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女人的話起了作用，也許是李池的話略有震懾力，圍觀的人終于慢慢地散去了。李池幫了這許久的忙，覺得自己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了，便也向女人和拐子告辭，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那攤位是前不久才空出來的，地方還算干凈，該有的東西都有，女人還從攤柜的里面搜出一些硬紙殼和一根記號筆。
“嘖，好東西?！?p> 女人笑得眼瞇了起來，好好的一雙杏仁眼笑成了月牙。
女人這一笑，就引得旁邊的攤主看了又看，終于忍不住自己的嘴，對著一旁的拐子說道：
“嘿！老弟！你家姑娘可真俊，一點都不像你，這是你家大姑娘吧？你家還有沒有小閨女？我兒子今年二十八了，一直想找個漂亮點的姑娘做媳婦……”
拐子越聽越瞪眼，臉上也越來越綠，哆哆嗦嗦地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下好了，旁邊的女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現(xiàn)在不光是大眼變瞇瞇眼了，就連櫻桃小口都咧成了被切成了半的橙子。
“有啊，當(dāng)然有，我小妹今年也二十六了，不過她這兩天出去玩去了，等她回來，我把她帶過來見見。”
女人編著瞎話不打草稿，拐子憋了半天也不敢說她是自己的媳婦。
“算了，”拐子頭疼地想，“隨她高興?！?p> 說歸說，笑歸笑，女人手上的活計可一點都沒耽擱，只見女人握著記號筆在紙板上寫了一串的大字：
“生態(tài)盆景，懶人首選，無需打理，長置久存?！?p> 拐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眉頭都糾到了一起，琢磨了半天才喃喃自語道：
“這是啥意思嘛？”
過了中午，來花鳥市場的人就多了，且大多是些老爺子老太太們，老太太清一色地帶著遮陽帽，手上拎著小布包，慢慢悠悠地挨個攤位看著；老爺子們則雙手向后，背著跟在自家老婆兒的身后，有的還舉著個鳥籠，優(yōu)哉游哉地在市場里遛著鳥兒。
“呦，這是個什么？靈芝？”
終于有人注意到了女人這邊，看著一顆顆被擦得锃亮的靈芝，一位老太太驚奇了叫了出來：
“這是靈芝嗎？這東西還能養(yǎng)呢？”
女人在心里天人交戰(zhàn)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說實話：
“是靈芝，但是不能養(yǎng)呢，它摘下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死了，我們把它們做成跟盆栽一樣，就是為了放在家里做盆景。”
“哦。”老太太輕哦了一聲，能看得出來面上有明顯的失望。
女人看著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心想，可不能讓這老太太就這么走了，人都是有從眾心理的，若一個人對某個東西表現(xiàn)出明顯的興趣，那么其他的人看到他感興趣的模樣，自己的心里也會想要對這個東西了解一番，但倘若有人帶著頭兒對這個東西表現(xiàn)出了了然，或者認(rèn)為這個東西沒有什么必要去買，因而帶頭離開的話，那么其他原本想要買的人有可能在心里猶豫一番后就也跟著離開了。
所以，說啥也不能叫這老太太走了。
“大姨，您還不知道吧？”
女人也不著急，只是笑嘻嘻地問了老太太一句，成功地讓老太太暫時頓住了腳步。
“什么？”
老太太覺得女人很討喜，自己的語氣也柔和了許多，反正人到了這個歲數(shù)，一天到晚也沒個正事兒的，她倒是愿意跟這么會說話的女人聊聊天。
“您看咱寫的，這是‘生態(tài)盆景’，是大城市流行過來的概念，咱們這兒還不多見，這是專門給那些不愛打理花草但還有些生活情調(diào)的小資們準(zhǔn)備的，打理過盆景的人都知道，盆景不好養(yǎng)，還死貴，一旦養(yǎng)死了還心疼，但是不放盆花在家里就覺得家里沒什么生氣兒，所以啊，這就是給那些不會養(yǎng)花的人準(zhǔn)備的。”
女人的嘴里翻出了花，說得頭頭是道的，雖然拐子一句都沒聽懂。
“哎呦，是這樣啊，但是我會養(yǎng)花。”
老太太半信半疑地點點頭，但還是對自己的養(yǎng)花技術(shù)頗有自信。
“那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女人笑嘻嘻地恭維老太太，“您一看就是心靈手巧的人，肯定能把花養(yǎng)得好好的，確實，我這兒的東西您也用不上，就是給您講講罷了，讓大家也了解了解大城市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他們都不種花么？”
