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人形黑煙

　　天幕漸漸被濃稠的黑所覆蓋，此刻的桃小別正在寢房中凝神靜思，她腦中全是師父與娘親在春庭幽谷中相互陪伴的情景，她將這幅溫馨的畫面刻進心神之中，盼著能在今夜的夢境中與他們團聚。

　　半晌之后她才動了動身形，伸了個懶腰朝云狡獸道：“今夜我便要試試能否‘掌夢’，能掌到何種程度！”說完朝案幾上的燭火一抹，室內(nèi)立刻陷入黑暗，而她也趕緊縮進被褥之中，準備踏踏實實地去夢境中與親人相聚。

　　云狡獸便也趴睡在她的枕邊，但一雙金光瀲滟的圓眼卻在黑暗中炯炯有神地閃著寒光，十分機警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桃小別的呼吸十分平穩(wěn)，很快便進入了夢境。

　　她睜開眼時，自己正睡在闌珊別院的了趣閣內(nèi)，天光早已大亮，陽光如輕紗溫柔地覆蓋在她的皮膚上，讓她覺得極其舒適。她只是發(fā)出了一點聲響，夏月和秋星就如往常般立刻推開門奔了進來，嫻熟地伺候她更衣梳洗。

　　可今日的桃小別尤其不同，她顧不得與夏月、秋星玩樂，也顧不得將桌上那些晶瑩剔透的吃食、水果拿起來咬上一口，她心中總惦記著要去見一見娘親和師父。

　　可是整個闌珊別院都尋不到他們的身影，連露久姑姑也是一問三不知。桃小別頓時有些慌了神，連跑帶跳的一路出了闌珊別院，開始在整個春庭幽谷中尋找娘親和師父。

　　她終于在寒水潭旁看見了兩個相互依偎的背影，一個一身白衣，滿身淡泊，一個一襲紫裙?jié)M臉?gòu)擅?，正是自己容華艷麗的娘親和飄逸寧人的師父。

　　見他們?nèi)绱擞H密的擁偎，桃小別心中的喜悅一時大盛，她甚至忘了走向他們，就站在原地癡傻地看著二人的背影發(fā)呆，還未容她回過神來，師父與娘親一轉(zhuǎn)身便瞧見了她。

　　被她撞破了好事，二人也并不氣惱，大大方方地攜手走到桃小別跟前，桃小別就用一雙含笑的眼睛瞧著二人，似是十分期待他們對自己說些什么。

　　哪知師父與娘親只是雙雙面帶笑意地看著她，久久不肯吐露一言半語。桃小別只得指了指二人相交握在一起的手，一會兒看看師父又一會兒看看娘親，一雙眼睛眨呀眨呀，已經(jīng)等不及想要聽到那個自己在心中設(shè)想了千萬遍的真相。

　　師父便將娘親的手托起，目光極其溫柔地看著她，用從未有過的和煦聲線朝娘親問道：“可以告訴她嗎？”

　　娘親便含笑點點頭，師父這才轉(zhuǎn)臉看著桃小別，鄭重地開口說道：“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你的父親是誰……”說到此處又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娘親，二人的目光便再次旁若無人地交纏于一起，眼中只剩彼此眼底的柔情蜜意。

　　那股濃到化不開的情愫瞬間將桃小別遠遠地隔絕于外，而她雖只能張口結(jié)舌地等待二人多少理會她一下，但心中卻由衷地高興，口中便愉悅地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一邊說一邊豎起手指在師父與娘親身上指來指去，最后她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來形容二人的關(guān)系，總不能說“知道你們有奸情”吧？想到此處桃小別忍不住一陣大笑，笑過之后只覺那股淺淺壓在心頭的憋悶之氣一掃而光，看向師父與娘親的眼神便更加依戀、清澈。

　　此時娘親嬌嗔地問她：“你這丫頭，知道我們什么呀？”

　　桃小別立刻搖搖頭，將那雙高興得不停揮舞地雙手牢牢地背在身后，只聽她傲嬌地說道：“我要你們自己告訴我！自己說清楚！任何人說的任何話我都不聽不信，我要你們心甘情愿的親口告訴我！”她說完之后便無比緊張地注視著師父與娘親，就像她此刻等待的話語對她來說，是那般重之又重的期待。

　　師父與娘親再次溫柔繾綣地對視一眼，師父終于向她說道：“別兒，其實我與你娘親，我們……”

