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看向他,他不知何時也有這么一個裝純善老實的方法:撓頭皮。
他煩躁道:“我說說玩的?!?p> “我知道,”楚言道:“那些前輩又沒跟你作對,你害他們做什么?”
楚言望著周子明,兩兩目光正好對上。
周子明樂道:“這不成,那你說我該怎么辦?”
“……”楚言差點罵了。你他媽偏偏對自家人這么搞?他派的你就慫了?
楚言搖頭,縮縮腦袋卻道:“我不知道,我都聽你的。”
周子明被氣笑,把他不知從哪摸來的棍子扔下,抱手靠在樹上,道:“我也不知,我看我們今夜就在這耗到天亮,看看能不能想出一個方法來吧?!?p> 楚言抬頭望他,他不動聲色地望回來。楚言覺得他還真有窮酸秀才的那種風范,從上到下跟竹竿一般,身材見不得魁梧,還偏要昂頭挺胸的倔樣,鼻孔升到天。面色蒼白、眼圈發(fā)黑、尖酸刻薄,偏偏要裝得一番大度無謂來。
……這是個反面樣板,楚言告誡自己日后要做一個溫文爾雅的笑面虎反派,定不能做成他這樣。
楚言道:“我想睡覺?!?p> “什么?”他大聲問。
楚言縮到與他對面的樹下,蹲下,拿個棍子在地上亂畫,喏喏道:“我想睡覺。我想不出來,我就聽你安排就成了?!?p> “你在跟我裝樣嗎?”他聲音聽不出喜怒,蹲到楚言跟前,把他的棍子拿過來,自己在土地上寫寫畫畫。
楚言揣手道:“我沒裝樣,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以為你做過那些大事后,后路都安排好了,我只要聽你的就成了?!?p> 周子明啞口無言,他對楚言道:“我教你寫字。你可會寫幾個字?”
此時此景,仿佛他們一個是學生,一個是和藹教書的。
楚言“不解風情”道:“我在山下的時候?qū)W過,寫得不少字。”
“是很有志向而堅持的人了,那到這山上你以為你學的這幾個字,或滿腹經(jīng)綸有何用?”
楚言:“……”
他笑道:“我也沒用,當初殺的暢快,高興好多天我能殺死那幾個人……可我沒給自己留后路。”
他道:“這番要是能平安下山,我給你做牛做馬。”
楚言有些震驚,他笑,繼續(xù)在地上畫畫,道:“我當初決意好,殺死他們,我就和她一起去。我在她墳前也曾天天禱告她等等我,莫要那么快就喝了孟婆湯……”
“可真到報仇雪恨那天,所有愛恨撲倒在雪泥里,我心空蕩蕩,又以為不值,過后我就一直以為不值。那抹脖子的刀,我始終在脖上架著,揮不下去?!?p> “我要離開這山,過我平平安安的寡淡日子,前半生所有東西都遠離我。你要是帶我平安下山,若你哪天也犯了事,找我,我可保你?!?p> 楚言接過他遞過來的東西,一個像西洋棋形狀的印字的印章?
楚言問道:“這是什么?”
他道:“趙蘭專給我做的印章,我還留著趙蘭給的一只。我下了山,去了哪,會在東南方向的最底樹干上蓋上這章,這樣你下山了,可以來找我。”
楚言捏著印章,很想問我找你這秀才有何用?
卻聽周子明仿佛知曉他心聲的隨刻道:“我會經(jīng)商,到時候改頭換面,說不定能富甲一方?!?p> “……”楚言差點要笑出來,但他穩(wěn)住面部,奇怪道:“你不是書香門第出身?”
他嘆息一聲道:“不是,我周家歷代是經(jīng)商的。而我幼時就對柴米油鹽這些很是喜愛,雖重拾起舊業(yè),但想來也不會差到哪去?!?p> 他信他這歷代經(jīng)商的傳承在,而他又會字,應該不成問題。
他周家歷代大字不識一個,最煩舞文弄墨,但又想擺脫末等,到了他這一小輩,他成了秀才。不夸大,他是列祖列宗的火苗,但他為了趙蘭,和家族大動干戈。他可謂是拋下一切上山的。
“當初學文后悔否?”楚言道。
他一愣,然后哈哈笑道:“后悔甚?經(jīng)商會認字不是好事?”
