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神的應許
就在這時,一直在大個子神官和老太婆神官中間的、中等身材的男人,看見掉進水池的人醒過來了,就趕緊上去。
“可是,哎呀,亞哈謝!你醒了啊?你這個白癡!”
但是大個子老神官不為所動,他依然看著伊瑪目神廟的胖禿子:
“您和總祭司,還有我,是當初明明的聽見過那預言的。未來,他是不利于我亞述和貴國埃及的人!”
“您說的!他只是個剛出生的嬰兒!再說,如果今天的事情傳出去,跟您一同侍奉至高神的亞米阿德祭司,就會因為他的奴隸多管閑事,丟了腦袋!您也會因為這件事,不能再公開侍奉至高神了吧?要是那樣的話,您的服侍神官和神殿士兵怎么辦?”
光頭祭司的副手又激動了,他是掉下池子的奴隸亞哈謝的老熟人,對亞哈謝做的事情,他都贊成。
“這個男人只是個奴隸!”
大個子神官還想辯解,卻看見亞哈謝的主人亞米阿德、十分不高興的看著他。
他知道這個老伙計非常依賴、這個以色列送來的多才多藝的奴隸。
這個奴隸曾經兩次救過他的主人。
亞米阿德也曾經為了從貴族那里保護他,失去了當上亞述城副祭司的機會。
“至于您的擔心,現在不都是些瞎想嗎?他能不能活下來,還不知道呢?”
老太婆也知道高大祭司的心事,替他補充了一句。
這話也是醫(yī)生在想的。他是醫(yī)生,面對著這樣血淋淋的現實,他不信鬼話。
這個孩子傷的太重了,除非太陽打尼羅河的西岸升起來,否則他死定了。
醫(yī)生想站起來,卻被一邊的奴隸亞哈謝拉住了:
“大人,求您救他?!?p> “你們很窮吧,哪有錢來救這個孩子?”
醫(yī)生看看亞哈謝主人的裝束,知道他們日子也過得緊吧。
“……”
亞哈謝把他蒼白的臉,從他美麗的褐色頭發(fā)中,露出來:
“我…確實沒有什么??墒牵染人??!?p> 這個奴隸的執(zhí)著,讓醫(yī)生想起自己照顧的瘋女人。
“你是個奴隸,連你自己都不能說了算的。能給我什么呢?”
醫(yī)生回頭看看光頭朋友們,又拍拍自己的光頭:“你把頭發(fā)給我作為謝禮,或者可以給我們每個人都做一頂假發(fā)呢。”
說完,他聽見光頭大祭司就吃吃的笑了。
“就這樣吧,就以你的頭發(fā)為交易,直到你死或者這個小孩死為止?!?p> 光頭大神官慢悠悠的說,可是看起來比他的死亡使者更可怕。
醫(yī)生和一眾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惡意。
埃及人相信身體的任何一部分都是靈魂的器皿,包括頭發(fā)。伊瑪目神殿長久以來,都有吸食活人靈魂的傳說。
被咬傷了的奴隸也意識到,他低下頭,發(fā)著抖,可是那個受傷的小孩看起來馬上就要死了。
“神官大人,您這是釜底抽薪,是我在救人呢?!?p> 醫(yī)生揶揄著,把亞哈謝跟伊瑪目神殿的大神官分開了:
“喂,你的債主是我。每次你把頭發(fā)留長,然后剃下來給我!”
一眾人,包括伊瑪目神殿的副神官都松了一口氣。
伊瑪目大神官,彎腰仔仔細細的、看著那個瀕死的孩子,也沒有還嘴。
到了晚上張燈的時候,神殿四周都是新的鼓聲和樂聲了。
王的繼位大典轉入了夜宴的部分。
滿街都是喝醉了狂歡的人。
醫(yī)生走在老太婆祭司身后,去取死嬰。
“總祭司大人,我聽伊瑪目神廟大神官的意思,您那邊今天有兩個廟妓生孩子?”
“是啊,平時也經常是好幾個一起生的?!?p> “他們生出來會怎么樣?”