　　師父說得極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從胸腔中擠出來，而桃小別聽得也極其認真，幾乎師父每說一個字她的眼眸就閃上一閃，半點也不敢分神，一個字都不想遺漏。

　　眼看師父就要說到最關(guān)鍵的話語，三人的周遭突然一陣地動山搖般的晃動，然后一陣震耳欲聾地嚎叫響徹天地，立刻將桃小別嚇得渾身一震。

　　一個激靈間桃小別睜開了雙眼，只見自己仍在德馨居內(nèi)自己的寢房中，而屋外如水的月色透過楠木窗欞將屋內(nèi)的暗沉提亮成淡淡的灰白，讓簡單的家具影影幢幢地顯現(xiàn)于夜色之中。

　　桃小別突然發(fā)現(xiàn)云狡獸早已改變了形態(tài)，從憨態(tài)可掬的“小松鼠”又變回那副人面虎身的猙獰模樣，此時它正站在床邊全身戒備地盯著窗外，裂開的嘴里“咕隆隆”地發(fā)出陣陣低低的咆哮。

　　桃小別立刻意識到這是云狡獸發(fā)現(xiàn)了危險，便一步跳下床來，半蹲在云狡獸身旁輕聲問道：“怎么了？”而此時她如炬的雙目始終盯向窗外，絲毫不敢放松，畢竟能將云狡獸這只上古神獸逼得現(xiàn)了原形之人，必定不是善茬。

　　只聽云狡獸朝她道：“方才有一個黑影晃了進來，氣場極其強大，我只得狂吼一聲將你叫醒?！?p>　　桃小別心知云狡獸的聲音只有自己能聽見，所以也并不擔心再引來其他人，便對云狡獸道：“是何人你可曾看清？”

　　“未曾。不過來人修為極高，讓我止不住地打了個冷顫?！?p>　　云狡獸之言頓時讓桃小別大驚失色，能讓云狡獸這樣的上古神獸打冷顫的，除了師父，她實在想不出這世間還有第二人。她又屏氣斂息觀察了半晌，才確定方才之人已經(jīng)走了。

　　桃小別放下戒備地姿態(tài)，坐在地板上斜靠著床沿詢問云狡獸：“到底怎么回事？”

　　云狡獸便將方才之事向桃小別娓娓道出。

　　像云狡獸這般的神獸之嗅覺、感知都比一般的修士或妖靈要強上數(shù)倍不止，方才它在將睡未睡間突然察覺到有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在慢慢地靠近。云狡獸便“騰”地坐直身子緊盯著窗外，幾息之后就見絲絲縷縷的黑煙順著窗欞的縫隙飄了進來，那股黑煙越來越多越來越濃稠，最后竟在室內(nèi)凝聚成一個高大的人形。

　　而在此過程中，云狡獸一直糾結(jié)于人形黑煙身上那股似有若無的熟悉的氣息，便并未有其他動作，等到人形黑煙凝聚而成它才反應(yīng)過來，騰起身體目露兇光地朝來人瞪去。

　　哪知人形黑煙一見云狡獸竟輕笑一聲，用極其低沉的嗓音道：“噢？還收了一只上古神獸？甚好！甚好呀！”

　　人形黑煙的話讓云狡獸一時分不清楚對方是敵是友，但見他一步步向桃小別的床榻走來，云狡獸又十分擔心他心懷不軌，只得不管不顧地跳將而起，猛地向人形黑煙撲了過去。

　　而人形黑煙居然完全沒有實體，被云狡獸一撲而散后，又轉(zhuǎn)瞬在另一處凝結(jié)為人形，竟在云狡獸的一通撲咬中一步步靠近了桃小別的床沿，甚至還探著頭深深地瞧了睡夢中的桃小別好幾眼。在它終于向桃小別伸出它那只黑氣繚繞的干枯手臂時，云狡獸才終于發(fā)了狠，突然身形暴漲，重又變回那副人面虎身的猙獰模樣，它張開血盆大口嚎叫一聲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了人形黑煙。

　　這一回，人形黑煙被云狡獸的沖擊撞成了片片殘破的煙霧，而此時桃小別的眉頭也微微皺起，像是隨時便會醒轉(zhuǎn)過來。也不知那人形黑煙是對桃小別失去了興趣，還是被云狡獸的突然暴起嚇破了膽，他竟就此飄飄渺渺地順著窗欞的縫隙飄然而去，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聽了云狡獸的講述，桃小別頓時就想起了出現(xiàn)在邕巴仙島的黑霧人形，雖然當日她未曾親眼見過那個黑霧人形，今日也未曾親眼見過云狡獸說的人形黑煙，但她直覺這兩人必有關(guān)聯(lián)，或者干脆就是同一個人。不過當日那黑霧人形是被柳憶趕走的，而柳憶才來天芒山?jīng)]多久，這人形黑煙便出現(xiàn)了，也不知此事是否與柳憶有關(guān)？