他拿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道:“當年我父親還為五和六,與他人吵起來了?!?p> 楚言琢磨出他在地上寫了這兩個數(shù)字來,便設身處地想了想,還是不解道:“五和六,很不同啊?!?p> “是以我那時就很不懂啊。我的父親同那人在岸上大吵一個時辰,最終成了那樁交易,以一匹五兩的價錢購進了百匹布?!?p> “哈哈哈哈?!背苑磻^來,拍膝蓋而嘎嘎嘎笑。
周子明同他樂了一會道:“對于下山,你可有何好計謀?”
楚言笑不出來了,他心道你還真把我當神仙?我們之間可差了好幾個年輪。
楚言瞅瞅他嚴肅的面容,只好做苦思冥想的狀態(tài),想了會道:“我們偽裝成這山里某個要下山的他派弟子?”
他皮笑肉不笑道:“這算何法子?先不說他派弟子能派到我山進行交流、融洽感情的,有多高的武力,我們能不能暗算得過?就說我們?nèi)绾蝹窝b出他們的習性,跟他們朋友的相處之道,順利度過出山那長長的出山路?”
楚言的眉頭皺的很緊,他猶豫道:“你說的確實沒錯?!?p> 周子明哼笑,道:“如果只有這么一個喬裝的法子,我何不直去找前輩們?”
楚言瞪向他。
他伸出手,制止道:“莫急,我就是這么說,而我就算假扮哪一個前輩,也不會傷害他的。只是你,要受著他們一點懷疑?!?p> 楚言道:“你有什么主意?”
你果然有主意,跟我在這裝半天有何意義?
我早看出你把主意打到我的前輩們身上了!
他道:“你把某一個前輩在白天帶到這個樹林里,越深處越好?;蛘咚潭ㄒ蝗嗽诤蔚胤?,告訴我,你去引他注意,我去迷昏他。我要根據(jù)他的相貌細細做出面皮,勾勒眼和鼻子,嘴,最快也約要一個時辰。待我把面皮做好,我們再選一個時機迷暈他,我冒充他,順利下山。”
楚言心道你想的好美。
“你以為成不成?”周子明問他。
楚言認真想了想,道:“不是不成,只是我被懷疑了怎辦?你可有那,那種忘光光的藥,就是一用,他就能暫時忘光某個時辰的事?”
周子明道:“我把他迷暈了,他不知?!?p> 楚言快要哭了,對他道:“一個時辰,要在冬夜晚間,一個時辰天就能黑透。你讓我如何解釋他突然昏睡的那一個時辰?”
“你道他累了?!?p> 楚言差點跳腳,他道:“你常年體魄健碩、神清氣爽,我道你突然昏睡了一個時辰你信嗎?”
周子明奇道:“他們都如此爽快的嗎?”
楚言苦笑,道:“比你我都要好。”
你壞事干多,印堂發(fā)黑;我遭到報應,瘦弱成雞崽。你覺得我們能比得上他們早睡早起、作息優(yōu)良的老人嗎?
周子明放下棍子,繼續(xù)對他奇道:“若真簡便,我會開口就道你會受到一些懷疑嗎?”
楚言自知理虧,默不作聲。
周子明道:“他會懷疑你,但不會想到我,我不會在他清醒處看到我。如此,他就算懷疑你對他的春眠做了手腳,又如何?他不知道我,就找不到質(zhì)疑你的源頭。我以為,這事兒沒你想的那么可怕,不得解決?!?p> “……”楚言還真有點被他說動心,他問道:“你可否向我保證?你不會傷前輩半毫?”
周子明斬釘截鐵:“不會?!?p> 楚言問:“你那面皮是如何做的?”
這回周子明有些猶豫,回答不爽利:“有好樹的樹皮制成漿,再抹成一張光滑皮?!?p> 楚言道:“我能知曉你是如何為姐姐報仇雪恨的嗎?”
