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癡愛

　　北宋太宗時期春，天降小雨，聊城郊外，一隊人馬緩緩的向城中走來。

　　其中一帶頭男子，威風(fēng)凜凜，相貌堂堂。

　　他手中花盆中，端得一朵牡丹花，開得甚是艷麗。

　　牡丹花本不濃不淡的香味，可這朵卻不同，香飄十里，卻又不顯得濃烈刺鼻。

　　“少爺，老爺讓你此次回城成婚?！币黄腿藦澭Ь吹恼f道。

　　男子微微一愣，嘆了口氣，呆呆的望著手中那朵牡丹，“是啊，是該有所歸宿了?！?p>　　“牡丹牡丹，如果你能與我相愛該多好...”

　　葉池暝愛牡丹的美名，人人皆知，他不僅愛此花，更是愛此花的香味。

　　而他那朵牡丹，不僅開得艷麗，更是香味濃郁，哪處聞到花香，便知道是他來了。

　　沒人知道他從哪得來的這朵奇特的牡丹，只知曉不知從何時起，他的手中這朵牡丹，從未再離過手，就如同他的生命。

　　數(shù)日后，聊城發(fā)生兩件大事，一件是牡丹才子，葉池暝大婚。

　　傳聞女子國色天香，素有傾國傾城之貌，但卻沒人真正見過這位夫人，只是從那婚巾下隱約見得。

　　另一件更是轟動全城，葉池暝竟放下了他的那盆牡丹，沒有再隨身攜帶。

　　可奇怪的是大婚那日，整座城中竟充滿了牡丹香，沒人知道其中的原因，只道是葉池暝那朵牡丹，還在城內(nèi)。

　　不久后，葉夫人的芳名也傳遍了整個聊城，名曰:戀丹。

　　不知家鄉(xiāng)，不明芳容，神秘地竟無人能夠探知。

　　葉池暝與戀丹相愛許久，期間有過一兒一女，可奈何出生卻相繼夭折，聊城中流言蜚語，似乎都覺得休妻是榜上釘釘?shù)氖隆?p>　　可過去十年，兩人依舊濃情蜜意，并無間歇。從此也是傳得一時佳話。

　　“暝郎，為何你不再找妻妾？你放心，妾身不會介意的，請勿斷了葉家香火，才是正經(jīng)?！?p>　　夜里，戀丹靜靜的趴在葉池暝的胸膛上，纖纖玉手為他揉著肩膀。

　　“丹兒你這是在說什么話，我說過，這一生只愛你一人。葉家家大業(yè)大并不缺我一支香火?！?p>　　葉池暝捧著戀丹的俏臉，望著那雙大眼睛，嚴(yán)肅的說道。

　　“可爹那邊....”戀丹正要說什么，卻被一雙熱烈的大嘴堵住，努力吸撅著她的香唇，就在她快喘不過氣的時候，終于松開了她。

　　“還有什么問題嗎？”葉池暝將她抱在懷里，一刻也不想失去的說道。

　　戀丹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縱使百花齊放也有所不及。

　　葉池暝終身無子，娶妻一人，他終日帶著妻子游山玩水，手中不再抱著一束牡丹，故再無牡丹池暝的稱呼。

　　只是，見著他的人依然有聞到那熟悉的牡丹香。

　　人生如夢，一瞬過去，竟又是二十年。

　　葉池暝精致的容顏，終究出現(xiàn)了褶皺，那烏黑的發(fā)絲開始有了蒼蒼白發(fā)。

　　他站在紙窗前，望著冬天的雪景，背影顯得有些蕭瑟。

　　“暝郎，有什么煩心事嗎？”柔弱的嬌軀，從后抱住了他，那絕美的容顏竟依舊如初般的美麗。

　　“丹兒，這一晃就是三十年，我終究沒能敵過這歲月蹉跎，不知還能陪你多久?！?p>　　葉池暝那皺巴巴的手，蓋在那嬌嫩柔骨的纖纖玉手上。

　　他沒有挪動，他還怕自己這老手弄疼了她。

　　“不，你還年輕，還能陪著我好多好多年?！?p>　　戀丹的雙手加大了力度，緊緊的抱住了他，生怕葉池暝離開了她似的。

　　可縱使這般說辭，在她清冷高潔的面孔上，竟也有了淚痕，她何嘗又舍得？

　　“好，不說不說。丹兒，若那一天，便將吾葬在牡丹花叢下吧?！?p>　　“我們第一次在此處見面，便在此處離別吧。”