“怎么樣?。恳话惴謨煞N:一種是女方愿意養(yǎng)的,就養(yǎng)在神殿里,大了以后成為男女祭司。還有一種是孩子的父親,一般是祭司神官了,等小孩子到7-8歲來接走回自己家養(yǎng)?!?p> 老太婆祭司從轎子里看著四處喝醉了、亂吐不止的人群,嫌惡的皺了眉頭。
“要是女人也不想養(yǎng)的呢?”
醫(yī)生小心翼翼的問,他還在想那個未生出來的孩子。
“沒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老太婆專橫的說。
說完,她的眼睛暗淡了一下。
等到了神廟,老太婆的服侍祭司,替女主人解釋說:
“如果女方也不想生那個孩子,會想盡辦法落胎。如果實在落不了胎兒,一定要生出來,也會生出來、就丟給野狗吃?!?p> 醫(yī)生的心覺得掉到了地上,這是他害怕的事情。
他唯有在心里向神明呼喊:
“神啊,不要讓那個孩子被丟給野狗吃。求您讓我知道這個孩子平安。只要您樂意,我愿意一輩子都照顧他?!?p> 說完后,醫(yī)生自己都笑了,神在哪里?誰又知道呢?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罷了。
他順著服侍女祭司的指引,找到了廟妓們待產和養(yǎng)胎的地方。
居然沒有小孩子的哭聲。
“怎么這么安靜?”
“奧,這里的都是死了孩子,或者孩子還沒有生出來的人待的地方。”
說著,服侍祭司看看一個撕扯頭發(fā)的瘋女人:“阿莉莉,我跟你說了幾次了,你才生完孩子就坐在石頭板上要落下毛病的?!?p> 接著,她扭頭看見了另外一個:“末歌兒,你早上又出去找事了,是吧?”
一路上,女祭司吆喝著每個人的名字,叫她們安分。
“您很熟悉她們???知道每個人的名字。”
“當然了,我知道每個亞述城廟妓的事情,不分年齡和出身。”
醫(yī)生的心忽然加快跳動了:
“那么您知道有個懷孕懷了很久,卻生不出來,而且還一邊懷孕一邊去招惹神殿士兵的、褐色頭發(fā)褐色眼睛的姑娘嗎?”
女祭司回過臉,把嘴張得大大的:
“您為何問她呢?”
“我替她看過診,想知道她是否順利產下嬰兒了?”醫(yī)生實話實說。
女祭司垂下她那極其淡的藍眼睛,卻不再回答醫(yī)生,只顧自顧自的的走。
到了生下死胎的女人那里,女祭司像老鷹抓小雞一樣,一把把死胎搶過來,完全不理女人的哀嚎。她把死嬰塞給醫(yī)生,把他連人帶死孩子一起、轟出了神廟。
死嬰被鱷魚撕爛了后,光頭神官讓撈了一只腳,交給王的鱷魚奴檢查。之后又裝進盒子里、送還給了老太婆祭司。
依舊,醫(yī)生沒有收到他關心的孩子的下落。
那個大家以為必要死了的孩子,卻活了下來,雖然有傷口疼,卻不妨礙他伸胳膊伸腿。
每一次,他碰到醫(yī)生的時候,都能叫醫(yī)生心里、有一種、他這個老頭子也活著的感覺。
小小的、輕微的體溫。
看著亞哈謝手忙腳亂的、想把小孩包進一塊布里,醫(yī)生感到一絲小小的幸福。
他倚著廊柱,在遇到待產的瘋女人閑晃的地方,看著小孩子跟亞哈謝掙扎。
“你真是自討苦吃?!?p> 醫(yī)生像是嘲笑亞哈謝,又好像是嘲笑自己。
“我---我覺得現在至少我也能給一個人幸福了。”
亞哈謝滿心看著這個孩子,好像那是他的快樂和生命一般。
“好吧,他或者該有個名字了?”醫(yī)生嘆了一口氣。
“他有名字。”
伊瑪目大神官,不知道什么時候也過來了,像只笑吟吟的鱷魚,咧開嘴。
“……”
抱住嬰兒的亞哈謝和醫(yī)生,都奇怪的看著大神官。
“他叫尼布,是薩爾貢王朝的末代王。王在登基時把他抱住腿上,親口宣布說這是他孿生弟弟的養(yǎng)子,是亞述未來王位繼承人?!?p> 說完,大神官站起來走、到亞哈謝身邊,想把小孩接過來,卻被亞哈謝拒絕了。
“我要是你,就把這個孩子丟在荒野里,奴隸。將來多少人會因為他而死?!在你斷氣以先,就會先聞見你自己腐爛的氣味。”
大神官繼續(xù)笑瞇瞇的:
“說來也是可惜了,要知道死亡使者都喜歡你的噩夢。要知道即使你做盡了好事,也挽救不了你們本家以色列王族男性后裔、被詛咒的命運?!?p> 大神官這話,說的讓亞哈謝臉色發(fā)白。
說完,大神官又像開玩笑又像認真的看看嬰孩說:
“或者他將來可以告訴我們,誰的神才是至高的?”
