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混沌。
混沌不是黑暗,混沌是一種難以表述的狀態(tài),似乎是空無一物,似乎又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畫面。
他似乎聽見了父親的聲音,又似乎看到了文武百官山呼萬歲的場景,一轉(zhuǎn)眼他又回到了童年,在奶媽的懷里自在的吸吮著手指。
一道寒光閃過,將他從中間劈了開來,他轉(zhuǎn)過頭去,那道寒光變成了一個人,
即像是蘇青,又像是陸巧兒。
她張著嘴,好像在對自己說著什么。
但那聲音太嘈雜了,他根本分辨不出來。
于是一切又復(fù)歸混沌。
但嘈雜的聲音卻逐漸清晰起來,像是要驅(qū)散這片混沌。
他吃力的睜開眼,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胸口那里傳來隱隱的刺痛,讓他忍不住哼出聲來。
“你醒了?!庇腥说?。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qiáng)忍住了胸口的疼痛。他的眼睛也逐漸適應(yīng)了屋子里的光線,他眨眨眼,看到薛情抱著劍坐在一邊。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醒來,會在身邊看到一個男人?!庇皴羞b呲著牙說。
若是風(fēng)離龍?jiān)谶@里,多半會和他斗上一陣嘴,才不管他是不是受了傷。
但薛情就是薛情,他只是淡淡的說了句:“醒了就好?!?p> 玉逍遙躺在床上,聽著外面嘈雜的聲音,問道:“我昏過去了多久?”
薛情道:“半天一晚?!?p> 玉逍遙笑了笑,“我還以為我會死?!?p> 薛情道:“刀傷不致命?!?p> 玉逍遙摸了摸心口,那里綁著厚厚的繃帶,想來是那把小刀太短了,小魚的力氣又小,所以并沒有捅進(jìn)他的心臟,“那我怎么會昏倒?”他問。
薛情道:“刀上有毒。”
玉逍遙又問:“那我怎么醒來的?”
薛情道:“有解藥?!?p> 玉逍遙苦笑,薛情向來如此,絕不會有半句廢話,也絕不多說一個字。他躺在床上動了動手,動了動腳,發(fā)現(xiàn)沒什么問題,于是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外面怎么那么吵?”玉逍遙揉著腦袋問。
薛情站起身來,道:“大家都來了?!?p> 玉逍遙知道,這種時候,與其聽薛情解釋,還不如自己出去看看,于是他套上衣服,推開門走了出去。
院子還是李燕云的那處小院子,但一夕之間多了很多人,看打扮就知道都是江湖人士。
聽到屋門打開,有幾個人朝這里看了一眼,但隨即就收回了目光,顯然,他們并不是因?yàn)橛皴羞b才聚集在這里的。
有個道士打扮的小童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兩眼,施了一禮,問道:“閣下可是逍遙散人玉逍遙?”
看到這個小童,玉逍遙就想起了小魚,不知道那個小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我。”
小童側(cè)身道:“散人請隨我來?!?p> 玉逍遙忍不住問:“去哪里?”
小童道:“去該去的地方。”
玉逍遙被他的回答逗笑了,他邁開步子,跟上了這個小童。
他們過長廊,穿庭院,來到了正廳,一邁進(jìn)門口,玉逍遙不由微微一驚。
正廳之上,正對著門口的主座上,端坐著兩人,一僧一道,正是如今武林的泰山北斗,少林寺住持法覺大師,和武當(dāng)?shù)恼崎T蒼松真人。
但讓玉逍遙感到吃驚的并不是這兩人,而是坐在右邊副手上的那個教書先生一樣的人物。
錦衣衛(wèi)的指揮使!
指揮使微笑的沖他點(diǎn)點(diǎn)頭,仿若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除了這三人,廳中還坐著七八人,無一不是中原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不是一方豪杰,就是哪一大派的掌門,點(diǎn)蒼派的掌門郭一飛也在其中。
見玉逍遙走進(jìn)來,蒼松真人輕咳一聲,開口道:“玉公子,你可知道我們?yōu)楹螌⒛阏堉链颂???p> 玉逍遙長嘆一聲,道:“諸位想必以為我是六合刀的人吧?!?p> 蒼松真人搖了搖頭,道:“指揮使已將此事的真相與我們言明了,你也是被逼無奈,此事怪不得你,六合刀才是幕后的元兇?!?p> 玉逍遙道:“那不知叫在下來還有何事?”
