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在天空上流走，冬日倏然失蹤，寒風(fēng)瑟瑟，道路兩側(cè)草浪起伏。
已近午時，道中嘀嗒嘀嗒地出現(xiàn)了三匹駿馬，馬上各坐一人，走得并不快。
唐元坐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像是在打盹；柳正風(fēng)、蒙婉倩夫妻倆并騎而行，走在前面。
馬兒自昨日午后起，至今尚未進(jìn)食，跑了一段路程，便有氣無力，現(xiàn)今只可慢步前行。
悠悠走著，柳正風(fēng)回望一眼走在后面的唐元，輕輕笑道：“我想唐老哥昨夜定然一夜沒睡，現(xiàn)下精神疲憊，連騎馬都在睡覺。想想真是有些對不住他”說著，不經(jīng)意地想起唐元昨夜殺虎刨皮的情形，心中自覺過意不去。
蒙婉倩聽著，經(jīng)不住轉(zhuǎn)頭回看，看著唐元搖搖欲墜的模樣，忍俊不禁道：“這能怪誰，他自己想吃虎肉才這般拼命。這個人一向吊兒郎當(dāng)慣了，不曾想他對吃這方面卻是如此賣力。這也難怪，你們這些天來都沒吃過什么像樣的東西，讓他看見這虎肉能不嘴饞嗎？”
說到這些，柳正風(fēng)尋思起近日來經(jīng)過的事情，屢經(jīng)劫難，危險重重，稍有不慎便會喪命其間。卻也連累妻子在其中，自覺羞愧，登時雙眼深情地凝視向蒙婉倩道：“數(shù)日來，你消瘦了不少，以后這些事由我獨自來做吧，你一個女人跟著我瞎摻和，只會自討苦吃，沒事還好，若你被傷半分，豈不是要我一生自責(zé)嗎？你倒不如回峭嶺陪在義兒仁兒身邊，這樣更令我放心”言行舉止間，盡數(shù)顯露出對妻子憐愛之心。
“我是你的妻子，陪你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何須自責(zé)。如果你真的擔(dān)心我們的話，咱們這就回崖山，帶著兒子遠(yuǎn)走高飛，尋個地方，好生過活便是。不然，其它的都是瞎話”蒙婉倩癡癡地看著柳正風(fēng)，眼神之中充滿渴望。
柳正風(fēng)心虛地偏過頭，不敢對視妻子，沉吟片刻，才感嘆道：“罷了。總而言之，我說什么你都不會聽，但有些事不是咱們說撇下就能撇下，一走了之的”
“是嗎？那你不是一樣能撇下我們孤兒寡母在峭嶺，自己跑出來冒險”蒙婉倩道。
柳正風(fēng)頓時發(fā)覺自己在妻子面前說話缺乏了天分，與她不同意見的情況下，他永遠(yuǎn)都說不過她；因為她總有更好的理由使他啞口無言。
寒風(fēng)吹著，天色陰暗，一副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就在這時候，頓覺前方有聲響，抬頭去看，就見道旁的草叢中竄出一個邋遢的孩子擋在路中。孩子登時身子一低，雙膝跪在路中間，連聲喊道：“大爺，夫人，給點吃的吧！。?！?p> 柳正風(fēng)、蒙婉倩夫妻倆策馬走近，將馬停下，四下打量，附近再無其他人。
只見這孩子衣著破舊，皮膚黝黑，面目污穢，高高瘦瘦的模樣，像是長時間沒吃過飽飯那般。
蒙婉倩立時面帶笑容，開口便問：“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在這路中討吃的。要討吃的，也要到鎮(zhèn)上或縣城里嗎？”
男孩登時瞪著一雙大眼睛對著面前這個美麗的夫人，很認(rèn)真道：“夫人萬福，我叫何云，我沒去過什么鎮(zhèn)上縣城，弟弟餓哭了，我便想著出來在這路上要點吃的，沒有其它想法”他說得很誠懇，由不得他人不信。
“何云？那你快起來吧。你家在哪里，能告訴我嗎？”蒙婉倩人美聲美笑容更美。
何云站了起來，身高近四尺，他轉(zhuǎn)身指向西北方向一里開外的幾棵樹，說道：“我家在前面那幾棵樹的地方，一眼就能看見”
柳正風(fēng)打量著面前這個何云，不由想起自己的兩個兒子，沉吟片刻，才問道：“那你爹娘呢？他們不給你們飯吃嗎？”
“聽說，不久前我爹去羊城打戰(zhàn)死了，我娘說要去把他接回去，都去了好久了也不見回來”何云心直口快道。一提起爹娘來，他頓時眼中含淚顯得有些傷感，但他卻沒有落下淚來。
“又是一個可憐的孩子，這打戰(zhàn)苦就是這些小孩”唐元已來近，將馬勒住，搖搖頭道。
“何云，你懂得做飯嗎？會買東西嗎？”蒙婉倩柔聲問道。她想知道這個何云到底都會些什么，想要盡可能地幫助這個孩子。
