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老爺~”
“兒哦~”
哭喊聲震天,猴子峰西側(cè)幾十號披麻戴孝的百姓,抬著一口朱紅棺木緩緩行進。
許不令從悲痛欲絕的呼喊中略微琢磨,應當是三代同堂的人家,中間那個死了。
石壁下方的峽谷三面環(huán)山,屬藏風聚水的囚牛之地。
峽谷內(nèi)已經(jīng)修建了石墳,規(guī)模頗大,此時挖開,應當是要合葬。
石墳之前,有身著道袍的道士,以桃木劍為陣眼,正在布設下‘藏魂陣’。
瞧見這一幕,許不令眉梢微蹙。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甲子,雖未成就大道,卻也算見多識廣。
奇門陣法極為駁雜,入門不難,尋常修士都會上兩手。
藏魂陣是仙門聚靈陣的雛形,無收納天地靈氣之功效,卻能讓陣內(nèi)靈物無法脫身。
最常見的便是人之三魂七魄,無法消散與天地,便永遠不能再入輪回。
正常情況下,凡人氣絕魂魄便會當即消散,那怕低境修士也難以支撐太久,而藏魂陣可以把魂魄留住些許時間。
許不令打量幾眼,凝氣三層的過人眼力,可以瞧見墳墓石碑上,刻著的是男人名字。
也就是說....
棺材里面的人,還沒死。
再一打量,棺材旁邊有蹣跚老嫗,做媒婆打扮。
許不令見狀便恍然大悟,既然如此,那就別怪老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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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笠縣李家,那是青合郡的大戶,家有良田千畝,當家的有科舉高中,在一郡之地,算得上名門望族。
只可惜李老爺年近四十,便暴斃橫死,英年早逝。
李家老祖母信奉鬼神之說,眼見兒子橫死,悲痛之余,便想請高人做法,讓兒子來世投個好胎。
經(jīng)人介紹,從江湖上請來一游方道人,聽聞所求,便提了陰間娶妻之說。
李家夫人自認不可能陪著老爺一起入土,好在李家家大業(yè)大,又在縣上相中了個姑娘,游方道人說其有旺夫之相,李家便將起買來了。
此時,那姑娘正躺在棺材里,外面是李家的老小,自幼爹不疼娘不愛,倒是沒有人來送行。
咚咚—
棺材時而傳出敲打聲,又被嗩吶銅鑼聲掩蓋。
頭發(fā)花白的李老母,跑到仙風道骨的游方道人跟前,絮絮叨叨詢問接下來的安排,一定要讓兒子來世衣食無憂。
游方道人面向四十來歲,手持一柄桃木劍,說這些神神叨叨的道門高言。
只是那眼睛,一直停留在即將下葬的棺木上。
就在力夫抬著棺木下葬的時候,嘈雜的嗩吶聲中,忽然傳出斷斷續(xù)續(xù)的雜音:
“今天是個好日子~....”
李老母怒斥道:“誰在唱這些亂七八糟的...”
鑼鼓隊的漢子滿眼茫然,左右四顧,嗩吶銅鑼聲停了下來。
游方道人察覺不對,轉(zhuǎn)眼望去,卻見峽谷外圍,走來一人。
身著書生儒衫的少年郎,背著竹箱,相貌陽光,額前垂下幾縷長發(fā),看起來帶著三分不羈。
身邊一具清水凝聚而成的傀儡,正發(fā)出震顫神魂的響動。
看這派頭,便知是道上仙師。
游方道人微微瞇眼,朗聲開口:
“道友何方神圣?”
“切歌!”
少年郎臉色平靜,緩步往這邊走來,說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其身旁清水傀儡,立刻轉(zhuǎn)變音調(diào):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再切!”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個日出~”
....
許不令眉頭微蹙,見幾十號凡夫俗子已經(jīng)持起鋤頭,冷聲道:
“來首有氣勢的。”
“傲氣傲笑萬重浪~熱血熱勝紅日光~...”
聲若雷霆。
隨著許不令進入峽谷,圍著棺木的幾十號凡人當即倒地。
唯有游方道人巋然不動,只是固守神魂,抵抗著詭異難防的攻擊。
神魂沖擊極為難防,但游方道人顯然走的是內(nèi)修路數(shù),尚能招架。
他見許不令直接動手,當即怒聲呵斥:
“你是何人,為何貿(mào)然出手傷人?”
