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遠(yuǎn)望見懸崖邊緣跑無可跑的兩人,猿啼宗林姓長老帶著那三名弟子慢悠悠御空而行。老人臉上有點掛不住,自己一個破虛境被一個上清境少年溜著跑,這要是傳回宗里,哪怕他人嘴上不說,但是那些嘲諷眼光都能讓他在地上找個洞鉆進(jìn)去。
“你跑啊,你他娘的倒是跑啊。”林河從空中落下,指著崖邊上的兩人破口大罵。
那名眼神陰冷的男子和其余兩名師兄弟不禁捂嘴偷笑,林河回頭狠狠剜了他們一眼,三人頓時噤若寒蟬。
夏九幽此時氣息開始紊亂,臉色萎靡不振,那顆紅色藥丸給他帶來了無窮精力,同時后遺癥現(xiàn)在也開始發(fā)作,他的丹田此時亂作一團(tuán)。
他試圖再聚集起一絲靈氣,但是他任憑他如何使喚,以前言聽計從的靈氣現(xiàn)在仿佛從他體內(nèi)消失了,點滴不存。
夏九幽很自然地從崖邊走到柳如鴛身前,把她護(hù)在身后,冷冷盯著對面猿啼宗四人。
在青蓮山上的經(jīng)歷讓夏九幽記住了一個道理:“永遠(yuǎn)不要向那些畜生露出怯意,當(dāng)你露出怯意的一瞬間他們就會一沖而上”。
“你們是來找我的吧?放她走,我任憑你們處置?!?p> “荒謬!你覺得你一個上清境有資格跟我們提條件?”林河感到好笑。果然還是年輕人,看那豆蔻少女的姿色,饒是他活了快百年,見過女子之中可以與之比擬者可謂少之又少,什么修行之人不近女色?或許有這樣的修士,但是在猿啼宗中流傳著一句話:“不近女色修個屁的行?!绷趾由钜詾槿弧?p> 聽到此話,背后陰冷少年不禁用不懷好意的眼光放肆地打量著柳如鴛,他心里微微慶幸,如果林河真的同意了那名少年的話,那未免太可惜了。
柳如鴛聽聞,心如死灰,但是站在他身前的寬闊身影讓她又安心下來,大不了就是一死,或許和夏九幽就死在此地也是不錯的選擇。
她記得以前在書上看過的那些故事中,“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日死。”已是那些悲慘故事里最好的結(jié)局。如此也挺好。
得到答案的夏九幽沒有再說話。他看著林河雙手緩緩舉起到胸前,一道,兩道,三道……總共六道風(fēng)刃從上到下在林河手心凝聚。
“去!”林河手指一屈,六道風(fēng)刃前前后后在空中劃出圓弧飛向夏九幽。
林河話音剛落的瞬間,夏九幽轉(zhuǎn)過身一把將柳如鴛整個人都抱進(jìn)了懷里,身材高大的他展開雙臂剛好可以完完全全的把她護(hù)在懷里。
噗,噗,噗……那六道風(fēng)刃終于如愿以償?shù)膿糁辛怂鼈兊哪繕?biāo)。
奇怪的事那些風(fēng)刃沒有先前的切割之勢,而是在夏九幽背后劃過,如同鞭子一下下抽擊在衣服已經(jīng)殘缺的背上。林河是故意的,他竟是想活生生的將夏九幽折磨致死。
柳如鴛感到了風(fēng)刃一次次切割肉體的聲音,她抬頭看到臉上血痕遍布的夏九幽,那眼眸里的溫柔讓她心碎。
夏九幽眼里的光漸漸暗淡,臉色開始蒼白,沒有傷痕的地方蒼白無比,奔跑時被樹枝抽擊造成的傷痕仍然赤紅一片。顯得異??植?。
“如鴛,怕死嗎?”輕不可聞的聲音在柳如鴛耳邊響起。
早已淚流滿面的她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又重重?fù)u了搖頭。
她點頭是因為不想夏九幽死,搖頭是代表她并不怕死。夏九幽看明白了。
“傻瓜!”他虛弱說道。
他的嘴唇慢慢地貼了上去,她的嘴唇也以同樣的速度貼了上去。
然后,
嚴(yán)密無縫,宛如它們天生就是一對。
在林河四人的眼中,在風(fēng)刃攻擊下的少年,一步一步摟著懷里那名女子向懸崖邊上走去。
就在柳如鴛還有一步就要踏入空中之時,這一片天地的時光停止了流逝,仿佛凝固了。
一聲嘆息后,從柳府走出的大漢手里拎著一對翁金雷錘踏入了這片時間停止流逝的崖畔。
時間長河又開始恢復(fù)流淌,只是就要踏出空中的夏九幽和柳如鴛不知被什么拉了回來。那六道風(fēng)刃也消失了。
林河如臨大敵地看著這突然出現(xiàn)的第七人。
“你是誰?”