系統(tǒng)傳給他的關于周子明的記憶,是他和趙蘭一起的記憶。趙蘭去了,關于周子明的記憶就戛然而止。
就記憶戛然而止的這里,楚言便從未懷疑過周子明對趙蘭的愛意。愛你是你去了,這山上便沒了留戀、失了色彩,不成計入生命章程里的情節(jié)。但他不想去地下陪趙蘭,楚言也能理解。
周子明和趙蘭,跟他的便宜雙親是不好比的。周子明比他們?nèi)齻€背的包袱要重的多,作為酸秀才也沒他們?yōu)⒚摗?p> 就像他說他下山要經(jīng)商,楚言就看出,他這短暫一生,前面是為父母而活,后面為趙蘭而活。為趙蘭而活,也是為他自己而活,他勇于掙脫束縛,追求自己渴望的,哪怕確是無責任無擔當?shù)谋憩F(xiàn),但也不能全說他不對。為趙蘭而活,也是為自己而活,這其實評價的也不全面……
總之,楚言一直支持他下山,是以為他看透了,這是真正為自己而活,不摻任何雜質(zhì)。
至于他下山尋不尋雙親。楚言相信,他是大人了,有自我決斷。
他現(xiàn)在就好奇,他是怎么為趙蘭報仇的。
他很好奇他的手段,有沒有像他自個說的《靈獸集》里,規(guī)劃了很久,讓人開始聽起來不覺得有甚,卻越回味越瘆得慌。
周子明卻裝高深莫測道:“給你兩日時光,找出一個前輩來。成了,我在走前,細細說與你聽?!?p> “印章,記得有難下山的時候,找我?!?p> 他拍拍衣服,就要起身,他道:“今日就說到這,明日再來這?!?p> 楚言有些不明白,不懂就問:“他們還沒被人發(fā)現(xiàn)?”
楚言壓根看不出這人急不急,是不是真的害怕被暴露的危險。
周子明他兩眼望著遠方有些悵然,道:“只要沒到他們思過結(jié)束的那日,就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p> 楚言問:“思過期結(jié)束是在哪天?”
“五天后?!?p> 楚言在心中默默噴了口老血。他直言不諱地開口道:“這已過了一天?我們怕不是要完了?”
“是以讓你再這兩日動作快些,再求你的前輩們下山。”周子明道:“要是你不成功,我們就一起去死罷?!?p> 方才還融洽,甚至略顯輕松愉悅的氣氛,因周子明這一句而使人入墜冰河,通身發(fā)冷。
楚言道:“我盡力?!?p> …………
楚言都不知自己如何回去的,他在心里又忍不住罵這人。
周子明的算盤打得很好,先是強行拉他作為家人,綁一塊的螞蚱,再給他好處,表示下山也不會忘了他,會給他靠山。如不成功,他還是要拉他下水,他死了還要拖個人一起。你見過把你當家人的這么對你?
這殺千刀的。
楚言想到系統(tǒng)跟他說的“貴人”?他也要呵呵了。怎么,一個個都要屎到肛門才能上嗎?只有五天了!那個助他的人早點出現(xiàn)會死嗎?一個個跟他玩心跳?
楚言回屋,便回屋躺床上睡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要一直如此。這些事兒沒法妨礙他睡覺長個,他要長到八尺二。
楚言在第二日一早,還在算計去前輩那,卻被一個眼生的師兄叫了過去。
師兄道:“師傅找你?!?p> 楚言一怔,心想不會就是那個讓他提兩個水桶的大師傅吧?
他心驚膽戰(zhàn),一路搓著右臂,被引著過去。果然,是他初來外門,那個熟悉的園子。
現(xiàn)在春景跟的緊,也才十幾日不見,這里也變了,比以往看上去更生機勃勃了些,莊嚴肅穆仍是里面的調(diào)和色。
園子打掃的很干凈,石桌上還是茶壺一盞,似乎又沒變過。
師兄道:“你等等。”
楚言便又以那日同樣的方式站立。
站了片刻,楚言眼睛一撇,便看到石桌下的兩個水桶。
楚言:“……”
他走過去,拎起一個,里面裝著半桶水。他又拎起另一個,里面水量差不多。
他好像悟到什么,咬咬牙,把木桶遞到桌上,他擺好架勢,扎好馬步,手臂慢慢往下,穿過木桶的手把,提起。
他再往旁邊慢慢挪兩步,便蹲好,一絲不茍的開始扎起。
至于扎馬步扎到什么時候,他以為大師傅不出來,他就這么一直扎著吧。
他不一定能受住,但那日的扎馬步讓他除了感到雙手雙腿快廢了以外,其實也沒甚……
他其實有點高興的,他這曠課幾日,終于有人看不慣他,要來教訓他了。
他沒被這外門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