畢竟,他現(xiàn)在是在給人做法事,也沒什么天材地寶可以爭搶。
許不令走到石墳之前,上下打量素不相識的游方道人:
“老夫過來,有個不情之請?!?p> “但說無妨?!?p> 游方道人凝氣三層,山澤野修,察覺對方如此年幼又深不可測后,已經(jīng)如臨大敵。
而此時的峽谷上方,許墨和許小云姐弟,也從山壁上探出頭來。
瞧見那水韻律動的傀儡,皆是面帶震撼,第一次相信小不令說的仙人是真的。
許不令走到游方道人前面,只是輕輕抬手:
“相逢是緣,與老夫共舞一曲,如何?”
“....??”
游方道人滿眼錯愕,一副‘你神經(jīng)病?。俊谋砬?,稍微退后幾步:
“道友...此言合意?”
“不如跳舞!”
許不令向來殺伐果斷,既然說不通,便只能動手了。
單手掐訣,一道綠光彈出。
游方道人早有防備,揮動道袍大袖,三只陰靈便自袖袍中竄出。
青面獠牙,帶著凄厲慘叫,朝許不令撲來。
峽谷內(nèi)剎那間陰風陣陣,三只陰靈在風中游移,帶著寒入骨髓的冰冷。
許不令瞧見這一幕,頓時了然。
在此地設藏魂陣,恐怕是想等棺材里的人活活憋死后,以陰魂飼養(yǎng)袖中陰靈。
此類修行法門,在修行一道屬于最底層,連鬼修都算不上。
許不令當年也曾入過仙門,對此絲毫不懼,更何況現(xiàn)在還有舞技傍身。
“做個好漢子~每天要自強~...”
粗獷豪邁的聲音震顫峽谷,三只陰靈尚未近身,便在空中扭曲翻滾。
綠光沒有受到絲毫干涉,準確無誤打在游方道人身上。
游方道人正在掐訣施展術(shù)法。
手中符箓尚未御出,便察覺氣穴經(jīng)脈阻塞,不禁臉色驟變。
游方道人想要往峽谷外逃竄,可剛跑出一步,便發(fā)覺氣海飛速枯萎。
繼而...
許不令扔出法決后,腦海里便傳來系道長的聲音:
“對方不會舞技,請選擇舞蹈種類:
甲:抖那啥舞
乙:街舞
丙:霹靂舞”
街舞、霹靂舞動作迅猛消耗極大,如何選擇一目了然。
許不令不假思索,利索開口:
“甲!”
“接受指令?!?p> 于是乎...
游方道人剛剛飛撲出幾步,身體便猛然僵住。
心湖之間浮現(xiàn)一道人影,明明是個男人,卻搔首弄姿,而且還是他的模樣。
游方道人一陣惡寒,身體卻不由自主的想跟隨。
他臉色陰冷,那雙眼睛滿是糾結(jié)、疑惑、羞辱...
顯然,身為尊貴的修行眾人,他是不想跳的。
可不跳的代價....
颯颯——
颯颯——
許不令一套劍舞飛快,冷眼看向游方道人:
“看你能撐多久!”
游方道人只是山澤野修,花了半輩子的時間,躋身凝氣三層。
不過遲疑少許,便倒退了數(shù)載的修為。
這等損失任何修士都難以接受。
游方道人雙目充血,如同籠中困獸,最終...
撩開道袍,昂首挺胸,跟隨著韻律瘋狂抖動...
“咦~~”
山崖上,胖嘟嘟的許墨滿臉嫌棄,捂住了姐姐的眼睛:
“這老道士,不害臊...”
許小云則是滿臉漲紅,輕輕啐了一口:“小不令騙人,我還以為神仙打架是移山填海,沒想到是這么個模樣,我不修仙了....”
許墨撇撇嘴:“姐,說不定還沒那老道士跳的好看...”
許小云臉色一冷。
第十六章節(jié)
暮色時分,許不令拿著鋤頭把游方道士合葬在了墓地里。
手持桃木劍,在李家?guī)资柸四樕钒椎难凵裰校J認真真的做法超度,順便把藏魂陣補全。
無論如何,也算合葬。
只希望九泉之下的李老爺,不介意長相廝守的是個男人。
不過說起來,那游方道士跳的著實不錯。
李老爺若是興趣廣泛,倒也能享受一樁艷福。
許不令把墳堆填平,又用鋤頭拍了拍壓實,才轉(zhuǎn)頭望向李家眾人:
“滾吧!”
