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諾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條件反射地伸出左手,摁上了手邊的鬧鈴,翻了一個身,繼續(xù)擁抱周公。
上午九點十分,茹今剛剛開店門,就看見了穿著大T恤和牛仔褲的劉一諾站在門口,可憐兮兮地仰著頭,望著她這藥房上方陳舊的牌匾,活像一只迷路的小狗。
“一諾?早,今天休假嗎?”
茹今揚起笑臉,將門口的小狗請了進(jìn)來。
“等很久了吧?這幾天下雨,也沒什么人來,所以多睡了會兒”,茹今有些羞赧,一回頭,卻發(fā)現(xiàn)小警察恍如神游般一屁股坐在窗邊長椅上,那雙大大的杏眼卻毫無焦距。
“嗨,嗨嗨”,茹今拿一只手在他眼前晃啊晃,“帥哥,回神了!”
“……?。俊眲⒁恢Z慢半拍地抬起頭,“今姐?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還想問你怎么了呢?”茹今沒好氣地回道,接著彎下腰,細(xì)細(xì)地瞅著眼前這神不守舍的小警察,“發(fā)生什么事兒了嗎?”
劉一諾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被停職了”,大冰山時永掐著點般從樓上下來,“是吧?”
小警察被噎在了當(dāng)場,良久后,使勁點了點頭。
“哦,難怪啊……”茹今一副了然的神情,“也好,趁著這段時間,趕緊給你多扎幾針,等你復(fù)職,尾椎也就不疼了,來吧!”
茹今沒心沒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轉(zhuǎn)身就往柜臺里走去。
“……茹今,你都不問問他為什么嗎?”大冰山有些看不下去了,扶著額,一臉無奈地提醒著她。
“咳,這有什么可問的,八成是這小子犯了倔,頂撞了領(lǐng)導(dǎo),被勒令暫時停職,回家反省唄,是不?”
劉一諾再次張了張嘴,依舊沒有發(fā)出聲響。
這也……猜得太準(zhǔn)了吧……
三天前那一幕瞬間涌上了眼前。
“張翠翠不是真兇,案子另有隱情!”倔驢一般的小警察目光灼灼,充滿了堅定,“即使法院已經(jīng)判決,錯了還是錯了!”
“你給我過來!”孫隊不由他再分說,拉著他就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哐當(dāng)——”一聲,隊長辦公室的門被關(guān)上了。
“劉一諾啊劉一諾,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剛剛在辦公室,當(dāng)著那么多人,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孫隊一臉怒容。
“我知道,可是——”
“這個案子已經(jīng)結(jié)案了,經(jīng)過檢察院審理,確實無誤,法院已經(jīng)判決了,殺人真兇已經(jīng)伏法了,你這是要鬧什么鬧?你是想讓我們局整個背上草菅人命的處分嗎?”
“我沒有!”
“沒有你就消停點!案子結(jié)束了,你只要聽命令,把所有檔案整理歸檔好就行——”
“可是,這個案子還有疑點!”
“疑點個屁!結(jié)案了就是結(jié)案了!沒有疑點!”
劉一諾一雙大眼瞬間變得通紅,聲音也高了起來。
“孫隊,您是D城本地人,也干了三十年刑警了,難道您不知道D城夏季因為梅雨季的關(guān)系,空氣平均濕度都在70%以上嗎?觀塘區(qū)在江邊,6月22日那天更是因為暴雨將至而潮熱異常,那個區(qū)域的空氣濕度高達(dá)83%,舊書大多發(fā)霉,該怎么點才能把水濕的窗簾點著?還有,她的口供中顯示,她點著窗簾后,死者白某曾經(jīng)起床恐嚇過她,所以她才逃跑了,可是法醫(yī)的尸檢報告里寫明,死者體內(nèi)含有大量的苯甲二氮卓類成分,也就是說她曾經(jīng)被人下了大量致眠類藥物,她是怎么醒來的?還有,案發(fā)第二天的街頭采訪,白某鄰居證實,當(dāng)晚有人曾經(jīng)砸門,救了他們,他們門口墻上大多都留下了那些黑黑的手印,可是為什么我們的記錄里完全沒有這些?明明就有這么多的疑點,為什么您就是不肯相信我?”
“你給我閉嘴!”
孫隊忍無可忍,一聲怒吼,二人就這樣呼哧帶喘地彼此怒瞪著,久久再無言語,片刻過后,終于還是長嘆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軟了下來。
“劉一諾,你記得你的職責(zé)嗎?你是個警察!”
“我一刻都沒有忘記我是人民警察,所以才更不能讓冤假錯案發(fā)生!”
“既然你知道自己是警察,那為什么連起碼的組織紀(jì)律都不能遵守?你以為,這些細(xì)節(jié)我們都沒有人注意到嗎?我們難道不知道這案子另有隱情嗎?唉……上頭一紙命令下來,你說我們該拿什么來抗命?”
“可是——”
“我知道你不甘心,兄弟們這幾天沒白沒黑地加班加點,難道就能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
“可是……可是我們是警察啊,要是連我們都無法保護(hù)大家,那誰來保護(hù)他們?”
“警察也只是人,不是神,尤其是……當(dāng)所有關(guān)鍵證據(jù)都已經(jīng)滅失之后,再說什么都是無用的,結(jié)案吧……”
“不!我不相信!”
“嘖……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聽勸呢?”孫隊一臉無奈,“這樣吧,你最近也受傷了,行動也不便,這個案子不用你善后了,放你幾天假,把警察證撂下,先回家休息幾天吧?!?p> “您是要我停職?”劉一諾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前輩。
“……你要愿意這么想我也沒辦法,這是為你好——”
“我錯看你了!”
劉一諾不待孫隊說完,咬牙切齒地打斷了他的話頭,將脖子上的警察證摘下,狠狠地扔到了孫隊桌上。
“像這種是非不分的地方,我也待不下去了!”
“所以,你……真的是跟你的上司吵架了,而后一生氣,摔門而出,不上班了?”
茹今看著眼前張著嘴卻不知道如何解釋的年輕人,有些憐憫地問道。
良久后,劉一諾還是閉上了嘴,點了點頭。
“那個……我就一開藥房的,也沒在你那人精扎堆的單位混過,更不知道你為什么要跟上司吵架,但是我想,他肯定也有他的難處?!?p> “……我明白,其實我都明白,我也不想吵架,他肯定也是身不由己,可是……可是……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的話,那你就自己去干唄,干到自己甘心為止,反正你現(xiàn)在也是停職期,不是嗎?換個角度想,你上司是不是也希望給你創(chuàng)造個機(jī)會,讓你放手大干一場呢?”
“啊?”
小警察一雙清澈的大眼中裝滿了疑惑。
“算了,你自己隨便吧,我就個賣藥的,偶爾幫人扎幾針,太復(fù)雜的事情你找我商量也不可能有什么結(jié)果,來吧,先把今日份的針扎了吧!”
“好”,年輕人蔫蔫地坐了過去。
待他離開后,時永又悄無聲息地站到了茹今身旁。
“你說,他會就這樣放棄嗎?”
“不會,我相信他,他是個很有毅力的孩子?!?p> “嗯……”
時永難得的沒有跟茹今唱反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