“你都要殺我小師妹,你說我是誰?”
“小師妹?”后背血肉模糊的夏九幽眼神帶著疑問。
“我不認(rèn)識他?!绷瑛x說道。
玄燁不置可否。
為了避免自己兇神惡煞的長相嚇壞了柳如鴛,他勉強擠出一些笑容,對著露出半個腦袋的柳如鴛說道:“小師妹,你想怎么處置他們?”
只是這樣一來,那不自然的微笑掛在玄燁糙臉上,顯得更為怪異。
“打死。”
“打死?”
“對,打死?!?p> “好的,小師妹?!?p> 沒見玄燁如何動作,那只碩大金錘慢悠悠飛到天上,變大,又慢悠悠掉下來。
猿啼宗四人看到從天而降的大錘,雖然他不知道那位口氣奇大的男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但是那從天天直直望向掉的金錘還是讓他們感到莫大的壓力,雖然它的速度看起來那么慢。
四人開始動念,但是沒有任何靈氣出現(xiàn)。林河神識一掃,這座山上的靈氣竟是不知道被什么抽空了。
他們和這片天地宛如失去了聯(lián)系,自己又變回凡人了?
他們想跑,但是就連身體力氣好像也被抽空了,無論他們?nèi)绾斡昧?,都未能挪動一步?p> 大錘的陰影籠罩了四人,他們身體不由自主的抬起頭看著越來越大的翁金錘。
然后,他們就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砸死了。
咻,碩大金錘又變回了原先的大小,回到玄燁手中,原地只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坑,沒有任何尸體在其中,就好像他們從沒來沒有出現(xiàn)在這座山上一樣。
柳如鴛看見了那神奇的一幕,他不知道這位叫自己小師妹的男子是怎么做到的。
“謝謝?!绷瑛x望著男子大聲說道,她伸手抱住有些搖搖晃晃的夏九幽。
毫不費力收拾了那四個冤死鬼,玄燁看著背后一片模糊的夏九幽,眼中露出贊賞。
“是個猛男?!边@是他的評價。
突然他右手一指,一團(tuán)柔和的光芒籠罩了懸崖邊上的兩人。夏九幽只感覺一股神奇的暖流緩緩流遍全身,背后被風(fēng)刃切割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臉上血痕慢慢變淡,然后完好如初。
夏九幽驚訝于此人的神奇手段,感受著重新回到體內(nèi)的氣力。
他左手貼在右手之上,行了一個紫薇王朝最大的重禮。
玄燁看著夏九幽有點難為情。
最后仿佛下了某個決心。
“我叫玄燁,從那上面來?!毙钣檬掷锎箦N指著蒼穹。
“她是我小師妹的轉(zhuǎn)世之身。原先的名字叫藤蘿。我們師門有個名字叫太平仙宮?!?p> 玄燁開始向夏九幽介紹他的來歷,雖然他原本可以一錘子打暈夏九幽然后強行帶回柳如鴛,但是夏九幽贏得了他的尊重,既然這名年輕的修為還不如宮里的一只飛鳥。
“轉(zhuǎn)世之身?”夏九幽心里嘀咕,之前師父有像他說過,某些大修士在飛升失敗,或者修煉某種特殊功法,會選擇兵解轉(zhuǎn)世,但是這種情況及其少見,有能力兵解轉(zhuǎn)世者除非有特殊機緣,否則至少得是大自在境界的存在才有能力自行兵解。
難道說柳如鴛前世是一個大自在?開什么玩笑。
柳如鴛聽得云里霧里,她根本不懂玄燁在說些什么。
“然后呢?”