伊瑪目大神官通靈,可以占卜未來,又可以攪亂別人的夢境,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醫(yī)生不明白,大神官為何還要挑戰(zhàn)一個、因為服侍的神廟香火不行、不得不到這里來打零工的奴隸。
“他會的。非常感謝您一直的照顧,我家主人讓我做到這個月底,就帶尼布回落霞溪的神廟了?!?p> 亞哈謝卻沒有什么不安,他靦腆的接受了大神官的挑戰(zhàn),和他給孩子的名字。
看亞哈謝瘸著腿,背著一只筐子,把尼布放在里面,離開神廟,醫(yī)生心里有著酸痛。
從瘋女人開始,他覺得自己的心腸越來越軟了,小孩子們開始也牽動他的心,讓他覺得自己活著。
可是這事不是想想都可笑嗎?自己當然是活著的了。
醫(yī)生決心離開伊瑪目神廟,回埃及西奈的家去。
可是不知道怎么,他卻一直跟著亞哈謝和筐子走。
馬上就要出城了,是他必須跟亞哈謝和孩子分開的時候了。醫(yī)生左右躑躅,他向虛空禱告的話當然沒有回應,但是他卻希望、自己有個辦法決定一下、往哪里去。
“神啊,您為何不回答我?您到底在不在啊?你馬上回答我的話,我就知道你在了?!?p> 忽然,他看見一個女祭司,穿著紅色的祭司袍子,跑到了亞哈謝前面。
這正是那個領著醫(yī)生、去找死嬰的老女人。
她不知道跟亞哈謝說了什么,就把孩子從筐子里抱了出來,在自己的懷里左滾右滾,讓那個孩子嘎嘎的笑起來。
就這個檔口,另外一個女祭司也過來了,她先看見了醫(yī)生。
“醫(yī)生大人?您這是要哪里去?。俊?p> “我---”
還沒有等醫(yī)生回答,女祭司說:“您是想跟著他們走吧?”
她說著指了指亞哈謝和小孩子。
“不是,我其實…”
“是嗎?我以為是呢。您照顧那個孩子這么久了?!?p> “其實也不是很久?!?p> “誰說的,您從他沒有出生起就照顧他,一直到現在呢!”女祭司認真的說。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話?!?p> “您不是問我們,那個瘋子似的、陀著大肚子還胡來的、女人,是不是生了孩子嗎?喏,就是那個您親自救回來的孩子??!”
女祭司看著醫(yī)生不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我說的都是真的。那個女人是巴比倫送來的人質,說是巴比倫王的側妃和米迪亞公主,叫做西塔。王登基的時候召見所有的俘虜,所以她就把孩子、生在王的王座前了。”
醫(yī)生手里的水囊忽然掉在地上,他聽見了神對他的答復。
等女祭司們逗完小孩,醫(yī)生就跟著亞哈謝和小孩一起去了落霞溪。
沒有地的老神官,不得不幫他把小土丘的山洞改裝成家,一個自己過了好些年平安日子的家。
現在,山洞醫(yī)生看看日光,真希望日子還能回到過去。
雖然他到現在,也懷疑神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心里,他早就覺得尼布成了自己生命的延續(xù)。不親眼看見尼布醒來或者斷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巴比倫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