穎兒拉回來，交給她一堆活干，占住她的時間。在程穎兒第四次找重化昀，并且和主帥帳前的守衛(wèi)大打出手的時候，云心終于忍無可忍了。
一個小姑娘，拿著根看起來很花哨，其實(shí)也只適合女子玩鬧的鞭子，居然要和重化昀的人比武，還說贏了就換她來當(dāng)當(dāng)這個帳前侍衛(wèi)。云心聞訊趕過去的時候，她正被侍衛(wèi)反剪著手抵著，手里還握著鞭子，臉上一臉都是不甘心，還說著“這次不算”之類的話。
重化昀的人都不是等閑之輩，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扭來扭去想要掙脫，手勁絲毫沒有放松——如果程穎兒不是重化昀允許留下來、并且有特殊身份的、一個女子，想要闖入主帥營，他早就一手拗?jǐn)嗨母觳擦恕?p> “你到底想干什么！”云心奔過去，朝著程穎兒咬牙道，又看了看那個侍衛(wèi)，侍衛(wèi)沒什么表情，不過松開了手。云心扯過程穎兒，朝侍衛(wèi)道：“真是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闭f著匆匆拉著程穎兒走了。
“你別拉我啊，你憑什么…”程穎兒掙扎著喊，云心狠狠瞪著她，冷冷道：“真不知道將軍為什么要讓你留下來，大小姐你可真能折騰！”
“你是什么人！”程穎兒脾氣上來，朝著云心叫道，“你憑什么管我？”
“你又是什么人？我憑什么不能管你？”云心冷冷道，“你雖然是個大小姐，雖然認(rèn)識將軍，可自從來到這里，你就將軍營當(dāng)成自己的家，任意妄為，不斷惹是生非，不斷制造麻煩，一而再再而三地鬧出事來，你不是一向都很向往軍營的嗎？可是你看看，在軍營里，除了發(fā)大小姐脾氣，你到底做了什么有用的事？”
程穎兒被她訓(xùn)地張口結(jié)舌，“你，你…你又做了什么？你又成了哪些事？”
云心冷笑：“我做的事不多，不過至少從來不會拿著根破鞭子耀武揚(yáng)威，你要不是個女人，早就被剛才的侍衛(wèi)一掌拍翻了，不過我好像錯了，因?yàn)檫@也是我愿意看到的事情。”
程穎兒這下徹底被激怒了，“你胡說，昀哥哥才不會趕我走，你，你憑什么看不起女人？我比你又差了多少？”
她看著云心，語無倫次地說，云心卻忽然瞇起了眼，這個大小姐，這么生氣，居然還沒有出口傷人，雖然眼睛盯著她的臉，可到底還是沒有說出諸如“你這個丑八怪”之類的話，這讓她有些詫異，想想，畢竟還是一個小女孩，自己的話也是有些重了。
想了想，她還是說道：“如果你想留在這里，為將軍分憂解難，就應(yīng)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我從來沒有看不起女人，因?yàn)槲易约阂彩莻€女人?！?p> 程穎兒驚訝地張大了嘴，后退幾步，指著她連聲道：“你，你，你是個女人！”
她正要說什么，就有小兵過來找她們，說是傷員那里需要換藥，讓她們過去，云心也不向程穎兒多做解釋，連忙奔著傷員帳而去。
“你，你居然…你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