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逍遙這是第二次來唐門了。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是為了他的朋友而來,身邊還有兩位要好的朋友,兩位絕世的劍客。
那時候的唐家堡,在他眼中是一座黑暗的,猙獰的巨獸,高門大宅里隱藏著無數(shù)的危險,一步走錯,便有性命之危。
但就憑著他們?nèi)?,卻硬是從天下聞名的唐家堡里救出來一個人,雖然幾乎是九死一生,卻也一戰(zhàn)成名。
但今日的唐家堡卻與往日不同。
陰暗肅穆的唐家堡處處張燈結(jié)彩,上上下下洋溢著一片喜慶的氣氛,不僅唐門弟子穿紅掛翠,就連穿堂過戶的小廝也都在腰間系了紅色的束腰。
玉逍遙站在唐家堡的院子里,不禁有些茫然,唐門這是唱的哪一出?
他走進(jìn)唐家堡的正廳,只見正廳里也是一樣的喜慶,大廳兩側(cè)還擺上了待客用的桌子,儼然是在準(zhǔn)備一場盛宴的樣子。
唐門門主唐彥正大馬金刀的坐在正位上,他是一個看上去就很威嚴(yán)的中年人,一雙眼睛不怒自威,下巴和鬢角的絡(luò)腮胡修剪的十分整齊,他個子不高,身形卻很勻稱,雖然早已過了不惑之年,但身上的皮膚仍像一個年輕人一樣緊致。
雖然唐彥正一臉肅然,但玉逍遙仍從他的眼角眉梢看出了一絲淡淡的喜意,但他城府極深,把這一絲喜悅之情隱藏的很好。
“玉逍遙?!碧茝┱娪皴羞b進(jìn)來,也不起身,只是一雙鷹般銳利的眼睛已緊緊盯住了他。
“唐門主?!庇皴羞b和唐七唐夜麟平輩論交,當(dāng)下以見長輩的禮儀見了一禮。
“那日大鬧我唐門,你好大的威風(fēng)?!碧茝┱淅涞牡?。
“義之所至,情不自已?!庇皴羞b不卑不亢的道。
“哈哈哈哈,好一個義之所至,情不自已!”唐彥正突然大笑了起來,“我門下弟子眾多,能有你這般豪氣的卻只有麟兒一人?!?p> 玉逍遙聽他提起唐夜麟來,心中一動,“大公子可好?”
“他還在滿天下的抓你救走的那人?!碧茝┱抗忾W爍,“倒是你,還敢來我唐門,還放言要取老夫的性命,當(dāng)真是膽子不小!”
“玉某人的膽子一向不小?!庇皴羞b道。
唐彥正目光一冷,“這么說,你果然是來取老夫性命的么?”
玉逍遙對上了他的目光,“那要看唐門主怎么看了。”
唐彥正微微頷首,“這許多年來,要取老夫性命的不知有幾何,你猜他們都在哪里?”
玉逍遙道,“既然門主還坐在這里,那想必他們都已經(jīng)在地下了吧?!?p> 唐彥正冷笑道:“你若執(zhí)意要動手,不妨先去后院看看,看那花開的如何。”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悠悠地道:“以血肉之軀養(yǎng)出的花,果然比別處開的燦爛許多?!?p> 玉逍遙笑了,他說:“唐門主請我來,不會只是為了危言恐嚇我吧?”
唐彥正目光一凝,渾身散發(fā)出了懾人的殺氣,他整個人如同突然變成了一頭猛虎一樣,仿佛隨時都可能從座位上躍下來將玉逍遙撕碎。
玉逍遙仍然是懶洋洋的站在原地,好像全然沒感受到這股有如實質(zhì)的殺氣似的。
唐彥正盯著他看了半晌,才開口笑道:“玉逍遙,人都說你膽識過人,果然不錯。”
“門主若是想殺我,我現(xiàn)在就不會安然站在這里了。”玉逍遙說。
那充斥著整個大廳的殺氣忽然收了回去,唐彥正的身子松了下來。
“不論江湖上傳言是真是假,你在此時來到蜀中必有所圖,老夫又豈能對你放任不管?!碧茝┱?。
“那唐門主想怎么做?”玉逍遙微微一笑,也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只是反問道。
“今日是我唐門大喜的日子,老夫近日喜得一子,今日遍邀蜀中的諸位好朋友赴宴同樂。你若執(zhí)意動手,正好明日整個蜀中的豪杰都在,老夫便與你做個賭局,你我在眾人的見證下決一死戰(zhàn),若是老夫輸了,自把這條命輸給你,還不叫旁人難為與你。若是你輸了,好說,也一樣把命留下就是了。”
沒想到這唐彥正老而彌辣,雖然身為一門之主,狂氣卻不減少年,竟能提出這種以命相博的賭局,也可見他對自己的功夫十分自信,料到玉逍遙不是他的對手。
其實若是出其不意的偷襲,玉逍遙有六成把握能將他斃于掌下,但若是正面對上,玉逍遙自忖勝算不超過兩成。
這簡直就是一場必死的賭斗。
玉逍遙看著唐彥正,只說了一個字。
“好!”
