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冰底水

　　對著這般似燃了熱火的烏亮純澈的眸子，宋祁峻發(fā)現(xiàn)自己所有自卑、痛苦、害怕耽誤她、想要退避的心思在這一瞬似無法再堅持下去——

　　“你先躺好！”他默了片刻，只吐出這么一句。

　　顧青衣沒動，黑亮的眸一瞬不瞬，就這般固執(zhí)地盯著他。

　　宋祁峻回避地垂下頭，拉過枕頭，微微用力將她放回枕上，重又掖好棉被。

　　“別再加重感冒了！”他低低道。

　　他不愿回答！

　　他回避了她的問題！

　　他真的跟別人談戀愛，卻不要她了！

　　顧青衣眸底光亮的希冀似被一陣凜冽寒風(fēng)刮過，驟然熄滅，絲縷煙火氣刺疼淚腺，那眼淚又開始肆意。

　　她用力一拉被子蓋住自己的頭臉，悶悶地遮去所有情緒，對他不理不睬。

　　他愣愣地立在病床邊，生怕她悶著右手下意識地想去調(diào)整一下她的被子，但眸光輕晃了下，還是停住，惟留那只手在半空中懸而未決。

　　靜了須臾，他收回手，低低道：“別悶壞自己！”

　　“你走吧！”顧青衣驀然道。

　　她的嗓音嘶啞又沉悶，卻如最鈍的刀割在宋祁峻的心尖子上，一寸寸凌遲般血肉模糊。

　　“那，你好好照顧自己！我今天快遞比較多，還……”

　　“你走！你走??！”顧青衣霍地掀開被子，背對著他嘶吼道，“你快走！”

　　那哽咽的嗓音攪得宋祁峻心口越發(fā)生疼，可他張張口卻不知如何回應(yīng)，頓了下道：“那我走了！”說著拿過自己剛脫下五分鐘的外套又穿回去。

　　顧青衣一動不動，任由那細索的動靜在耳際放大成刺耳的叫囂，刺入骨血，直扎得連喉嚨都痛不可抑。

　　細碎的聲音很快停了，她知道他還沒有走，但是有什么用呢？

　　她留不住他，或者可以說她從未留得住過他。

　　“你好好休息！”宋祁峻終究掙出最后一句，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出了病房門。

　　顧青衣沒有抬頭，沒有道別，只怔怔地望著面前被子單調(diào)的素凈條紋，目凝若輕霜。

　　四年時光，恰似冰底水，瓶中沙，看不見它動，卻就是溜得遍尋不到痕跡，就像她對他的那些不成眠的牽掛與愛戀，再回頭看，她恍然若夢。

　　眼淚如同不自覺的孩子，任性地逃脫眼眶的羈絆，一串串寒雨霖霖，濺濕她揪緊被單的小手。

　　門外。

　　張敬誨雙手插袋、斜身立在雪白的墻壁，眸色若定，神情平靜，惟有藏在外套口袋里的手不自禁地緊握成拳。

　　門內(nèi)的動靜都落在他的耳朵里，她哭，她嚷，她罵那個男人“混蛋”，她說喜歡那個人，她逼著那人承認(rèn)是不是真不要她了……

　　這些話語若快刀削過，不見來路，卻已將他一顆心砍殺得七零八落。

　　他知道她心里還藏著那個人，此刻他再如何表現(xiàn)都還抵不過那人的一句。

　　她的哭聲在他耳際嗚咽成心口一陣痛，但是，他不能進去。

　　她需要與她的過去進行一番糾纏和解，毋論最終結(jié)局如何，這一刻，他惟有等待。

　　門被霍地拉開——

　　那個男人大步走出來，然后走向他，二人四目相對，這一瞬，他們在彼此的眼底都隱約捕捉到了一分對那個女孩的愛戀的疼痛。

　　“我將她交給你了！”頓了片刻，宋祁峻低低道。

　　張敬誨望著對方凝重嚴(yán)肅的神色，眉頭微蹙，默了須臾，伸手道：“好！”

　　“不要讓她哭，不要讓她受委屈，我會盯著你！”宋祁峻沒有握對方的手，只在眼中溢出一絲狠色來。

　　“我與你不同！”張敬誨淡淡道。

　　宋祁峻沉沉盯著他，抿抿唇，終不再多發(fā)一言，轉(zhuǎn)身往急診大門而去。

　　張敬誨目送那道背影，頃刻，他挺直的身姿微微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