指揮使笑道:“叫你來,是因?yàn)槟愦蟾攀窃谧T人中最了解六合刀的人了。接下來的事,需要借你的一臂之力?!?p> 玉逍遙不知指揮使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知道他此時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更不知道他到底對眾人說了些什么。
所以玉逍遙干脆閉上了嘴,自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法覺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人都到齊了,那我們開始吧。指揮使?”
指揮使點(diǎn)點(diǎn)頭,站了起來,道:“今日在座的諸位中,有些人可能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這里,也有些人可能不知道,在我說正事之前,我要先說一句,我曾經(jīng)為六合刀做過事?!?p>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嘩然。
玉逍遙更是愕然,他不知道指揮使為何突然說出這個秘密。
指揮使伸出雙手,平息了堂上的爭吵,道:“諸位可能對我說的話有所懷疑,那下面,我要請出一個人來,也許他能解答諸位的疑惑。”說著,他輕輕拍了拍手。
一個圓滾滾,肥嘟嘟的身影從后堂走了出來,正是昨晚逃走的李燕云。
玉逍遙總算知道,薛情口中的解藥是從哪里來的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李燕云為何還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指揮使指了指李燕云,道:“此人就是燕子塢大當(dāng)家李燕云,兩日前,他收到一枚金刀,要他來取玉逍遙的腦袋,他一聲不吭的就來了,還殺死了武當(dāng)派的閆長老。李燕云,可有此事?”
李燕云臉色煞白,身如篩糠,顫顫巍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指揮使又問:“那我問你,你為何甘心被六合刀驅(qū)使,做出殺害他人這樣的事情來?是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嗎?”
李燕云苦笑一聲,道:“不是。若我是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又怎么會做出殺害閆長老這樣的蠢事來?!?p> 指揮使步步緊逼,“那你是為了什么殺人?”
李燕云搖搖頭,道:“我不能說?!?p> 指揮使道:“你不說,我來替你說,是不是因?yàn)槟愕募胰艘呀?jīng)落入了六合刀的掌控之中?”
李燕云忽然抬起頭來,滿臉的震驚之色,“你···你怎么知道!”
指揮使苦笑道:“我怎么知道?我當(dāng)然知道。因?yàn)槟愕募胰耍褪俏颐\衣衛(wèi)偷偷綁了去的?!?p> “什么!?”李燕云又驚又怒,眼睛已變得通紅,他忽然跳起來,伸手去抓指揮使。
但未及李燕云及身,指揮使伸手一指,一點(diǎn)黑光從他手里擲出,打在了李燕云的足三里上,李燕云悶哼一聲,摔倒在地。
指揮使淡淡地道:“你要怨我恨我,也由得你去,但你先聽我說完?!?p> 李燕云跪在地上,眼里依舊散發(fā)著噬人的兇光。
指揮使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錦匣來,放到李燕云面前,道:“打開看看?!?p> 李燕云打開匣子,忽然大驚失色,匣子失手落在了地上,一只斷手骨碌碌從匣子里滾了出來。
“這是···這是···”大顆大顆的汗珠從李燕云頭上冒出來,他嘴唇顫抖著,目光盯在那只斷手上,再無法移開半寸。
指揮使俯下身去,輕輕撿起了那只斷手,他撫摸著這只斷手,眼里流露出無限的溫柔來。
“你放心,這不是你家人的手?!敝笓]使道。
李燕云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
指揮使道:“因?yàn)檫@只手,原來屬于我的孫女。”
法覺閉上眼睛,低頌了一聲佛號,面上隱隱有不忍之色。
指揮使撿起了那個錦匣,把斷手輕輕放了進(jìn)去,他的動作十分的輕柔,仿佛怕弄疼了這只手一般,然后,他珍而重之的把錦匣放回了懷里。
此時的他,不再是叱咤風(fēng)云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而是變回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記掛著孫女的老人。
“她的名字叫櫻櫻,櫻花的櫻,才十五歲,已出落成了一個小美人?!敝笓]使陷入了回憶里,仿佛那個精靈可愛的小女孩正站在他的面前,“對一個老人而言,她就是我的珍寶,我的掌上明珠?!?p> “但是今年七月,她忽然就不見了,從她住的小樓里忽然消失了,就像一陣煙一樣,不見了蹤影。在她的梳妝臺上,卻多了一把金色的小刀?!?p> 指揮使眼中有寒芒閃過,“三十年前的那個組織,我也曾聽說過,也知道這是他們的標(biāo)記,我不知道時隔了三十多年,他們又從那個角落里冒了出來,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櫻櫻到底去了哪里?!?p> “于是我派出了所有的錦衣衛(wèi),就算要將京師翻個底朝天,我也一定要找到我的櫻櫻!”