　　桃小別心中一時心亂如麻，卻不知該向何人去傾述，她自是不會將此事告知八神，唯恐為柳憶招來麻煩；她也不想洛安等人知曉此事，因為不想讓旁人卷入這般詭譎的事件中。但是這人形黑煙若是為了柳憶而來何故又會闖進自己的房中，若是誤闖，一眼便知對錯，又為何要在看了自己好幾眼后，竟還向自己伸出了手來，也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各種疑問在桃小別的腦海中循環(huán)往復(fù)，讓她極其焦躁，反正睡是肯定睡不著了，她便于黑暗中來來回回地在屋子中踱著步子，想將一些似明未明的線索整理清楚，讓自己的心中早日成形一個答案。

　　而此時云狡獸便一言不發(fā)地瞧著桃小別，它的腦袋隨著桃小別晃來晃去的身形而左右轉(zhuǎn)動。

　　云狡獸原本的身形極其龐大，桃小別這間小屋是定然裝不下它的，它在變身之時也極有分寸，只化作了牛犢大小，不過此刻站在這屋內(nèi)仍舊顯得過于笨重和龐大，讓桃小別看著看著就皺起了眉頭。

　　云狡獸心領(lǐng)神會，不待桃小別開口就變回了小松鼠的模樣，重又跳回桃小別的床榻上半趴在她的頭枕旁。

　　桃小別也終于走回床榻坐下，一邊摸著云狡獸毛茸茸的銀色長毛一邊嘆息道：“唉，真是討厭，也不知是誰非要來招惹我，害我連師父最關(guān)鍵的話都未曾聽到?！?p>　　云狡獸便問：“在夢中嗎？”

　　桃小別點點頭，然后歪著頭想了想又道：“那人形黑煙身上有你熟悉的氣息，難道是你相識之人？”

　　云狡獸點點頭又搖搖頭，見桃小別面露疑惑之色便解釋道：“應(yīng)該并非我識得之人，但他身上確實有種我熟悉的氣息?！?p>　　桃小別就道：“是不是就像你看見一個極其面熟之人，卻實在想不起來是何時見過他，又是在何地見過他一般？”

　　云狡獸搖頭：“不對。應(yīng)該是像我遇到一個面熟之人，卻不敢確定是否見過他，他好像極其熟悉，但細看眉宇卻分明從未見過?！?p>　　桃小別晃晃腦袋攤開手道：“這天芒山的怪事還真多！說不定就是個精怪或妖靈，誤打誤撞進了我的房間……”說到此處她突然停住話頭，腦中涌現(xiàn)出在藏經(jīng)洞時那只地鼠精突然發(fā)狂，斷臂而去的場景。桃小別霍然立身而起，口中篤定地道：“不對！這其中必有古怪！”

　　而云狡獸就提醒道：“疏影清溪就在天芒山旁，不如此刻便回去向上神求解吧！”

　　桃小別凝眸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此時夜也深重，倉促回去不但會擾了娘親和師父的清夢，更會讓他們擔心。”

　　云狡獸繼續(xù)勸道：“若是來的真是什么小精小怪也就罷了，今日所來之人修為高深，連我也心生驚顫，若不是他自行離去，恐怕連我也未必能護你周全，還是回去將此事告知上神吧，以免那個莫名其妙之人去而復(fù)返，傷了主人就是不妙了?！?p>　　云狡獸確實言之有理，桃小別只得跺跺腳道：“但愿不要擾了娘親和師父的好夢！”說完朝云狡獸招招手，云狡獸便鉆回金角籠中，又被桃小別塞進了袖籠。

　　桃小別手腳利索地拉開房門，卻見月光下的門廊外站著一個背對著自己的人影，她立刻凜目向人影瞪去，同時口中厲聲而問：“是誰？”

　　那個人影便在桃小別的注視下飄逸地轉(zhuǎn)過了身子，但見他身姿俊逸，神采飛揚，臉上掛著那抹熟悉的促狹之笑，桃小別便瞪大眼睛喊道：“寂……寂世日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