唐彥正贊賞的點點頭,“年輕人,好膽氣。老夫也不是那種不懂待客之道的人,明日決戰(zhàn),今夜如果還有什么需要的,美酒,佳人,盡管說。”
玉逍遙苦笑道:“美酒自是必不可少,佳人卻不必了,若是能有一缸水讓我洗個澡,那就再好不過了?!?p> 唐門果然待客有道,洗澡用的大木桶里裝滿了水,底下的火燒得旺旺的,桶面上熱氣蒸騰。
玉逍遙安逸的躺在木桶中,很是享受這種熱氣蒸騰的感覺。他微微閉著眼睛,明天將是生死一戰(zhàn),他必須要把狀態(tài)調(diào)整到最佳。
可有人偏偏不想讓他好好休息。
唐夜云不知道從哪里鉆了出來,他有如一只矯健的猿猴,從樹梢上飛躍而來,輕輕落在玉逍遙頭上的樹枝上。
他對自己的輕功很自信,也確信自己剛才沒有發(fā)出半點的聲音,但是玉逍遙今日一招就制住了他,這讓他對自己的身手不再那么自信了,他伏在樹枝上悄悄的向下看去。
玉逍遙靠在桶壁上,眼睛微微閉著,如同睡著了一般。
唐夜云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惡毒,玉逍遙今天落了他的面子,他若不殺了玉逍遙,只怕會終生被別人恥笑。
可他沒有想到,輸贏本是兵家常事,何況他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伙子輸給了譽(yù)滿天下的逍遙散人,只怕?lián)Q個人,還要出去炫耀一番。
只是唐夜云畢竟年輕氣盛,又是少門主的弟弟,背后又站著諾大的一個唐門,在蜀中可以說是橫行無忌,今日在玉逍遙手下栽了跟頭,又如何咽的下這口氣去。
他從腰間的囊袋中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小心翼翼的拔開瓶塞,將瓶身緩緩向下傾斜著。
一滴慘綠色的粘稠液體從瓶口緩緩滴了出來,向著玉逍遙洗澡的木桶滴了下去。
看似睡著了的玉逍遙忽然睜開了眼睛,他拿手一拍水面,無數(shù)水花朝著那滴液體迎了上去。
水花如雨般落下,木桶中的玉逍遙竟已不見了。
唐夜云暗叫一聲不好,轉(zhuǎn)身就逃,后頸一痛,大椎穴又已被人拿住了。
還帶著熱氣的水順著他的后頸流入了衣服了,讓他渾身一陣顫栗。
“我已饒了你一次,你不該三番兩次的來招惹我的?!庇皴羞b在他身后冷冷的道。
唐夜云硬著頭皮道:“那又怎樣,別忘了,你現(xiàn)在可是在唐家堡里,你難道還敢對我動手么?”
“你在動手前,就應(yīng)該先做好覺悟。”玉逍遙伸手點住了他的穴道,然后松開了手。
唐夜云尖叫著從樹上跌了下去,撲通一聲,落入了樹下的木桶里。
木桶里的水如同開了一般沸騰起來,唐夜云慘叫一聲,哀嚎著從桶里跳了出來。
“眼睛!我的眼睛!”
他捂著眼睛,在地上滾成了一團(tuán),那露在外面的肌膚已變得一片血紅,有血水從裂開的皮膚里滲了出來。
有幾條人影從遠(yuǎn)處掠了過來,唐彥正,唐彥義赫然也在其中,他們沖過來,落在唐夜云的身邊。
“羽仙露?!”唐彥義看到唐夜云的慘狀,忍不住叫出聲來。
這羽仙露是唐門中極為歹毒的一種毒藥,雖然顏色翠綠,但若是滴入水中,便無色無味,有人喝下后,五臟六腑頓時就被灼傷,神仙也難醫(yī),若是澆在人身上,一小瓶的劑量便足以將一個大活人化為膿水,有如脫去肉身,羽化成仙一般,故被稱為羽仙露。
唐彥正面沉如水,用戴著鯊魚皮手套的手,一把將唐夜云身上被水弄濕的衣服扯了下來,扔的遠(yuǎn)遠(yuǎn)的。接著,他又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來,將包中的藥撒在了唐夜云灼紅的皮膚上,雖然皮膚的紅腫開裂沒有好轉(zhuǎn),但至少血是止住了。
玉逍遙已穿好了衣服,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
“這是你做的好事?”唐彥正沉聲問道。
“這你應(yīng)該問他?!庇皴羞b道。
唐彥義怒道:“好你個玉逍遙,你去年上門奪人,今日又用這種歹毒的手段傷我門中的弟子,你真道我門中無人了么?”