“但我沒有找到他們,他們卻找到了我。”
“櫻櫻失蹤的第二天晚上,一個帶著銀色面具的人出現(xiàn)了,他說櫻櫻就在他們手上,還拿出了櫻櫻隨身帶著的玉佩?!?p> “他們說,只要我聽他們的話,他們就絕不會動櫻櫻一根汗毛?!?p> “我當(dāng)然不甘心受他們操控,于是,我一邊按他們說的去做,一邊暗暗派出我最信任的部下楊天賜,去查訪他們的下落?!?p> 指揮使看向玉逍遙,道:“接下來的事,玉公子也知道一些,楊天賜傳書給我,說有了線索,我就帶人匆忙趕往白帝城,等到了白帝,楊天賜告訴我,唐七就是銀面人,但他還沒有抓到唐七。”
“于是我隨他一起到了那家客棧里,在那里,我見到了唐七,他的身形果然和銀面人一模一樣,就在我以為要得手的時候,金刀老六出現(xiàn)了?!?p> 說道這里,他臉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金刀老六一出現(xiàn),就一刀殺死了楊天賜,隨后,他拿出這個錦匣來,丟給我,說,如果我還這樣背著他們偷偷搞小動作的話,他們就會把櫻櫻送回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送回來。”
最后這幾個字幾乎是從他的牙縫里蹦出來的,兩行眼淚不知何時已從他的臉上流了下來。
堂上眾人沉默著,他們被指揮使的故事深深的撼動了,誰也不知道,這個老者的心里此刻正在承受多大的煎熬。
李燕云默默地低下了頭,喃喃道:“原來你同我一樣···”
指揮使深吸了一口氣,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道:“我知道以我一人之力是斗不過他們的,而且諸位當(dāng)中也有不少人的家眷同樣也是失落在六合刀的手中,所以,我拼上這條老命,愿意舉錦衣衛(wèi)之力,同諸位江湖豪杰一起,共同扳倒六合刀!”
法覺點(diǎn)點(diǎn)頭,道:“正是,六合刀為惡江湖,其心不小,我們不能坐視不理,今日···”
他話還沒說完,李燕云忽然大叫一聲,猛然跳起了一丈多高,又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他就這樣蜷縮在地上,手腳抽搐著一蜷一伸,像是在用織布機(jī)織布一樣。他的一張臉已變成了深紫色,上下牙齒死死咬在了一起,嘴角已泛起了白沫。
玉逍遙離他最近,當(dāng)下也不及多想,縱身飛掠過去,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頜,防止他不慎咬斷自己的舌頭。堂上眾人隨即圍了過來。
“他中風(fēng)了?”有人問道。
玉逍遙搖了搖頭,道:“不,好像是中毒了?!?p> 指揮使忽然道:“這···莫非是傳說中的牽織機(jī)?!”
牽織機(jī)正是當(dāng)年毒死南唐后主李煜的毒藥,也是唐門世代相傳的一種藥方。
有人驚呼道:“今日正好是第三日!”
玉逍遙心頭一驚,他知道那人指的是什么,今日正是六合刀給李燕云的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
不成功,便是死。
眼看李燕云全身的抽搐越來越劇烈,眾人都露出了驚懼之色。
這就是他們將要面對的敵人么?
這種毒藥極為罕見,又是唐門的不傳之秘,倉促間哪里找的來解藥?
于是眾人只能這么眼睜睜的看著李燕云在極度痛苦中慢慢死去。
“我有解藥!”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高喝。玉逍遙聽到這個聲音,不由得全身一震,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向門口看去。
一個穿著青袍的銀面人站在門口,在眾人的目光中,他輕輕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面具下那張俊俏的面孔。
唐七用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把他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
“我有解藥?!?
秋文春武
關(guān)于牽織機(jī):南唐后主李煜被宋朝俘虜后,在軟禁中作《虞美人》,詞云: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宋太宗趙光義聽到這首詞后大怒,認(rèn)為李煜在詞中懷念故國,對大宋有不滿之意,于是就賜下毒酒,李煜喝下毒酒后,頭足相就如牽機(jī)狀,死相極為慘烈,于是這種毒就被命名為牽機(jī)藥,又名牽織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