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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王的指環(huán)

35 白夜

所羅門王的指環(huán) 蒙恬小姓張 2308 2019-07-05 20:58:28

  章雪晗已經(jīng)變成了張紙片。眼睛下,還出現(xiàn)了很大一塊烏青。她現(xiàn)在看上去,比當(dāng)時從博物館里救出來的狐朋狗友和女公子,還憔悴。

  一瞬間,王麗突然想起,某日小銀子為了充門面,非逼著她們宿舍的人都去參加的某個教會姊妹的葬禮。

  那個七十歲阿婆躺在棺材里,身上也蓋著張白被單,雖然化了妝,但是明顯就是個殼子。

  現(xiàn)在,章雪晗看起來,也一模一樣。

  王麗趕緊沖到車邊,想跟著一起爬上白底救護(hù)車。

  但是,白制服救護(hù)員立即攔住了她:“小姐,小姐,你不能上去!”

  “我……我是家屬!”王麗大聲嚷嚷。

  這個最靠近她的救護(hù)人員,還是個年輕的男孩,不過二十出頭。他看了王麗一眼,驚訝地張開了嘴:“你是她媽媽?”

  王麗有些尷尬。

  另一個急救人員,年紀(jì)大點的,忙過來催他們趕緊走。

  于是,王麗也爬上車,跟著去了醫(yī)院的急救中心。

  等醫(yī)生把人拉走,王麗一邊跟著跑,一邊急忙給小銀子和姚明明發(fā)微信。畢竟,這四個以前不認(rèn)識、現(xiàn)在住在一起的舍友,是這座水泥叢林里、僅有的幾個相依為命的了。

  小銀子還沒有回復(fù)。

  姚明明則很快打過來了電話。因為急救大廳里都是人,太吵,王麗只有跑到醫(yī)院外面去聽。

  “王麗,我過不去了!我……我……”偽金毛在電話那頭,聲音都啞了。

  “你怎么了?”

  王麗聽見姚明明像哭了的聲音,趕緊問。

  “教授說,她準(zhǔn)備叫我退學(xué)!我怎么辦?怎么辦?”

  “???你現(xiàn)在在哪里?”

  雖然王麗知道姚明明不喜歡學(xué)習(xí),但是她如果真被退學(xué)了,回家怎么面對父母?她家只是小康!

  這個娃確實不爭氣,但是這未免太可憐了。

  “我……我覺得沒有臉活下去……”

  電話那頭,姚明明的聲音越來越哽咽,也越來越小。王麗的神經(jīng)也越來越細(xì)。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刻是該回去里面,繼續(xù)跟著急救醫(yī)生跑,還是該去抓姚明明這個小混蛋:

  “你……你千萬不許動。我……我明天陪你去向教授道歉,了解下情況,先。不至于叫你退學(xué)的?!?p>  “她真的是這樣說的!真的!”

  姚明明一邊跺腳,一邊叫喚。她先是很激動,緊接著又沒有了聲音。

  王麗正在著急,忽然一個護(hù)士跑出來找她:“你是急救30號的家屬,是吧?麻煩趕緊跟我來!”

  王麗只有對著電話大吼一聲:“你敢想不開,你看回頭小銀子怎么收拾你!”

  偽金毛最怕家里的暴君,所以王麗覺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然后,她急忙跟著護(hù)士小跑進(jìn)去。一個很年輕的醫(yī)生和護(hù)士正在急救好學(xué)生,白色簾子也急得沒怎么拉上。

  “你知道病人對XXX過敏嗎?”護(hù)士眉毛都豎了起來,厲聲問她。

  王麗根本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趕緊搖搖頭。

  護(hù)士看看她,胖臉上恨不得寫滿“非常不滿意”這五個字,又叫她先出去交費。

  急癥中心的繳費處,人山人海。

  臟亂的粉白地磚上,還用紅黃綠藍(lán)紫的膠帶貼著指示圖,標(biāo)示著“去藥房”、“住院部”等各種方向。

  王麗從沒見過這樣擁擠的醫(yī)院,只覺得頭重腳輕。她找了三四回,才找到正確的排隊隊尾??墒侨她堃呀?jīng)打了四五個來回。

  一個護(hù)士飛快從她旁邊跑過,喊著:“快快?!?p>  王麗緊張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吵她的,只有不斷給排在隊伍前面的人陪笑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妹妹正急救!”

