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香會喧騰,臨安城入了夜也不減繁華。
各大瓦子的鑼嘯鼓鳴,琵琶悠揚,洞簫憂傷,五陵少年,行腳商人,公卿庶人,人人都找到自己的愛好。
燕歸樓里倒是鬧中取靜,風(fēng)燈在月色中溫柔地拂照樓內(nèi)的小園香徑,碧樹花紅。
已近子時,伯逸之還在翻著書冊。
他燭光下清俊的眉眼既有些西域胡人的輪廓深刻,卻又比胡人顯得溫潤淺淡,身形也較頎長,如此這般越發(fā)比普通蒙古人顯得俊秀偉岸。
他的眸色也蘊著隱約的藍(lán)色,平日不顯眼,在燭火返照下那藍(lán)似烏云掩映住的幽藍(lán),深邃又惑人。
他本就是胡人與蒙古人的后裔,他出自蒙古八鄰部,祖母故鄉(xiāng)碎葉城,是回回人,后與曾祖父述律哥圖成親,一起居住在和林。
曾祖父當(dāng)年在成吉思汗手下當(dāng)差,后出任八鄰部左千戶一職。
祖父阿剌時繼承了曾祖父的職位,后因為平定忽禪有功,又被任命為八鄰部的斷事官,主管刑政獄訟。
到了其父曉古臺,依舊繼承祖上名業(yè),跟著旭烈兀汗東征西討,奪取西域,建立伊爾汗國。
伯逸之就出生在伊爾汗國。
他的母親雖是個蒙古人,但卻是個極為聰慧識大體的女子,從小就教他學(xué)習(xí)漢話、漢字,讓他熟讀漢人典籍,了解漢人文化歷史。
母親的道理很簡單,無論最后是蒙古人奪得天下,還是漢人繼續(xù)中原的統(tǒng)治,數(shù)千年文明的漢人文化總是不會斷根,豈能是連獨立文字都沒有的蒙古人所比擬的。
顯然,事實證明了他母親是個高瞻遠(yuǎn)矚、眼光卓絕的人。
他的才識武藝在少年時便嶄露頭角,十四歲就跟著旭烈兀汗征戰(zhàn)四方,二十一歲奉命出使薛禪汗忽必烈王庭,因言談鑿鑿,風(fēng)度翩翩,行事深略善斷,極受薛禪汗賞識,于是留為侍臣,參謀國事。
不到一年,先官拜光祿大夫,后干脆直接升為中書左丞相,人人皆稱是“宰執(zhí)之才”,一時青年丞相,風(fēng)頭無二。
此番喬裝江南之行,便是受了薛禪汗的密令,由他親自出馬辦兩件隱秘的事。可到了臨安已經(jīng)四五日,事無眉目,倒是一班人常常受到殺手的輪番拜會,不由草木皆兵。
伯逸之放下書籍,吹滅燭火,起身走到半掩的鏤花窗格前欣賞著臨安城的月色。
大漠孤煙,伏草千里,那天上的月色曠遠(yuǎn)、高邈,是遙不可及的天上心事。
而江南的月兒,卻是煙柳畫橋的一抹絕色,它潔而不傲,就這般掛在柳梢之后,似伸手即可摘到一般。
望著那月色,莫名他想到了白日里的那個少年,那般平凡的面龐,卻嵌了雙晴夜湛明的眼睛,明明細(xì)瘦似西湖柳枝,但脊背挺直,比大漠棘草還要倔強。
他正凝神細(xì)思,忽然感覺似有風(fēng)來,眼前一抹黑影從對面院子客房的懸山頂躍過,很快消失不見。
伯逸之一驚,那個方向是廉善甫的客房。
今日因為是難得的香會,他只留下巴根守住廉善甫,其他人皆放出逛逛臨安瓦肆去了。
他霍地飛身撞窗而出,可是剛待奔到黑乎乎的客房前就聽到廉善甫虛弱的聲音在呵斥來人,窗格上模糊的影子中巴根與人正在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