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圍獵的獅子群(下)
米迪亞人之所以選擇通過落霞溪村外的路趕去葉城,是因為他們偉大的先王,就是巴比倫王太后的王弟,曾經(jīng)來過落霞溪。所以,服侍過先王的米迪亞將軍們特別提出要從這里經(jīng)過,好緬懷一下先王的豐功偉績。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巴比倫王太后是米迪亞公主,她原本在米迪亞就有不少人脈和親信,攛掇其中幾個來說服米迪亞大使從這里經(jīng)過,其實完全不難。
而掌控著巴比倫王后的米迪亞大使,蔑視著女人能有的智慧,輕敵了從前管理著米迪亞的大皇女。畢竟他年歲較王太后輕好多歲,沒有親眼見過年輕時的王太后是怎么在戰(zhàn)場上斬敵破城的。最后,米迪亞大使是靠現(xiàn)任米迪亞王賞識,爬上高位的。換句話說,他們倆是一樣的出娘胎就是公子哥兒的人,上位全靠人脈勾結(jié)下的小手段,對上戰(zhàn)場這件事完全是外行。他領著自己躊躇滿志的2000騎兵,以為自己星夜下可以千里奔襲葉城,一舉逼迫王太后把王冠交到自己的手里。卻沒有留意到自己已經(jīng)踩進了王太后精心挖的第一個陷阱里。
第二個陷阱,他也不知道:王太后在米迪亞的奸細在米迪亞王面前進讒言說,米迪亞大使有自立為巴比倫王的野心,還拿出了證據(jù),就是巴比倫王后的兩個孩子皆是米迪亞大使的孫子輩。所以當米迪亞大使的人通過底格里斯河平原的時候,他的后援就被米迪亞王終止了。米迪亞大使的2000多騎兵成了孤軍深入。完全不見后援,即使是米迪亞大使這樣沒有真的帶兵打過仗的人,心里也開始不安了。雖然他的人全拿著火把,在黑夜的荒原中矯健前行,米迪亞大使在自己的轎子里還是有些心虛。
“大人,我聽后面的士兵說,他們看見哈爾帕哥斯團長帶著人,在后面壓陣了”。大使的親信舉著火把,興高采烈的騎著馬趕過來,報告。
“哈爾帕哥斯?奧~”
專門做權謀斗爭的米迪亞大使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他的王曾因為哈爾帕哥斯私藏了居魯士、而活烤了哈爾帕哥斯獨子的畫面,還在他的眼前。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米迪亞王何以重新啟用哈爾帕哥斯這個叛徒呢?
“大人,有什么不妥嗎?”親信看出了大使的猶疑,問。
“他帶了多少人?”
“來報的人沒有詳說,估計是天色太暗,沒看清楚。”
“那么,怎么知道是哈爾帕哥斯帶來的人呢?”
“大人,他的騎兵團----是被稱為鷹團的人!就是閉著眼睛聽聽馬蹄聲都知道是他的人??!”
米迪亞大使愣了一下,終于想明白了。他氣急敗壞的大吼:“來人啊,叫停前面的人,立即撤退!”
可惜已經(jīng)來不及了。在他的前面,橫亙著那波王子和神殿軍兩支武裝,在他的后面,追上了的不是他的后援,而是來要他命的米迪亞鷹團。鷹團的幾位副將的老婆子女幾年前因為哈爾帕哥斯被處置的時候一起受了牽連。還是自己擔任的審批官!處置輕的,被發(fā)給了王室宗族為奴,處置重的,被發(fā)給了披甲人為奴。米迪亞大使后來聽說,巴比倫王太后拿出了她兒子為她奪來的埃及寶庫交換了這些人到自己的小朝廷去。所以鷹團大多數(shù)將領都隱姓埋名得歸順到了王太后的腳前。如果只有哈爾帕哥斯一個人,他未必會想到這第三重陷阱,但是聽見鷹團來了,他豈有不知的?!
前面正在疾行的米迪亞騎兵不知道為何要停下。有的還在繼續(xù)往前跑,有的停在原地,被后面還在往前趕的騎兵踩了屁股,正一肚子怒火。很快整條隊伍就散了架子,2000多人,倒是綿延了快有幾十個射程的距離,稀疏到每一步甚至都看不見個人。就在大家不知道該聽誰的命令才好的時候,忽然遠遠的聽見了“唔----唔----唔”的號角聲,米迪亞散開的騎兵立即大亂了。有人要抄家伙,有人要加速前行,有人要撤退!在沒有天光的拂曉時分,馬嘶人號。更糟的是,不知道誰在軍中喊了一嗓子:
“大人說撤退!大人已經(jīng)叫親信跟著他一起撤回巴比倫王城了!”
“什么?”
“有埋伏!”
眾人慌了手腳。就在這時,后面有喊殺聲響了起來。如雷般,地面發(fā)出了一種很大的顫音。從軍的,都知道那是一大隊重裝騎兵接近的馬蹄音。立即,米迪亞大使的軍隊,連心都消化了。然后,就有人尖著嗓子喊:“哈爾帕哥斯大人造反了!鷹團造反了!”
位于米迪亞騎兵隊尾巴捎方向的哈爾帕哥斯,頂著羽毛盔,騎著一匹很好的糅合在夜色里的黑馬,沖在騎兵團前線的第一位,揮舞著戰(zhàn)刀,大吼著:“殺啊??!”