  有人冷漠地看看她。

  有人朝她嘀咕:“唔好打尖(不要插隊)?!?p>  還有人給王麗讓出個向前的位置。

  好不容易排到窗口。單據(jù)打了出來。王麗看見了后面有幾個零,趕緊問,這里不是公立醫(yī)院,怎么這么貴。

  負(fù)責(zé)登記繳費的年輕女人,望了她一眼,冷冷地問:“你們是合資格人士嗎?”

  “什么是合資格人士?”王麗用普通話問。

  她一著急,忘了同事給的香港生存101錦囊:千萬不能在任何政府或者公營單位,說普通話,或者說蹩腳的廣東話,因為會被無限鄙視。

  “能給辦的事情,也要為難你,再踩你三腳。必須使用英語,人家才能高看?!?p>  急診登記繳費的女出納,立即提高了嗓音,用能聽懂、但是極其怪異的普通話回答:

  “你們不是合資格人士呀!”

 ?。ㄋ鋵嵤窃谡`導(dǎo),公立醫(yī)院,即使拿臨時身份證的外來人口,包括王麗他們這樣的,都是所謂的“合資格人士”,可以享受公費醫(yī)療。)

  想想小姑娘沒有醫(yī)療保險,光一個掛號費就5000港元!更不用說急救的費用了。

  王麗倒吸一口涼氣。

  可是人都這樣了,她又怎么能拒不交錢呢?但是,繳費處開的單子上的金額,幾乎是她銀行里全部的資產(chǎn)。

  王麗的心里貓抓一樣:萬一,萬一好學(xué)生有個三長兩短,她家人不愿意還錢,該怎么辦?

  忽然,她眼角余光又看見一個穿著淺藍(lán)色衣服的胖護(hù)士,飛跑去另外一邊,叫人幫忙。

  王麗著急之間,看不清找人的護(hù)士是不是負(fù)責(zé)章雪晗的那個。她很怕,萬一自己拒絕給錢,就沒人管好學(xué)生了,那怎么辦?

  她下意識的攥著指環(huán),對自己說“明天再想,明天再想?!?p>  于是,王麗哆哆嗦嗦地、把紅色匯豐信用卡交到醫(yī)院的收費處機口。

  但是,偏偏過賬很慢。

  收費處的女人一直嘟嘟囔囔抱怨,大陸人連卡都“廢”。

  一旁的王麗卻更希望,這張卡真得“廢”了。每一秒,她心里都有著無數(shù)的沖動,想求人半途把卡拔出來。

  但是,她始終攥著指環(huán),咬著嘴唇。

  “噠噠噠”一陣響,帳終于過完了。

  醫(yī)院收費處的出納一聲不吭地、把信用卡和收據(jù)單,丟在窗口,讓王麗拿走。

  王麗剛要接過來,就被一邊的另一只手劈手奪了過去。她抬頭一看,原來是小銀子押著偽金毛過來了。

  偽金毛穿著她的白T加破洞牛仔褲,眼神還在游離。小銀子則一眼看上去就像個保險推銷員。那件黑色的G2000降價小套裙,就好像貼著個標(biāo)簽,寫著個大紅色的“Sale”(大處理)。

  歷史博士的扁鼻子頭有點紅,托著收據(jù)的手也有些發(fā)抖。她沒有看王麗的臉,也沒敢仔細(xì)看收費單。

  三個人坐到吵吵嚷嚷的等候區(qū)塑料椅子上,都不說話。

  半晌,小銀子站起來,幾次想走出去,但是都很猶豫地退了回來。在她背后,偽金毛偷偷跟王麗說:

  “昨天……昨天,我扔的那個墜子,不是她的。剛才,她路上說,想把它賣了。咱們幾個沒有醫(yī)療保險,出了事情,可能連醫(yī)藥費都付不起?!?p>  王麗不出聲,看著小銀子在大門口進(jìn)來出去。

  然后,忽然小銀子聽見個電話,接起來,居然捂著臉、哭了起來。

  “怎么了?”

  親人的偽金毛趕緊跑過去,好像自己不是個半鐘頭前、要求自殺的人一樣。

  小銀子急忙跑回來,跟王麗喊:“把單子給我!”雖然單子就在她手里,從未放開過。

  “???”姚明明和王麗異口同聲。

  “我上周在公司抽獎的時候,因為有份獎是可以免除四份保險一年的保費。我就把咱們幾個都放進(jìn)去了,當(dāng)時覺得反正也不會中的……”

  小銀子一不小心把后半句也說出來了。

  “剛才我mentor說,看見我中獎了。保險上周五就生效了!”