“師尊命我?guī)熋没貙m?!毙畈缓靡馑嫉?fù)狭藫项^,其實是他自己主動要來的。自己與前世的小師妹關(guān)系極好,每次師尊開口訓(xùn)斥時,背劍男子總是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甚至添油加醋。只有小師妹出口解釋:“不是師兄愚鈍,只是師兄性情如此。”
“不行,我不能讓你帶走她。誰知道是真是假。轉(zhuǎn)世怎么了?她不是你們小師妹,她也不叫藤蘿,她叫柳如鴛?!毕木庞某隹诜瘩g,哪怕眼前名叫玄燁的大漢救了他們,治好了他的傷。但是柳如鴛是他的逆鱗,除了不知身在何方的夏侯,柳如鴛也是他最后的依靠。
任何人,想要帶走她,他第一個不愿意。
“對對對。我才不管你們什么太平仙宮,小師妹大師妹的。我才不要跟你走?!绷瑛x大聲附和,連連搖頭。
玄燁似乎早就料到夏九幽不會輕易相信他的一番說辭。只見他大手一揮,一輪靈氣聚成的鏡子出現(xiàn)在空中,鏡子里赫然出現(xiàn)了太平仙宮的景象,那六座大得仿佛沒有邊際的仙殿,那些長相俊美的男男女女,浮游在空中的瑞獸。
這一幕看的夏九幽目瞪口呆,他一度以為舞陽峰已經(jīng)是他見過的最氣勢磅礴的山峰,現(xiàn)在一看,真是米粒之輝比之于皓月之光。
柳如鴛也是震驚連連,不過一想到男子要說帶走她,心里無端生出對那個地方的厭惡之感。
再美又如何,反正都不是她喜歡的。在她看來,她和夏九幽的小菜圃就很好。
突然,畫面一轉(zhuǎn),鏡子里出現(xiàn)如姑射神人的女子,飄飄然宛若仙子,仔細(xì)一看眉眼之間長得和柳如鴛一模一樣,。鏡子里的女子正在一片綠竹林中赤腳而坐,雙手在一把古琴上舞動。
如果說之前還只是有點相信玄燁的話,現(xiàn)在是完完全全沒有任何疑慮了,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兩個相同的人,除非她們本來就是一個人。
不過,相信歸相信,但是他不會就這么讓柳如鴛被帶走。
“現(xiàn)在你們相信了吧?”
“我沒騙你吧,我玄燁一生何曾說過謊話?!毙顡]散那輪鏡子。
“相信。但是我還是不能讓你帶走她。”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就算我同意了,也沒有用,如鴛同意才行?!?p> “小師妹,你可愿意跟我回去?”玄燁扭頭看著夏九幽旁邊的柳如鴛。
“我不?!绷瑛x撅著小嘴。
玄燁看著那兩個不知好歹的年輕人,他有些后悔自己主動請命了,應(yīng)該讓二師兄來的,雖然他的嘴有時候很賤,但是玄燁不得不承認(rèn)面對這種情況二師兄應(yīng)該比他擅長。
在夏九幽兩人的錯愕中,這名無聲無息抹去一位破虛境三位太玄境修士性命的大漢竟是用頭在翁金雷錘上連連撞去,那金屬相擊的聲音讓夏九幽懷疑玄燁的頭是不是鐵做的,鐵頭娃?這是南安鎮(zhèn)里的說法。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玄燁停止了頭撞金錘的無聊行徑,他急急忙忙從胸口摸出一個錦囊。是太平殿中手捧古書的書生在他離去時親手交給他的。
玄燁打開錦囊一看,那是一枚白色的珠子,玄燁就看就明白是什么。
“還是大師兄有辦法?!彼采厦忌?。
“小師妹,得罪了?!毙钚⌒哪贸霭咨樽樱斐隽硪恢皇?。
夏九幽和柳如鴛遭受到了如猿啼宗四人一樣的待遇,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失去了控制。
白色珠子離開玄燁手中,浮在空中,以一種不快的速度飛去,目標(biāo)是柳如鴛的眉心。
柳如鴛用了最后一絲力氣大喊:“九幽,我好害怕?!?,她有預(yù)感那枚珠子不會給她帶來好運。
