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fēng)扶著腦袋坐起來,眼前昏暗一片,像是天黑未久。
她吐了口氣,啐掉嘴角的草渣,掏出絲帕細心地擦了擦。
帕子上是玉蘭香,她記得自己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薰過這種香,不知道這帕子怎會在她袖子里。
不過這都是小事。
她辯認(rèn)著四面,試圖判斷出眼下處境,可四面是真陌生。
她還以為她死了,那么大一道炸雷劈下來,誰受得了?沒想到還能睜眼。
說起來,既然沒死,那晏衡那個挨千刀的,等她回京之后定要想辦法把他給剁碎了喂狗不可!
打了個噴嚏,她又忽然感覺到身上一陣寒涼。摸摸身上,她頓了一下——明明半個月前就已經(jīng)夏至,事發(fā)前她穿的只有件絲質(zhì)的夏衫,可眼下她竟穿著錦緞夾衣!
——誰給她穿的?
再嗅了嗅塞回去的帕子,她開始察覺出不對勁。
先不說衣服的事,只說她出事的時候是上晌,即便是隨寧他們反應(yīng)需要時間,眼下天都全黑了,她還獨自躺在這里也說不過去。
宛平到京城多遠的地兒?再說他們李家又是什么樣的人家?
有這大半日的工夫,整個京城都能給掀翻過來了。
再有,她的傷呢?沒死便罷了,怎么她身上連一點痛感都沒有?!
還有她縮水了的身軀四肢……
“姑娘!姑娘!”
遠處忽有人聲,還有跌跌撞撞的人影。
她迅速起身,就著黃昏暮色退到棵大樹后藏住。
腳步聲陸續(xù)到了跟前,但呼喚的聲音卻像是刻意壓低著的。
“姑娘您在哪兒?您快應(yīng)我!夫人要問起來了!”
李南風(fēng)目光驟然張大,只因這聲音忒地熟悉,竟像是自小就跟著她的梧桐!可是自她女兒懂事之后,梧桐就被撥去服侍她了,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
她把頭探了探,仔細再看向結(jié)伴而行的兩人,頓時心就沉到底了:面前來的不光是梧桐,還有她少年時另一個丫鬟梳夏,而這原本比她還大上兩三歲的兩人,此刻分明還梳著雙丫髻,只有十三四歲!
李南風(fēng)下意識摸向自己頭上,神色又變了!
她的墮云髻不見了,她一品誥命的頭面也不見了,她頭上只有兩只小鬏鬏!
她快步走出樹后,睜大眼看著被嚇了一跳的她們。
“姑娘!”
梧桐嚇了一跳,快步上前來拉她,“您果然在這兒!可急死我們了!您沒事兒吧?”
李南風(fēng)腕上的手掌又香軟又溫?zé)幔@絕對是個活人!
她屏息望著她們,再看向周圍,轉(zhuǎn)瞬,她腦海中就泄進了一縷光亮!
她想起來了,能讓梧桐和梳夏如此尋找她的,那應(yīng)該是在康靖二年!
中原江山動亂了十余載,終于在她十歲那年冬天被平定,她的父親以軍師身份與一眾功臣隨同新皇進入都城,并且輔佐新帝登基,開創(chuàng)新的朝代,定國為周,國號為康靖。
父親李存睿因功勛卓著被賜封延平侯,同時榮任太師,而母親與新皇是五服之中的堂兄妹,也被賜封了宜鄉(xiāng)郡主的封號。
而此時此刻,乃是隔年春天,朝堂上了正軌之后,皇帝下旨,恩準(zhǔn)有功之臣將戰(zhàn)時隱居在各處的家眷盡接歸京,當(dāng)中奉命在滄州迎接的是幾名大將,領(lǐng)頭的正是晏衡那豎子的父親晏崇瑛!
