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意難平
這廂顧青衣坐在宿舍床鋪邊腦中往事如煙云滾浪,一寸寸一片片都是當(dāng)年心事懵懂的少女顏色。
那些云煙曾包含著一重重溫暖的水汽滋潤過她孤幼荒涼的心野,教她長成蓬勃葳蕤的碧樹,并讓她四年來矢志不渝地堅持著試圖從那些往事的水汽里繼續(xù)吸收些許美好。
可是,今夜,這些水汽注定要干涸逼仄,從此再生不出一絲青碧春色來。
他不再屬于她,不再是她任性執(zhí)著便可以再等來的人。
混混呼呼間,她感到自己眼前起了朦朧,淡了宿舍里雪白的燈光,如落在梨花白上的一滴露,暈染開來一種說不出的顫動。
她喉口忍不丁一聲嗚咽,嚇住宿舍的室友,也嚇住了她自己——
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淚流滿面,一片凄愴。
相思不知起,卻已不能提。
對于那個人,終究此生意難平。
而另一廂,滬上寒冷的夜燈下。
凝著已然泯滅了亮光的手機,宋祁峻沉默了片刻。
十二月里深夜十點的寒風(fēng)已然似刺骨的刀,貼著他的臉將凌寒層層透著皮膚滲進四肢百骸,沿著血脈一路結(jié)凍,將一顆本就破敗斑駁的心徹底冰封,再無融化的可能。
他曾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她,四年的鐵窗生涯中,她是他惟一活下去的期待。
無論他因罪行入獄,還是遭受其他犯人的欺侮而寧愿自斷一指,四年的一千四百多個日夜,他未曾那么疼痛過,因為她還在他的骨血里提供氧氣,將他的血脈流通著。
他知道她在那里,雖然他拒絕她的看望,拒絕她的書信,可是他就是那般篤定——她在那里,不離不棄。
這番篤定來自于云碧落霞的日日夜夜,來自于云碧山下她堅定的尋找,他篤定她的心會一直在。
但是,今日在闊達蔥郁、充滿書香氣的F大校園里,再次毫無預(yù)兆地遇見時,她自信美麗的小臉如發(fā)著光般的星體,他發(fā)覺自己心里痛了,痛到蝕骨錐心,痛不抑,無可救藥。
她曾是他最深的歡喜,如今卻也是他最深的疼痛。
她已經(jīng)不再是他可以期許的人,已經(jīng)不能再是為他制造氧氣的動力。
他就像一株已經(jīng)被剝了皮的樹,蒼白萎縮地暴露在這丈軟紅塵中。
他不再是云碧落霞的店主,不再是曾經(jīng)燕尾島橫行無忌的族長幼子,他只是一個犯過罪、鎖過寒窗的刑滿釋放分子罷了。
他曾經(jīng)在方寸斗室的牢間里期許過的與她的未來,都不會有實現(xiàn)的機會,他也不會允許有這般的機會。
因為他不配。
“祁峻,快點吧,太晚了,剩余的讓明天早班的來收拾吧!”那個響亮的毫不保留熱情的女聲道。
宋祁峻的沉默被打斷,他迅速收拾起自己的情緒,藏起那些沉默的悲傷,只低低應(yīng)了聲:“好,我掃描完這些就好!”
他適才摘了手套的手就這般空著,直接一個個撿起那些不知哪里來又要往哪里去的包裹,用微型掃描機閱讀著信息。
一一記錄下那些主人們郵寄的心意,歡喜,悲傷,期待,失望。
也許這些郵件里便有一個男子寄給心上人的禮物,也許還有哪個姑娘絕情時寄出去的不愿意收藏的故人的心意,也許還有親人往來的溫暖饋贈,抑或只是一個人寄給另一個人為了獲得報酬的貨物而已。
可是每一份郵件都是放了心事的,很沉,一如他的心事一般,被密密封在紙盒中,用膠帶打包,防水防摔,小心輕放的心事。
他的心事他親手毀了,往后小心輕放他的心事會是另一個陌生人。
她容易跌跌撞撞卻又不以為意的傷口不再是他的煩惱與擔(dān)憂,她小心拘束到夏日連空調(diào)也不敢開的謹慎也不再是他的失笑無奈,她吃飯永遠只夾自己面前那一盤子菜的膽小,凡此種種,都不再與他相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