夏九幽面孔開始扭曲,那一道道青筋又爬滿了全身,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開來。但是徒勞無功,破虛境的林河都不能掙脫束縛,遑論只是上清境的他。
“住手,我叫你住手。”玄燁只束縛了他的行動,但是沒有讓他不能說話。
白色珠子終于是接觸到柳如鴛的眉心,一點一點,沒入頭部。柳如鴛感覺腦袋要炸開了,無窮無盡的記憶開始涌入她的腦海。那些晦澀難懂的功法,那個人走的路,做過的事,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開始變淡,有另一個人出現(xiàn)在她的身體里。
柳如鴛的識海中,有一道人影開始凝聚,慢慢變成實體。柳如鴛看著那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她開始害怕了。
“你……你是誰?”柳如鴛問道。
“我是你?!绷硪粋€柳如鴛說道。
柳如鴛看著那個一步步向她走來的另一個她。
藤蘿走到了柳如鴛面前。
她幽幽的聲音在柳如鴛識海響起:“歸一?!?p> 兩道元神開始融合,最后成為一體。仿佛這片識海從來就只有一個人。
恐怖的氣息開始從柳如鴛身上迸發(fā),她大袖一揮,那道束縛頓時消去了。
玄燁看著眼前的景象,喜出望外,自己完成了師父的囑托,最重要的是他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眼神。
“小師妹?”
“玄燁師兄。”
藤蘿不習(xí)慣的晃了晃身子,“真不習(xí)慣。”
過了好一會兒,她把視線看向仍被困住身形的夏九幽,手指凌空一點。
重獲自由的夏九幽就要飛奔過來,只是下一刻“柳如鴛”手指一道冰藍(lán)靈氣射出,夏九幽的腳邊頓時出現(xiàn)了一個食指大小的洞口,深不見底。
跑動的夏九幽身形一滯,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伸著手指像這邊指來的“柳如鴛”。
“如鴛?”
“我叫藤蘿?!碧偬}冷冷開口。
夏九幽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望著她陌生的眼神,她眼底還有一絲厭惡。
夏九幽未曾有如此刻般感受過絕望。
他一動不動,宛如一座雕塑,只是眼睛里的生機開始緩緩消散,瞳孔開始擴(kuò)大。
就在夏九幽徹底生機斷絕之際,一直平靜的“柳如鴛”的身體開始顫抖,然后那冰冷的眼神消失了。
“九幽,九幽,醒醒?!彼舐暫暗?。
“夏九幽,你不是說要帶我游遍九洲嗎?夏九幽……”
一動不動的夏九幽眼里仿佛有了一絲光彩。
“是你嗎?如鴛?”
“是我,九幽。”
“九幽,你愿意為我而死嗎?”
“愿意?!?p> “不,太簡單了。”
“你愿意為我而活嗎?”
“……愿意?!?p> “哈哈哈……我等你。”柳如鴛突然暢快笑道。
笑聲消逝,那雙好看眉眼又恢復(fù)了冰冷,“真麻煩,凌羅功有缺陷?”。
“師兄,走吧?!?p> 玄燁點點頭。有風(fēng)吹過,三人少兩人。
陽泉郡外這座山林里,響起一聲不甘的咆哮,直沖天際,仿佛來自地獄之下的吶喊。
“管你什么狗屁太平仙宮,藤蘿仙子,總有一日,我要打碎你們的仙宮,踏破你們的狗頭,讓你們血流遍野?!?p> 陽泉最后的秋夜里,陽泉郡外有三處人數(shù)規(guī)模數(shù)千的馬賊幫遭遇一人一劍的清洗。
有人一夜入太玄。
半個月后,陽泉郡有位背縛闊刀的黝黑少年,名叫袁伏龍,辭了職,一步一步走出了陽泉郡,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