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初夏至,天色亮得愈發(fā)早了。五更天,天已大亮。枝頭的雀鳥兒嘰嘰喳喳鬧個不停,清脆啼叫聲喚醒了睡夢中的曲小六。
一番梳洗,一只白玉簪隨意半挽腦后,一襲水色衣裙,正是清水出芙蓉。胭脂瓷盒擱下,便聽得前院里吵吵鬧鬧,似有來客。
“顧大娘,什么事,這般吵嚷?”曲小六穿過回廊,恰見顧大娘端了盆水往左室去,忙納罕問道。
“好似那臨安府來的什么大人,要搬入咱府上,老爺正在前院攔著呢?!鳖櫞竽锿送霸?,有些不大高興道。
曲小六怔怔的瞧了前院一眼,沒有說話。頓足良久,方才緩緩去了前院。
“楚大人身份尊貴,寒舍寡陋,恐不敢迎你入住。”陸銘將楚璋攔在前院里,抬手摸了摸嘴上八字胡,不卑不亢的說道。
“你這說的什么話?楚大人是何等身份,能入住你陸府,是何等榮幸?別人求之不得,你這怎么如此不識抬舉?”一旁的韓太守恭敬地瞧了楚璋一眼,分外不忿地數(shù)落起陸銘來。說著話,又將陸銘拉至一旁,低聲勸道,“我說你呀,何不趁楚大人入住陸府,同他好好處一處,或可減免些罪罰……”
“我陸銘是芙蓉鎮(zhèn)的知縣,是一方父母官,做的是為民請命之事,可不是阿諛奉承。”陸銘分外不屑的瞥了韓太守一眼,提高了嗓音,“楚大人如此身份,還是住在驛館妥當(dāng),有護(hù)衛(wèi)貼身保護(hù)。我這陋室,連個丫頭小廝都沒有,休提什么護(hù)衛(wèi)了?!?p> “這好辦,本官這就挑幾個丫頭小廝送你府上!”韓太守似尋得一絲生機(jī)般,眸色一亮,拊掌大笑道。
“韓太守,你將我陸銘當(dāng)成什么人了?唯利是圖的小人?”陸銘兩撮八字胡微翹,已然心生惱怒,強(qiáng)壓在懷。
“聽聞,陸大人愛民如子,為官最是清廉,那可是真君子。”楚璋就著一旁石桌坐下,眸底笑意漸濃,“既是坦坦蕩蕩的做官,又怎會怕我搬入府中?陸大人如此抗拒,莫不是這府中藏了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
“你胡說八道什么呢?我爹的清譽(yù),豈是你可亂說的!”剛醒來的陸玄羽也聽到了吵雜聲,踏過月門便聽得楚璋這番話,心底怒火不禁竄起,上來就是冷聲質(zhì)問。
曲小六小心翼翼躲在月門后,翠綠芭蕉葉遮住了天光,她得以靜靜瞧著一切。這個楚璋,她沒有見過,既是齊光的走狗,定然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韓太守見陸玄羽如此不知禮數(shù),正欲上前大罵,楚璋卻伸手?jǐn)r下了,笑了笑道:“這位就是陸少爺吧。到底是年輕氣盛,我也不與你一般計較,畢竟日后同住一個屋檐,還有很長的日子要過呢?!?p> “誰要同你這人過日子?”陸玄羽眉頭一挑,語氣全是不樂意。
陸銘拂袖將陸玄羽護(hù)在身后,一本正經(jīng)道:“我陸銘一生為官,坦坦蕩蕩,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p> “楚大人如是想查我陸府有無私吞賦稅,大可直截了當(dāng)?shù)膩?,何用借口驛館住不慣?楚大人如此不坦蕩,我們可就不知你是藏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了。”陸玄羽愈發(fā)瞧不慣這楚璋的做派,不免又多了嘴。
“有趣。”楚璋未曾料得這陸銘之子如此直言無諱,饒有興致地瞧著他,笑道,“嘖嘖嘖,陸少爺?shù)故潜汝懘笕送噶聊??!?p> “只要楚大人不嫌棄我們陸家衣食粗俗,大可安心住下,我們陸家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标懶鸾z毫不顧陸銘的臉色,也不知曲小六的身份,便拍著胸脯,不以為然道,“倒是你楚大人,若是住進(jìn)我們陸家,不小心被我發(fā)現(xiàn)點(diǎn)什么秘密,呈報上頭去了,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小羽!”陸銘急忙開口打斷,拱手沖楚璋作揖道,“楚大人,犬子年幼無知,言語若有冒犯,還請多多見諒!至于入住寒舍之事,望楚大人三思。如若真是為查賦稅而來,大可下派人手將我陸府掘地三尺,查個一清二楚,下官定當(dāng)遵從;否則,恕難從命?!?p> “呵呵,陸大人,你我同朝為官,何至如此?”楚璋低低笑了,臉頰那道傷疤默然猙獰起來,“陸大人不愿我入住,我不住便是了。只是這折騰了大半日,腹中空空,可否借陸大人府邸,喝碗清粥?”