這時，圍觀的人中有人質(zhì)疑道。
“種的呀！”女人眨眨眼，“但是相對于這種土種的盆景，他們更喜歡鮮切花，就是那種康乃馨啊，玫瑰之類的，插在水瓶里，看個幾天的新鮮，等花開過了以后就扔掉，再買新的?！?p> 一聽大城市的人都這么“浪費”，老爺子老太太們都唏噓道：
“哎呦！這可不是浪費么！難怪都說大城市的消費高，就這么胡弄，可不是亂花錢么！那消費能不高么！”
“所以啊，人家管這叫‘小資’，管這叫‘生、活、情、趣’。”
女人繼續(xù)笑著解釋道，拐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光看著女人的臉就覺得僵硬。
“太浪費了，太浪費了，難怪我閨女每個月的錢都不夠花，都這么浪費了……”
一位老大爺連連嘆息道。
女人覺得時機(jī)差不多了，鋪墊了這許久，不緊趕著推銷自己的東西那還等著什么時候？女人隨即話題一轉(zhuǎn)，沖著還在嘆氣的老大爺點頭：“是啊！您說的對啊！這個問題連咱們這個歲數(shù)的人都能明白，那些念過大書的年輕人就更明白了。說實話，現(xiàn)在大城市的生存壓力大呀，年輕人們掙個錢也確實不容易，他們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覺得鮮切花太浪費，所以啊，人家大城市到底是先進(jìn)，里面的人也聰明，可不就想了這么個招兒么？”
女人指著自己攤子上的靈芝盆栽，開始了正式的、唾沫橫飛的“宣講”：
“你們看哈，這些靈芝盆景，說它跟鮮切花差不多吧，它的保質(zhì)期卻長，只要家里不是水簾洞的那種濕度，基本上就不會爛的，說它是盆景吧，它還不用打理，不用澆花施肥，平時擦擦靈芝的傘蓋就行了，如果自己的手巧，在旁邊配點矮的花草，那也是很好的，人家大城市的人還給這種做法起了個名兒，叫，叫‘DIY’！”
“哦！”眾人聽著這么三個字母，一個個都張著嘴，看著都是恍然大悟的樣子，也不知道在“哦”個什么勁兒。
“這東西不錯，看著也挺好看的，多少錢一盆??？”
女人費了這半天的口水，終于撬動了一個人的嘴巴，女人在心里把那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感謝了一遍，嘴上卻輕巧地說道：
“不貴，大的兩百一盆，小的才一百五一盆?！?p> “嚯！這么貴呢？有那錢我還不如買盆真花呢?！?p> 有人聽過價錢后，接著就走了，走前還撂下這么一句，眼看著幾句話的功夫，人就走了一半，拐子焦急地在原地搓了搓手，剛想出聲兒，卻被女人的一腳給踩了回去。
“唔?！?p> 女人的這一腳著實不輕，直接把拐子的頭上的冷汗給疼了出來。
正在大家交頭接耳地猶豫著要不要買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人群后面冒了出來：
“給我來盆大的，我要那盆形狀不錯，顏色也鮮亮?！?p> 聽見有人開始搶著挑貨了，有那耐不住性子的老爺子也趕緊下了手，先搶著自己中意的那盆抱在懷里，然后才從錢包里往外掏錢。
一時間，攤柜上亂哄哄的，拐子終于有了用武之地，被女人安排著“盯梢”，以防有誰渾水摸魚地亂拿東西。
女人自己則手忙腳亂地收著錢，唇槍舌劍地跟人家講著價，看起來忙碌卻樂在其中。
拐子盯著女人，漸漸地就出了神，他突然覺得，女人現(xiàn)在的樣子才是她本來的面貌，難怪在村子里的時候，他總覺得女人每天都跟丟了魂似的，雖然那已經(jīng)是村子里的那些小媳婦不能比的了，但拐子依舊覺得女人一直都是死氣沉沉的，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發(fā)了瘋，這也是他為什么一直都怕著女人。
這份熱鬧一直持續(xù)到了傍晚，老人們挑挑揀揀了半天，終于心滿意足地捧著各自挑選的靈芝回去了，女人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連臟都顧不得了。
女人掏出布兜里被折得亂七八糟的錢，一張一張地捋順開，由于“靈芝”的標(biāo)價都是整數(shù)，就算一位顧客買了很多盆，女人也依舊是按照整數(shù)來給他便宜，所以女人收到的都是整錢。
“48盆，”女人皺著眉頭算著錢數(shù)，“還剩下5盆，賣出去43盆，大的20盆，小的23盆，除去打折的錢，嗯……7200，差不多。”
女人細(xì)細(xì)地盤算了許久，覺得并沒少收，看著手里厚厚的一沓，女人輕輕地松了口氣，開心地笑了起來。
“俺的娘啊，”拐子的雙眼瞪得比女人的眼都大，聽著女人說賣了7200多塊錢，連連驚嘆：
“俺真是服了你了，你說，以前俺掙個幾十塊錢都費老勁了，幫著人家卸貨，卸一整天才能得一百來塊錢，俺發(fā)現(xiàn)怎么你掙個錢這么容易呢？你還真是個聚寶盆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