　　葉池暝望向白茫茫的遠(yuǎn)方，低聲細(xì)語的說道。

　　飄零的白雪終是飄在了他的頭頂，融化成了水，打濕了與這大地相似的發(fā)鬢。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后。

　　秋雨連綿，葉家宅子里，躺著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而拉住他手的竟是位國色天香的女子。

　　“這次我恐怕不行了...真想，下一世，下下世還能和你在一起?！?p>　　蒼老的聲音帶著嘶啞，已經(jīng)沒有血色的臉上帶著知足的笑。

　　卻又不禁懷戀自己年少時，那朵艷麗的牡丹身穿紅裙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她是那樣的美，美得讓人窒息。

　　其實葉池暝還不想死，因為，他還是沒有將她愛夠...

　　可他只剩下再看著她的力氣，那雙渾濁的眼里，冒出不舍的眼淚。

　　“暝郎...”戀丹語塞，淚水早濕紅了眼眶，誰又會舍得呢，起碼，他不用再思念自己，而她，卻還要每日的思戀。

　　殘留的燭心終還是熄滅了，他就這么睜著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的看著她。

　　“暝郎！”

　　戀丹的淚水終于噴涌而出，她緊緊的抱著他。

　　她好恨，恨自己沒用，明明這么愛他，竟連為他留下點骨肉都沒有做到...

　　北宋皇祐二年，牡丹池暝，卒，無子嗣。

　　臨終葬在生平最愛的牡丹叢中，墳前放著他婚前，永不離身的牡丹花花盆，但里面并無那朵牡丹。

　　可十里牡丹的香氣竟依然還在，使他的墳?zāi)節(jié)M是花香。

　　令人奇的是，葬禮上，一蒙面女子跪在他的遺體前，大哭三天三夜，哭聲凄涼哀傷。

　　其情意震驚在場所有人，無人不被此所感動，傳言，此女正是葉池暝之妻。

　　百年后，少年將軍蘇九章持槍上陣，立下頭功。

　　皇帝賜婚，許配云霞公主，夫妻折日成婚。洞房花燭夜，情意深重。

　　數(shù)月，云霞懷得貴胎，帝喜，賞宅，配丫鬟。

　　那丫鬟到時，甚是奇怪，十里之間竟充滿牡丹花香。

　　她整日裹著絲巾，看不清相貌，少語，只蒙頭做事。

　　一年后，云霞公主生得一小子，滿宅大喜，開宴慶生，帝親自到宅，賞黃金百兩，長壽鎖一個。

　　小少爺出生后，那丫鬟甚是喜愛，每日帶著他，出門玩耍，竟無疲倦之意，如同親身骨肉，為之取字思暝，僅她一人稱呼。

　　四十年后，冬，前朝將亡，戰(zhàn)爭中，云霞公主與蘇思暝在亂軍中身亡，老將蘇九章，挺搶上馬，帶兵抗擊敵寇，終是不敵，兵敗，至重傷，將亡。

　　圍時，忽地殺出一蒙面女子，帶走了重傷的蘇九章。

　　“是你，我不是讓你走了嗎？”蘇九章認(rèn)出了丫鬟，躺在她懷里無力的說道。

　　丫鬟只靜靜的抱著他，并無言語，可那雙眼睛充斥著淚水。

　　“唉，也罷，臨死前能告訴我，你是誰么？”

　　蘇九章嘆了口氣，向往的說道，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認(rèn)識她，很久很久以前就認(rèn)識了...