接著又有人喊:“前面的巴比倫人也沖過來了!”
米迪亞騎兵驚慌失措,不但沒了隊形,現(xiàn)在就連敵人在哪里,怎么去抵抗都不知道了。他們只是看見米迪亞大使的親隨們護著改騎馬的米迪亞大使,在漸漸天明的微光下,朝著巴比倫王城的方向逃去。在他們的身后,弓似滿月,箭羽如雪。在他們的前面,神殿軍的騎兵在前,流民組成的步兵在后,朝他們壓了上來。
天亮的時候,血把這片叫做落霞溪的土地染紅了。不知道的會以為河水重新回到了這里,映襯著照樣才這樣紅彤彤。米迪亞大使的2000騎兵和他們的馬,基本都安靜的躺在地上,身上開始團聚一點點的黑色蚊蠅。神殿軍因為也是騎兵,在米迪亞軍的包圍下?lián)p傷最慘重,900多人最后還留下300到400人。那波王子的流民軍是步兵,在黑暗中和土堆后面實施偷襲,所以除了不知道怎么打仗的婦孺死了些許外,基本都還在。于是流民們變得異常興奮,牢牢的把神殿軍的剩余人員震懾住了。就在流民中有人想趁著天亮打劫戰(zhàn)場、發(fā)死人財?shù)臅r候,大家忽然又聽見了一陣號角聲。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軍隊,分列成騎兵,騎馬弓箭手,弓箭手和步兵,出現(xiàn)在了村子外的荒野盡頭。
那波王子大驚失色。一個身上都是皮膚病的胖子騎在一頭老騾子背上,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范圍內(nèi)。胖子對那波王子行了禮:“殿下,好久不見了?!?p> “阿薩加百利大人?您這是----”
“奧,小人雖然蒙您流放到了死地,但是又被太后陛下赦免,現(xiàn)在是陛下親自任命的葉城代管?!卑⑺_加百利直起腰,他微笑著對流民隊伍的最后面招了招手。一個小個子,身后跟著個大個子領著人馬,也出現(xiàn)了。那波王子這才警覺為何這些流民忽然這么多,又這么善戰(zhàn)。這些人不是曾經(jīng)害的自己流落到猶大手中的阿治曼嗎?
“你們怎么在這里?”
阿治曼斜眼看看那波,只得做樣子似的的點點頭:“殿下,小人尼布撒拉但向您問安!”
看看那波驚懼的樣子,小個子倒是從容:“您也知道,當年您和小人同時身陷猶大,是王太后搬空了國庫贖回來的。小人怎么也要在死前報一下恩德吧?”這話說得倒是三份真,七分假。然后小個子又朝但以理身后的流民軍隊揮揮手。流民中那些自認“摩押人”的流民男人就出列了。原來混在那波手下的人中差不多有一多半都是小個子的人馬。那波不相信小個子是真的想報答太后,他覺得其中有詐。但以理看著阿薩加百利微笑了:“阿薩大人是位理財能手”。
那波王子明白了,小個子雖然善于帶兵打仗,但是不知道怎么理財,如何自產(chǎn)糧餉。沒了糧餉,手里的人就非但不是手下,而變成奪命的狼了。
現(xiàn)在局被揭開,那波王子委頓了下去。他原來以為自己終于成了一位弟弟那樣的君王。但是其實自己、神殿軍和米迪亞大使都不自知已經(jīng)落在了王太后,一個女人,的棋盤上。越想越不甘心,那波開始挖苦但以理:
“可是,你也不是王太后喜歡的臣下?!?p> 但以理卻很平靜:“王現(xiàn)在不知道所蹤跡,那么就該有一位合適治理國家的人出來挑頭。小人信服王太后?!?p> 這話一樣說得很假。但以理與王太后也有一筆交易。這筆交易聽起來很嚇人,甚至起先也把王太后嚇了一跳。篤信預言的但以理相信波斯的皇子居魯士,是未來可以奪取巴比倫國運、并把猶大人釋放回國的未來之主。所以,他以投靠王太后為代價,請求王太后把巴比倫王位許給居魯士。
“但以理大人?您要我把巴比倫王位許給一個外人?”
“陛下,居魯士殿下是您妹妹西塔的嫡親孫子。王沒有子女,居魯士是從血緣上離著王最近的王裔之一!而且,您不是總說西塔王妃是為您誕下繼承人的人嗎?您又怎么知道這個預言中的繼承人不是指的居魯士殿下呢?”
王太后的眼睛垂了下去。這個話里還有一重意思,是但以理不愿意說破,她也不愿意聽見人說破的。這層意思曾經(jīng)像一把剜心的鈍勺子一樣在她的胸膛里挖來挖去。她于是沉默的穿過但以理,出了葉城的小朝廷。眼前曾經(jīng)是很多年前亞述亡國之君辛施里沙昆為了逗悶子、屠戮平民(包括亞哈謝)的小廣場。太陽,如同那一日一樣,發(fā)出白光,照射著這曾經(jīng)吸飽了血,然后又煥然一新的地面。王太后一直面對著這廣場一言不發(fā),直到日落。
末了,她對但以理說:“您要求的實在是難,現(xiàn)在能給的只是巴比倫在平了內(nèi)亂后不加害他?!边@話對于但以理來說,足夠了。他微笑著,向王太后深深的跪拜下去,并用頭觸到王太后的左腳。但是那只腳卻冰涼得好像夜晚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