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彷佛校園里取快件的同學都齊齊聚到此處,分花拂柳穿如山快遞若等閑。
幾個常駐的快遞小哥分身乏術,惟有那個人手腳麻利,記憶力超群,凡收件人一報取件號碼就可以直接找到目標。
其他幾個小哥低聲互相玩笑道:“我們宋哥比機器人還厲害!”
“咱宋哥是我們快遞之花,瞧瞧最近收快遞的女生都多起來了!”
“最近要寄快遞的也在增加!”
宋祁峻不理他們,只是隨他們的笑語晏晏,雋秀的臉上浮出一點笑意,好似樹蔭透漏下的陽光的碎屑,浮光掠影,暖意融融,教人不舍轉睛。
顧青衣遠遠凝望著,莫名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句海子的詩來:來人間一趟,總要看看太陽。
她來看看她的太陽了!
她一動不動,未曾打擾。只待人群散盡,她才緩步上前去。
“美女,你取件號?”眾小哥一看居然來了位校園絕色,頓時疲倦的精神大振,都不由熱情招呼。
“我不找快件,只找人!”顧青衣輕聲道。
宋祁峻正低著頭將剩下的快件收拾好,未曾抬頭,可是這簡單一句入耳卻似驚雷,將他動作的身影頓時定住。
未幾,他緩緩放下手中的什物,眸里似一片風平浪靜的湖,抬眼望著那熟悉聲音的來處——
他們就這么彼此對視著。
他捕捉到她瞳孔中閃爍的晶亮,一如當年那個夏日,她踏著夕陽余暉跋山涉水而來乍見他眼底的那一刻如水的光亮。
她嬌美動人的臉龐比彼時愈發(fā)瓷潤白皙,似淬了烈火上了釉彩的邢白瓷,桃夭點朱的唇頰恰好地熨帖在那白瓷上,漫擬無瑕。
她更美了!
不再是那個小小的、瘦弱的、怯生生的初上燕尾島的小女孩。
她屬于這一片古樸典雅又書香濃郁的所在,屬于她日夜埋頭苦讀,終究學有所成、心之所向的地方。
屬于他只配在此收發(fā)快遞、委婉陪笑的名牌大學。
他眸光背后的輾轉全都化為心湖上的巨浪,但面上卻一絲不顯,只微微一笑道:“美女,找誰?”
顧青衣滿眼的亮光剎那間被男人這一句“美女找誰”給打殺掉,她一時愣愣地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找誰?
不是找你嗎?
四年不見,你都可以假裝不認識我了嗎?
你明知道我等你,想你,喜歡你,你就這么欺負我的嗎?
她不知道該說找誰,但眸中的亮光卻已經(jīng)如積雨的云翳,霎時醞釀起豐盈的水汽,一重重,模糊她的視線,終究眼睫撐不住重量似的如珍珠落下。
其他快遞小哥一見他二人這局面,都面面相覷,不由暗暗猜測帥氣的宋哥必定是在何處惹了這校園絕色的桃花債了!
其中一個粗壯一點的小哥一推宋祁峻:“去,宋哥,跟人聊幾句吧,都哭了!”
“也別裝不認識了!這場面明明就是久別重逢嘛,何必非弄得翻臉不認人!”
一個明顯挺會說道的小哥也過來推了推宋祁峻,“你去聊,剩下的我們給你領了!”
宋祁峻默了片刻,還是聽取了大家的建議,緩緩摘去手上的手套,一步步走出快遞的包圍圈,走向眼前那抹經(jīng)年都揮之不去的身影。
他默默走到一旁的香樟樹下,綠意綿柔的樹蔭投射著太陽的光芒,跳躍如旋舞。
就像神女峰中的那些春意,不問時節(jié),不問四季,自顧自蓬勃盎然。
“你好!”他率先道。
跟著他腳步的顧青衣不吱聲,只是望著他,彷佛這世界除了他就沒有什么可操心的了。
走近了看他,發(fā)現(xiàn)他削瘦黝黑了許多。
以前在云碧落霞時,他還是白凈秀氣的一副面孔,如今四年輾轉,他有些蒼桑了,鬢邊竟染了幾許霜白,眉間的紋路也增加幾分。
他在那里面吃了很多苦吧!
顧青衣就這般望著他,努力抑制住眸底的濕意,許久才來一句:“你吃飯了嗎?”
宋祁峻微怔,他以為她會一直哭,會追問為何不讓她見他,卻不想是這一句。
他頷首低低道:“我們中午出來前都會提前先吃一點,在這里收發(fā)時間長!”
“那你渴嗎?”
顧青衣有點茫然地四顧一下,突然很懊惱自己居然兩手空空地就跑來了,南門連個超市都沒有,這可如何是好?
“我去給你買點水喝吧!還喜歡喝可樂嗎?”
她記得以前的夏日他會讓云碧落霞的伙計將一個放滿可樂的桶垂到院子里的古井中,到了夜晚可以拿出來既給客人送一些,也給自己留一點暢飲。
每每如此,她總笑道:“可樂公司該給阿峻阿哥打一點廣告費才行!”
他也總是抬手彈一下她的腦門,故意將一瓶可樂放在她小臉上冰一冰,然后逗著她喝。
她不喝可樂,但凡比水貴的飲品她都不喝,不試,不嘗,不上癮。
可是他會逼著她喝,看她被刺激的氣泡激得伸出紅軟的小舌頭直呼呼,就哈哈大笑。
“我不喝可樂!”他淡淡道,“我?guī)Я怂耍挥寐闊┝?!?p> 顧青衣聞言低低“噢”了聲。
她有些失落地垂下視線,一時不知該如何說,卻在一瞥眼間看見了他右手的異常時而大驚失色——
顧青衣下意識一伸手拉起他的右手,又痛又急道:“你的手怎么了?怎么——”
宋祁峻迅速奪回自己一不小心落入她掌中的手,握成拳頭,掩住自己的缺陷,也藏住從她手上剎那間感受的細潤幼滑,一遍遍躲在手心婆娑。
“沒事,就是在里面干活時不小心被機器絞掉了!”他輕描淡寫道。
顧青衣看他奪回手握成拳,眸底的淚意又翻似潮涌。
他還是在躲她!
在F大的校園里相逢他只會更加躲避她!
這個男人的基本自尊常識她還是懂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沒有筆,抬眸見他的工作服上口袋有筆,直接抬手就抽出一支,拉過他的左手,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上自己宿舍的電話號碼——
第一次,她有些懊惱自己為何沒去買部手機,即使最破的也行呀!
繼而她又攤出自己纖細的小手理所當然道:“你的號碼,我記一下!”
宋祁峻望著她伸過來的小手,右手掌心里的觸感好像依舊存在,心里想要抓住的沖動更加激烈。
但是他面上卻還是一副冷淡的樣子,也知道不說手機號碼小東西絕不會讓他走,于是干脆老老實實報了一串數(shù)字。
顧青衣認真地記下來,又將筆塞回他口袋,一雙眸子似幽泉的水快溢出來了般:“我會打電話找你的,你——不準再躲!”
宋祁峻聽這話,唇角牽了牽:“我躲什么!你有快遞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我不網(wǎng)購,很窮,沒錢買!”她突然任性道,“我也不寄快遞,除了葉阿姐,我也不認識誰,沒什么好寄的!”
宋祁峻驀然想起那個夏日山中,她連一雙運動鞋都買不起,只能穿著普通塑料涼鞋走遍云碧山找他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