　　“....好！”

　　沉默半響，女子終于開口說話，解開那帶了一百四十年的絲巾，美麗的容貌終是露了出來。

　　“原來是你...過了很久了吧，唉，我都已經(jīng)忘了...只是，我恐怕又要離你而去了。”

　　蘇九章望向天空，塵封許久的記憶，終于被喚醒，可他生命又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雪花再一次飄在他的身軀上，而他卻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他終是敗在戰(zhàn)場上，戀丹滾燙的淚水，化作一顆顆冰珠，滾在雪地上。

　　“這一世，暝郎，你的孩子，我取做思暝。蘊意著我想你啊...”

　　戀丹將他們?nèi)说氖蔷奂谝黄?，葬在了那倒塌的蘇宅里，既然你喜歡這就留在這里吧。

　　她望著天空，她多想救他們一家，可她分身乏術(shù)，在尋找云霞二人時，蘇九章也慘遭襲擊，她只好掉頭回趕，卻還是晚了一步。

　　下一世遇見，又得多久呢。

　　三百年后，這一世的葉池暝是一個孤兒，戀丹找到并將其撫養(yǎng)，取名葉丹。

　　建一木屋，生活在深山之上，戀丹教其道術(shù)，葉丹骨骼驚奇，悟性極高。十六歲便師出有成，下山修煉。

　　“師傅，我回來的時候，能娶你嗎？”葉丹臨走前問道，戀丹身軀微微一震，竟有些紅了眼眶。

　　“莫要瞎說，師傅把你抱回來時，你才多大？等你回來，師傅都老了，你還怎么娶師傅？童言無忌?！?p>　　戀丹笑了笑，依舊如四百年前的美，只是她的容顏有了三十歲婦女的模樣。

　　“才不是蠢話，師傅你看你到現(xiàn)在都這么年輕漂亮，那時肯定也是一樣的，我不管，我這輩子就娶師傅你了！”葉丹堅定的說道。

　　“好好好，那師傅就等你來娶我好了。”

　　戀丹笑了笑，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暝郎，這一世，我教會你修煉。

　　或許這樣，你就可以陪我久一些了。

　　又或許，我們終于能夠一起老去，想到此處，她嘴角流露出甜蜜的笑。

　　就這樣，她在山間的小木屋里一等就是四年。

　　終于是等到了葉丹，當(dāng)她感覺到他的氣息時，她竟像一個少女一樣的跑了出去，終于回來了么？

　　可她看著兩道人影飛來時，卻愣住在了原地，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

　　“師傅，師傅！我?guī)е镒踊貋砜茨懔?！?p>　　葉丹拉著女子的手用力招著，快速的飛到戀丹的面前。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戀丹強(qiáng)忍心中的痛苦，勉強(qiáng)的笑道。

　　寒暄幾句后，葉丹帶著他的娘子開始閑逛起來。

　　戀丹拿出葉池暝的那塊翡翠，輕輕撫摸著，淚水終究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蹲下身，緊緊的將翡翠抱在了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暝郎，暝郎....我想你了，我真的好想你...”

　　現(xiàn)在的她，只想著她的愛人，她終生的愛人，她意識到，自己終于跟他再沒有機(jī)會可以在一起了...