 ?。ㄐ°y子的公司是一家大型保險公司。給員工的福利抽獎居然也是保險產(chǎn)品。)

  運氣未免太好了吧?王麗摸著自己的指環(huán)心里十分感動,真是絕處逢生啊。

  “這要感謝主基督?!毙°y子又神氣了起來。鼻子頭紅得都發(fā)了亮。她瞪著細(xì)長眼睛看看王麗和偽金毛,兩個人趕緊點點頭。

  沒辦法,誰叫保險女神手握救命稻草呢?!

  突然,小銀子的丹鳳眼睛圓了。她這才發(fā)現(xiàn),醫(yī)院收費單錯了,馬上簡單粗暴地要走王麗的銀行卡。

  不到十分鐘,急診繳費處就爆發(fā)了一頓廣東話加英文的飆罵。

  排在后面的人龍立即嗡嗡地向后擴散,并發(fā)出了抱怨和起哄的聲音。

  期初,王麗以為保安會出動,結(jié)果,卻看見滿臉通紅的小銀子,大勝歸來。醫(yī)院繳費處的人不得不承認(rèn),看漏了好學(xué)生的資料,錯把她當(dāng)“非合資格人士”,收多了錢。

  本來她還想狡辯是王麗的錯,卻被廣東話厲害人士小銀子按在地上一陣揉搓。

  半夜以前,好學(xué)生也脫離了危險。

  于是,一切皆大歡喜。

  小銀子走到一邊,給好學(xué)生的父母打了電話,回來就對王麗說:

  “他爸,你今晚值班看著她吧?我明天要去圖書館,查你要的資料!姚明明要準(zhǔn)時去上課?!?p>  “啊,她教授說要攆走她?”

  “你別聽她瞎說。我問過何教授了。人家馬上就回郵件說,只是跟她說,總是不好好上課,這樣下去,有可能收到警告信。兩次警告信后,‘有可能’會被退學(xué)!唉!我看她不遠(yuǎn)了!”

  雖然姚明明到現(xiàn)在都沒收過警告信,但是學(xué)霸的要求,總是很高的。

  正說著,小銀子看見偽金毛又想玩手機,就一把奪過:“你干嘛呢?我說你現(xiàn)在可以玩手機了嗎?”

  姚明明馬上想還嘴,看來她也從教授和退學(xué)的恐懼中、解脫出來了。

  “那你們回去吧?對了,你要的房東的電話……”

  王麗把手機掏出來,正想把電話號碼給小銀子,小銀子卻把包里的墜子掏了出來:“不如,你直接給他好了?!?p>  王麗也明白小銀子的掙扎,就接了過來。

  本來這么晚,速遞業(yè)務(wù)早就停了,偏巧有個穿著黑紅制服的快遞師傅,就在急診室門口送包裹。王麗問了一下,年輕師傅倒很幫忙,馬上帶走了墜子。

  (這在香港簡直就是奇跡。)

  “看來,我們終于要否極泰來了。”小銀子不愧是是文科歷史專業(yè)博士,說話比偽金毛就是有水平。

  偽金毛卻在一邊諂笑:“還不知道是誰心里不舒服呢?有便宜不占天打五雷轟!”

  才說完,就聽見天邊傳來陣陣?yán)茁暋?p>  “看吧,看吧?”

  王麗在兩個人的拍打嬉鬧中,遠(yuǎn)眺天邊。那里居然有一片發(fā)青的光,好像要把夜都驅(qū)趕走。

  “今晚真亮?。俊?p>  “你真是個俗氣的會計?。 毙°y子扯著偽金毛就往醫(yī)院大門口走:“這應(yīng)該叫‘白夜’”!

  王麗沒有跟她爭辯。畢竟今晚總算要過去了。她長出了一口氣。等人都走了,她閑得無聊,就在急癥室的門口掏出指環(huán)來、摩擦。

  指環(huán)里面,塑料一樣的白色底,越露越大。兩只吉魯博的捂著臉的翅膀,已經(jīng)幾乎全部退出了底色。

  王麗把指環(huán)沖著醫(yī)院門外的白色路燈。

  在一片模糊的月白色冷光下,她居然看見了兩只吉魯博的臉龐!左邊的,是一張人類的笑臉,而右邊的,則是一頭公獅子、兇惡地長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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