“這……楚大人要吃什么,下官命人去買就是了,這陸大人府中想必也無甚可食的?!表n太守見楚璋行事古怪,天未亮興沖沖要搬陸府住,這幾句話又不住了,卻要吃什么清粥,他是真猜不透這楚璋的心思。
“韓大人公務(wù)繁忙,也不必陪著我了,大可先回汝陰府忙著,我如若有何事,定然遣人尋你?!背靶α诵?,朝韓太守擺了擺手。
“下官遵命?!表n太守忙朝楚璋拱手拜道,臨走時又瞪了眼陸銘,低聲吩咐著,方領(lǐng)了衙役離去,“陸大人,好好伺候著吧?!?p> “小羽,讓顧大娘添副碗筷。”陸銘朝陸玄羽吩咐著,又回過頭引楚璋往后院花廳去,“楚大人,這邊請!”
行至月門時,那翠綠芭蕉葉下的人兒早已不見了蹤影。、陸銘引著楚璋入了花廳,落了座。陸玄羽不大情愿的挨著陸銘陪坐在旁,見顧庸幫忙端來了一盤白面饅頭和四副碗筷。
陸玄羽忽而起身,同陸銘笑道:“爹,我去瞧瞧六姐姐?!?p> “不用去了,少爺?!鳖櫞竽锒肆怂耐肭逯?,一一擺在桌前,面無表情道,“方才我在院里逢了六姑娘,說是今日身子不爽利,臉色也不大好,就不來尊客面前失禮了。一會兒,我給她送屋里去?!?p> “既是如此,你就別去擾你六姐姐清靜了?!标戙懪跗鹨煌肭逯?,淡淡說著,又夾了個饅頭吃了起來。
楚璋亦串了個饅頭在手,咬了一口松軟香甜,也沒有以為的那般難吃,他咽下一口,笑道:“原來陸大人府中還有位六姑娘,只惜無緣一見吶?!?p> “不過是個遠(yuǎn)親侄女,恰在府中將養(yǎng)罷了,何足掛齒。”陸銘說著話,已幾口吃完了一個饅頭,捧起清粥喝了個底朝天,伸手又抓了個饅頭,起身就走,“楚大人慢用,下官還有雜務(wù)纏身,就不奉陪了!”
步子已邁開了,方又咬著饅頭,回頭不忘囑咐陸玄羽道:“你小子一會兒回學(xué)堂念書去,順道送楚大人一程,免得莊先生又訓(xùn)你不懂待客之禮!”
“知道了。”陸玄羽已吃下了兩個饅頭,手里又拿了兩個饅頭,起身就朝顧安喊道:“顧安,趕緊收拾書袋,我們?nèi)W(xué)堂!”
說著話,塞了個饅頭在嘴里,拿起一個饅頭塞給了楚璋。楚璋那碗清粥還未吃完,已為陸玄羽給拽了起來,始料未及,陸玄羽拿下口中的饅頭,這才笑嘻嘻道:“楚大人,我去學(xué)堂,順道送你一程,走吧!”
“誒……我粥還未喝完呢……”楚璋一手拿著個白饅頭,看著桌上未吃完的清粥,已為陸玄羽推著往前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