　　數(shù)年后，葉丹被女子欺騙，錯入魔修，各家族集合最強(qiáng)戰(zhàn)斗力，全力轟殺葉丹。

　　戀丹收到消息急忙趕去，最終還未等她抵達(dá)，葉丹早已經(jīng)尸骨無存。

　　她趕到時，只剩下在風(fēng)中錯亂的自己。

　　從那以后，戀丹每天都在尋找著葉池暝的轉(zhuǎn)世。

　　她六百年來，走遍了整個世界，終究是再也走不動了，那絕美的容顏，隨著歲月的流逝也變得蒼老。

　　六百年后終是尋到了他，可她已經(jīng)變成白發(fā)蒼蒼的老翁。

　　她住在了他的對面，是在一個地洞里，這里面有她一切的回憶，有那日大婚時的婚衣，有與他的相依，卻沒有了當(dāng)年的風(fēng)華。

　　每天，戀丹望著那道身影，卻不能與他相認(rèn)，她望著他長大，又一次看著他從頑皮的孩子，長成能獨擋一面的男子。

　　她就是那朵牡丹花，戀丹的名字是葉池暝為她取的。

　　其實戀丹早就有了靈智，在第一次相遇時，心中早已經(jīng)愛上了他。

　　人妖殊途，在她化作人形出現(xiàn)在葉池暝眼前時，她就明白知道，自己將會承受千年的苦難。

　　不過她從不后悔自己的決定，那段日子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老人回想著那段仿若昨日的記憶和面容，從塵封許久的箱子中，取出那千年前的翡翠，顫巍巍的手指撫摸著它，卻頃刻間化作了灰燼...

　　“唉，一千年了，我的盡頭便是這了嗎？”

　　戀丹嘆了口氣，暝郎，我也沒愛夠，可我要走了，再也不能陪你了啊...

　　那最后，就為你再留下一點東西吧。

　　....

　　“你是？”那男子疑惑的問道，眼前的美麗女子，他認(rèn)識她嗎？應(yīng)該是不認(rèn)識的。而且，為什么這么香？是牡丹的味道。

　　女子生得形容裊娜纖巧，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一雙秋水眼，舉止嫻雅。

　　一身古式婚服，腰佩玉環(huán)，裙擺拖曳及地，顯出玲瓏曲線。

　　“我叫戀丹，這是愛人為我取的名字。”

　　她輕撫碎發(fā)，微笑的回答道。

　　“戀丹....這個名字很好聽，你的愛人他一定特別愛你。”

　　男子琢磨了一下，便羨慕的說道，能有這么美麗的老婆，那男的一定很幸福吧。

　　“沒錯，他的確很愛我，而我也很愛他?！睉俚ぬ鹛鹨恍Γ抗鈪s脈脈的看著對方。

　　“你們今天結(jié)婚嗎？”男子看著她身上的婚衣，好奇的問道。

　　“不，我們早就成婚了，我身上穿的便是當(dāng)時的婚衣，這輩子我只給他一個人看?！睉俚u搖頭解釋道。

　　“哈哈，你還真是幽默，你這不給我看了嗎？豈不是那是我了？不過，還是祝福你，我能看出你很幸福?！?p>　　男子哈哈大笑，祝福道。

　　“對不起，我得走了?！睉俚け傅恼f道。

　　“這么急？是他來接你了嗎？”聽見對方要走，男子心中略有失落，急忙問道。

　　“嗯...算是吧，認(rèn)識你我很開心，那...再見了。”

　　戀丹最后不舍的再望了他一眼，便飄然遠(yuǎn)去。

　　“好的，再見。”男子搖了搖手，告別道。

　　“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彼杏X心中空落落的，仿佛丟了些東西。

　　等到戀丹完全消失，他這才轉(zhuǎn)頭準(zhǔn)備離開。

　　“等等，有人送東西給你?！边@時，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嗯？有事嗎？”男子轉(zhuǎn)過頭，見向他急急跑來一男生，不由得有些疑惑。

　　“諾，拿著，這是剛剛那個姐姐，讓我送給你的，她說，請你一直帶在身上，不要遺忘了?！蹦猩鷮⒘辆ЬУ闹樽舆f到對方的手上，便扭頭急沖沖的跑了。

　　“喂，等等！”

　　男子急忙呼喊道，可哪還有對方的身影，他無奈苦笑。

　　他望著手中的珠子打量了片刻，發(fā)現(xiàn)散發(fā)著牡丹香。

　　聞著這股花香，心中有了莫名的惆悵，似乎很想哭。

　　“為什么，總感覺失去了什么....”男子握著妖丹，看著剛才女子離去的地方，陷入了沉思。

　　“到底，是什么？”

　　他搖了搖頭，卻始終想不起來，無奈，只好轉(zhuǎn)身離去，手中依然緊緊握著珠子。

　　男子站在家門，下意識望向了某個方向。

　　“那里，怎么會有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