李家晏家都屬燕京四大世家之一,當(dāng)年戰(zhàn)亂乍起,兩家出于各種考慮就舉家遷出了燕京,時隔十余年再回來,雖然損失不少,也還是有浩浩蕩蕩地一大路。
奉旨歸京的官眷多達十八戶,都將在滄州會合,進京之后翌日入朝封誥領(lǐng)旨,再各乘品制轎輿風(fēng)光歸入各府,這自然也是皇帝給各功臣府上的體面。
落腳之處乃是前朝建在滄州府境內(nèi)的一座郡王府,李家是第三個到達滄州的。
而她之所以這會兒還在樹林里,是因為今日母親約了另兩位官眷去城里吃茶,她無人管束,便跟大她兩個月的堂兄李勤上了后山游蕩。
不想李勤闖了禍,用彈弓把晏崇瑛的汗血馬屁股給彈傷了,引來了侍衛(wèi),李勤怕被抓去其父那兒,便拖著她狂奔。
結(jié)果是,他被抓走了,而她因為躲起來,結(jié)果就在草坑里睡著了!
可這……也太扯了吧!
梳夏看她神色變幻莫測,不由道:“姑娘,你怎么了?”
李南風(fēng)斂了斂神:“勤哥兒呢?”
梳夏聽她語調(diào)正常,道:“被二老爺抓走了,這會兒正在行家法呢?!?p> 南風(fēng)正色:“那官眷又到了多少戶?”
“方才下晌又來了三戶,夫人回府后,正與早到的兩位官眷陪著呢。據(jù)說明后日靖王妃也要到了。”母親高敏這會兒還未接旨,因此還不能稱為郡主,亦不便稱為延平侯夫人。
李南風(fēng)聽到這些印證,神色更是凝重了。
這全部都對得上,況且她是活人,梧桐她們都是活人,也就是說,她的的確確是回到了十一歲!
這么說來,她是真的死了,晏衡那家伙真把她給害死了?
她歷盡幾十歲的斗爭和經(jīng)營,才得到一手憑自己就能在京師呼風(fēng)喚雨的本事,結(jié)果晏衡那王八蛋竟真的把她給害死了?
她都還沒來及好好享受這份成果!……
哥哥留下的獨子煦哥兒才剛剛?cè)胧?,還沒來得及有能力獨自撐起李家!
她計劃下個月給父親做的法祭還有細節(jié)沒商定!
她案頭還堆著一大堆的賬本帖子沒有處理,那可關(guān)系幾萬兩銀子的營生!
二房那邊宜姐兒跟晏修翎的事還沒有得到妥善解決——對了,還有她三年前就搬出李家撇下她這個母親自立門戶去了的長子這個月就要成親,但整個議婚前后他壓根就沒有通知過她這個母親一個字,眼下京城不少人背地里都等著看她的笑話,她還得設(shè)法圓這個場!
她就這么死了,李家怎么辦?煦哥兒怎么辦?他們母子關(guān)系又怎么辦?
還有她費盡心機拼出來的那些成就,豈不等于白忙乎了?!
她有那么那么多的事情待辦,這一切卻被晏衡這廝全給弄毀了!
死老天爺真是瞎了眼,怎么不把那黑心豎子給劈死!
她咬牙看著四下,旋即生起即刻就要進京的念頭!
既然她能重生,那么也不見得沒有辦法還魂到前世,相國寺里的高僧成悅就頗有修為,她會看天象的本事就是他傳授的,平日他還給人占卜,也許成悅會有辦法讓她回到前世!
她已經(jīng)按捺不住了,轉(zhuǎn)向梧桐:“譚峻呢?”
梧桐微頓:“在山下?!?p> “疏夏,姑娘呢?!”
正說著,遠處又有人來了,這聲音也再熟悉不過,是母親高敏身邊的大丫鬟金瓶。
金瓶到了跟前,見她們都默立著沒動,旋即催促道:“姑娘怎么還不回房洗漱用飯?夫人回頭可要數(shù)落了!”
梧桐兩人聞言驚慌,而理清了處境的李南風(fēng)此時聽提到高氏,眼底卻倏然淡漠。
青銅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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