幾十號人爭先恐后,連滾帶爬的跑出了峽谷。
許不令從地上拔出帶血的長劍,重新放回了竹箱一側(cè),拿起一本書打量。
《玉凈海輿圖》
顯然是產(chǎn)自仙門的東西。
翻開書頁,簡單的寫了幾行字:
玉凈海,地處玉瑤洲之正東。
以玉凈仙宗得名,東西三十萬里,南北二十萬里。
其內(nèi)有國四十七,仙門十八,隱世宗門尚未可知。
后面,則是些許地圖,前往各家仙門的路徑、各處風水寶地等等。
許不令曾經(jīng)只外門,也只走了八千里山河,說起來,也就在周邊兩三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玉凈海這個名字,倒是頭一次聽見。
仔細翻看一圈,以前所在的宗門,并沒有列入十八個仙門之中。
曾經(jīng)的宗門老祖是筑基晚期的高人,顯然不夠格。
不過,楚雁國乾元宗,倒是名列其中。
許不令前后翻看一遍,沒有找到‘朱抽山’的位置,想來也是一個規(guī)模不大的宗門統(tǒng)計。
將輿圖收起來,許不令轉(zhuǎn)眼看向了石墳旁的棺木。
咚咚—
咚咚—
敲打聲再次響起,似乎是察覺到外面沒了動靜。
許不令上前用手推開了棺木。
一個穿著嫁衣的女娃出現(xiàn)在面前。
豆蔻之齡,臉蛋兒帶著幾分稚嫩,眼睛里滿是驚恐。
許不令稍加詢問,得知女孩名為陸十三。
和他一樣,出生農(nóng)戶人家,只是其撫摸造勢,又大伯扶養(yǎng)長大,之后...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能被野修看中窺伺魂魄,必然有些靈根。
許不令仔細觀摩其面向,雖然他修為也不高,但也能看出陸十三資質(zhì)頗好。
靈根這東西,說簡單就是天資。
天資好的人,必然五官周正肢體勻稱,通俗點,就是長的順眼。
另一側(cè),身著嫁衣的陸十三依舊驚魂未定,瞧見面容陽光的大哥哥目不轉(zhuǎn)睛的打量自個兒,臉兒稍微紅了下:
“謝壯士救命之恩。”
許不令緩緩點頭:“陸姑娘,你已無家可歸,本道念你有些天資,帶你去走一趟京都。”
聲音親和,富有磁性。
陸十三眨了眨眼睛,聽不太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之后,許家姐弟從山崖上跑下樓,四個年歲不大的孩子,就這樣持著行山杖走上了尋訪仙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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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流轉(zhuǎn),三天后。
依舊是猴子峰,許不令早已遠行至數(shù)百里外,峽谷內(nèi)荒無人煙,只剩下一座孤墳。
夜風瀟瀟,吹起地上的紙錢。
“嗷嗚~”
吃著殘留貢品的野狼,似是察覺到了什么,孤狼嘯月,只是很快,又戛然而止。
絲絲縷縷黑煙從地面升騰。
野狼緩步后退,渾身毛發(fā)豎起,綠油油的眼珠泛出微光。
夜風開始呼嘯,黑煙愈發(fā)濃郁。
三道身著黑袍的人影,出現(xiàn)在了石墳的前方。
撲面而來的陰冷,讓野狼收起了眼中的兇戾,架著微變掉頭逃竄而去。
“挖開!”
三道人影中,為首的是個老者,留著雪白胡須,面容蒼老布滿褶皺。
其余二人背負長劍,其中一人輕輕抬手,便削去了墳上的泥土,露出里面的一具棺木,和支離破碎的游方道人。
另一個人,走到了放置在墳頭外的棺木旁,朝里面打量幾眼。
“師叔,除了岔子,人不見了?!?p> 老者臉色微沉,蹲在地面用手摩挲泥土,仔細打量周圍痕跡:
“劍修,只走四步便殺了鉤奴,不是尋常野修?!?p> 所謂鉤奴,是修行一道為仙門輸送挑選弟子的野修,走南闖北在各地尋找合適的苗子,然后賣給需要的宗門。
也有見不得光的宗門,專門聘用鉤奴外出搜尋好苗子,是用資質(zhì)不錯的苗子充當爐鼎、容器。
老者仔細打量許久,看著地上依舊濕潤的些許水跡,微微蹙眉:“亦會道法,恐怕是仙門子弟。”
站在棺木旁的修士,微微蹙眉:“師叔,陸十三莫不是被乾元宗發(fā)現(xiàn)了?!?p> “我等接了消息便趕來,不可能走漏風聲?!?p> 老者輕輕蹙眉:“天生純陰之體,萬中無一,若是被乾元宗得到,百年后便又多一位金丹勁敵,人...必須找到?!?p> “是?!?p> 黑煙再起。
夜風吹過,三人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