“我會做飯，是我娘教我的。但我不知道買東西是要干嘛？”何云皺著眉，略想一下道。
“你過來這，咱們先去你家。你來帶路”柳正風(fēng)面帶微笑，聲音親切，說著招手要何云走近來。因為他想知道這個孩子在沒有父母的情況下是如何生活的。
何云很是聽話，點頭應(yīng)了一聲，慢步地靠近柳正風(fēng)來，舉止間又顯得有些膽怯，畢竟柳正風(fēng)等人對他來說都是陌生人。
柳正風(fēng)一臉微笑，俯身伸手一把將何云撈上馬來，坐于他的身前。
何云一陣驚嚇，開口欲言；柳正風(fēng)看在眼里，搶先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別怕，咱這是坐馬去你家，難道大叔還能將你擄走不成？”，說著便駕馬而走。
何云一開始的確很害怕，但知道柳正風(fēng)對他絕對沒有惡意后，也就不怕了。
在何云的指引下，他們從大道轉(zhuǎn)入一條小道走，小道兩邊全是郁郁蔥蔥的野草，若藏個野豬猛獸那是很危險的。一會兒就來到那幾棵樹之處，里面果然坐落著一座老舊的茅草屋。他們走到院前，下了馬，將馬系在樹下，一起隨著何云走入那所圍欄破爛的院子。
“哥，你找到吃的沒有，快餓死我了”一個比何云矮一截的小男孩察覺到外面的動靜急沖沖地從屋內(nèi)跑了出來，迫不及待地跑到哥哥身前問道，又好奇地伸頭探看這仨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
“等會吧！兩位大爺、夫人，這是我弟弟何雨。我們的祖奶奶在屋內(nèi)”何云安撫一下弟弟，然后將他介紹給柳正風(fēng)等人認(rèn)識。
“何雨小兄弟，待會兒咱們吃肉怎么樣？”蒙婉倩聽著便上前彎下腰，對著何雨笑道。
“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嬸嬸！我們真的有肉吃嗎？”
何雨端著那張?zhí)煺婵蓯鄣哪槪W爍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蒙婉倩，不可思議地說道。
“嗯！嬸嬸可不騙人的”
蒙婉倩嫣然一笑，接著伸手去摸摸何雨的腦袋，很認(rèn)真地道。
“祖奶奶，那位嬸嬸說咱有肉吃！”
何雨一聽，心中甚是歡喜，一蹦一跳地叫著，沖回屋里去，何云也跟其后。
一會兒，兩兄弟就扶著一位拄著拐滿頭白發(fā)、臉部瘦的皮包骨的老婆婆走了出來。
老婆婆抬頭瞄了眾人一眼，在瘦得全無肌肉的臉上擠出一抹微笑來，嘆氣道：“你們是過路的嗎？我家吃的都沒有，哪來什么肉啊，真是不好意思，這娃小亂說話”
“奶奶，我們在路上殺了只老虎，正好還有些虎肉，咱們可以煮來吃”蒙婉倩朗聲道。
老婆婆聽著一驚，沉思片刻，肅然起敬道：“當(dāng)年我兒子與兒媳婦就是被虎吃了，你們能殺了虎，定然不是一般人，可是行走江湖的好漢”話題一轉(zhuǎn)，神色倏然顯得忸怩，接著又道：“我家除了鍋，什么都沒有，你們需要的話，可以用來煮肉，肉多的話就分點給我兩個曾孫子吃，他們都數(shù)日沒吃飽肚子。我這個老婆子怎么樣都沒關(guān)系的，望你們體諒”
“奶奶！你大可放心，我們有很多肉，大家一起都吃不完”柳正風(fēng)笑道。
“我知道你們行走江湖的，總是要備些干糧，免得路上餓著，但你們的干糧我們豈敢多要。我們在這鄉(xiāng)下實在餓得不行了，采些野菜也能糊口，餓不死的。只是我前天摔了一跤，把這腳扭了，才害得這兩個娃沒吃的”老婆婆一臉實誠地道。
“奶奶，我可以看看你的腳嗎？”
柳正風(fēng)一聽便想給奶奶治腳，但又知道世人忌諱男女授受不親的禮俗，因此出言征求老婆婆的意見。如果她同意的話，就能替她看看傷勢再做決定。
“你這小哥，這是說什么話，我一個老婆子的腳有什么好看的”老婆婆略感羞澀道。
“奶奶，你誤會了，我家相公倒是懂些醫(yī)術(shù)，你若能給他看看，他或許能幫你醫(yī)好這腳也說定。難道你怕外人嚼舌根嗎？這個你大可放心，我們絕不會說出去的”蒙婉倩一眼便看透老婆婆的心思，于是好聲好氣地勸說道。
老婆婆豁然開朗，輕輕笑道：“原來小哥你還是郎中，我只道你是個官家子弟呢。哪你就看看吧，就算真的被人說閑話我老婆子也不怕，我可不想就這樣長時間走不了路，這兩個娃還得我把他們養(yǎng)大成人呢，不然怎對得起我家的列祖列宗”看她都有七旬了，卻依舊很硬朗。
“我老叫化去割些草喂馬，柳老弟你就幫這位奶奶治治腳”
唐元說著就對祖孫三人笑笑地點點頭，然后就轉(zhuǎn)身走出去。