玉逍遙冷笑,“那依二長老的意思,難道我就該乖乖躺在木桶里,等他用這種歹毒手段來傷我了不成?”
“你本事高過他許多,出手制住他也就罷了,為何還要下此毒手?”唐彥義道。
“殺人者,就要做好被殺的覺悟?!庇皴羞b看了看地上兀自哀嚎不止的唐夜云,“我對他手下留情,他可曾對我手下留情?若不是玉某有一技傍身,豈不是就要被他害死了!到時候,二長老想必只是搖頭嘆息,說兩句可憐可憐吧!”
“你!”唐彥義不由得一時語塞。
“老二!”唐彥正出聲打斷了兩人的爭吵,“玉逍遙說的不錯,夜云技不如人,栽在自己下的毒里,要怪也只能怪他學(xué)藝不精。來人,把他抬出去,送回房里去,是死是活,就聽天由命吧。”
兩個唐門弟子戴好手套,抬起了唐夜云,轉(zhuǎn)身跑出了這處小院。
“玉逍遙,”唐彥正看著他,道:“不管此事起因如何,你終究是傷了我門中的弟子,這筆賬,老夫記下了?!?p> 玉逍遙仰天冷笑。
“但在明日決戰(zhàn)之前,你還是我門中的客人。我會吩咐下去,不準(zhǔn)外人再來找你尋釁滋事,明日你我一決生死,我自會讓你明白,唐門是如何對付敵人的。”
唐彥正走了,唐門的人跟他一起離開了這處小院,甚至連童子仆役也都退了出去,小院里頓時清凈了下來。
玉逍遙看了看那桶洗澡水,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看來這個澡是洗不成了。
他伸手從木桶旁邊拿起了蘇青送他的那支竹笛,這許多天來,這支竹笛一直被他帶在身旁,連他也說不出為什么要這么做,竹笛很廉價,他也不會吹笛子,帶支笛子在身邊,頗有些附庸風(fēng)雅的嫌疑。
也許是因為蘇青吧。
但蘇青已經(jīng)走了,走之前還擺了他一道,讓他陷入了絕境,卻又留給他一線生機(jī)。
還有那臨別時的輕輕一吻,到底是出于真心,還是故意做弄他。
玉逍遙本以為自己很懂女人,但現(xiàn)在他卻發(fā)現(xiàn),他對于蘇青的心思一無所知。
男人覺得自己比女人聰明,一般都是自作聰明。這話是蘇青說的,玉逍遙發(fā)現(xiàn),她這句話說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他輕輕撫摸著這支竹笛,又想到了風(fēng)離龍和陸巧兒,想到風(fēng)離龍,他滿心愧疚,如果不是因為他,風(fēng)離龍此時想必在哪家青樓妓院里扮成龜奴逍遙快活呢;想到陸巧兒,他心里又是一痛,陸巧兒對他芳心暗許,他卻不過是一個無依無靠的江湖浪子,又能給得了她什么呢?原本是想要保護(hù)她,最終卻還是沒能做到,他實在欠她良多。
想到這里,玉逍遙只覺心頭郁郁難平,竟把手中竹笛當(dāng)成了劍,將逍遙游的掌法化作了劍法,就這樣在院子里舞了起來,一時間,滿院笛影重重,劍氣沖天。
一片黃葉從樹上輕輕飄落,晃晃悠悠的落向了大地。
玉逍遙拿手一指,笛子圍著黃葉上下翻飛,笛影連成了一片,但黃葉悠然下落之勢竟絲毫不受阻礙,也沒有被笛子舞動的風(fēng)吹動,就仿佛玉逍遙手里的笛子是一支幻影一般。
幻影驟歇,又匯聚成了一支竹笛,那片黃葉悠然落在笛子上,停住不動了。
玉逍遙沖著那片黃葉輕輕吹出了一口氣,一片完整的黃葉在剎那間碎成了千萬片,從笛子上散落下去。原來那笛子看似沒有阻礙黃葉的下落,實際上卻已在這短短的幾息之間在干脆的黃葉上敲擊了無數(shù)次。
小院門口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輕笑聲,“你這樣用這笛子,豈不是辜負(fù)了將它送你那人的一片心意了?!?p> 玉逍遙抬頭,不由得眼前一亮。
好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