“何云，你陪我去煮肉吧”蒙婉倩對著何云，綻放出一抹微笑。
“我也是去”何雨聽著，心中高興，立即舉起手，毛遂自薦道。
兩個孩子聽說有肉吃，當(dāng)然樂于幫忙，一同領(lǐng)蒙婉倩往一旁破舊的廚房走去。
柳正風(fēng)將老婆婆扶回屋內(nèi)，替她捏一下腳，確定只是一般的扭傷凝腫，沒有什么大礙，便出去采些草藥回來，讓何云過來記下，然后搗爛再給老婆婆敷上。
“小哥，真是感謝你啦！只可惜我老婆子除了倆個娃一無所有，不然也好給你些東西當(dāng)做診費(fèi)”老婆婆抱歉道。
“奶奶，你何出此言，能幫上是我的榮幸。咱們能在此相遇，也算是一種緣分，就不要計較這些俗氣的東西，你說是不是？”柳正風(fēng)面帶笑容，言語親切，猶如一縷春風(fēng)般溫暖。
“小哥，你人真好。既然你都這么說啦，如若我老婆子再說那些不知好歹的話，也就是自討沒趣了”老婆婆沉吟半響，才皺著眉道，說著瞥了柳正風(fēng)一眼，猶豫了一下。
“奶奶有話直說便是”柳正風(fēng)將老婆婆神情的變化看在眼中，心中疑惑，坦然一笑道。
“小哥。你家娘子是真的漂亮，仙女一般，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見過長得這么好看的人兒。我看得出來，她好像很在乎你，也算你是你福分吧。不過你可要擔(dān)心點，人道紅顏禍水，想必其間她也會給你帶來不少煩惱。對待這種事情呢，你可要放寬心胸，包容她，相信她，不然你的日子可不好過”老婆婆眼睛一亮，當(dāng)下低聲說道，好像怕別人聽見一樣。
“奶奶，你這話說得真好！柳某記在心里”
柳正風(fēng)雖然一時參透不了其中的意義，但仍然覺得這些話很有道理，很值得去琢磨。
老婆婆見柳正風(fēng)沒有不悅之感，反而輕松起來，輕聲細(xì)語笑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我家老伴說的。當(dāng)年我這個老婆子也是個十里八鄉(xiāng)的美人，生活中總有些令人不如意的事情，但我老伴從來都能從容面對，相信我，保護(hù)我。這是他死前才將這個與我相處的秘密說給我聽的。今日我看你們的情況與我倆的也差不多，所以我才悄悄把這個秘密告訴你，你千萬別讓你娘子知道，否則她定然更加固執(zhí)。像她這樣的人看著很隨性，一旦較起真來，親爹親娘也可以不管不顧的”
“奶奶，你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將她的性格看得一清二楚”柳正風(fēng)笑道，由衷佩服。
“小哥，我哪用看，像我們這樣美貌的女人都一樣固執(zhí)，如今我算是后知后覺了”老婆婆登時眉開眼笑，笑得露出兩排白牙來。接著，笑容一斂，又吩咐道：“咱們這煮肉，沒有其它的配料，你去院外采些艾葉、姜頭來，丟在里面煮，壓壓味也好”
“好的，我這就去采”
老婆婆說的這些，柳正風(fēng)都知道，立即行個禮，轉(zhuǎn)身出去。
按照老婆婆的意思，采些艾葉、姜頭回來，然后洗干凈后丟在鍋里當(dāng)配料。
唐元割些草來喂馬之后，閑著沒事，就走到一棵樹底下作息補(bǔ)覺去了。
過不了多時，蒙婉倩也操持著煮好肉了，叫大家過來一起吃。
他們吃過肉，歇了會兒！
蒙婉倩把虎皮拿去洗了，卷了起來，然后將一些銀兩及剩余的虎肉留給老婆婆與兩個小孩。
“你們把這些都留給我們，你們路上吃什么，還是帶上一些路上吃吧。莫在路上餓著，那就不好辦了。還有這么銀兩，我們根本就用不上”老婆婆拄著拐走到院門口，苦口婆心道。
“奶奶，你就留著吧。不要擔(dān)心我們，我們有手有腳怎樣都能過，況且我們明晚也能到達(dá)目的地。如果真的缺了什么，可以在途中鎮(zhèn)上買的”蒙婉倩笑笑道。
“你就安心把你的腳治好，日后也好照養(yǎng)這倆小兄弟”柳正風(fēng)道。
“好吧！這天要下雨了。你們路上小心，日后若有機(jī)會的話，再到這來坐坐”老婆婆心知事已至此，也就不強(qiáng)求了。
“那就告辭，請保重”柳正風(fēng)說著，與唐元、蒙婉倩一齊翻身上馬。
“小哥，你記得我與你說過的話”老婆婆道。
“奶奶，你放心吧，我都記在心里啦”柳正風(fēng)扭頭笑了笑道，立即策馬離開。
何家兄弟跟在三人后面小跑，追出大道上，直到看不見他們才雙眼含淚地轉(zhuǎn)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