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初周王靜不籍千畝,放棄主持大周最重要的農(nóng)事大典后,朝中眾卿大夫情緒低落,鎬京百姓也暗中嗟嘆,感慨今世之禮崩樂壞。
但這兩天,鎬京城盛傳韓侯奕要入朝拜見天子,鎬京城里又霎時熱鬧起來。和尋常諸侯覲見不同,韓侯奕此來,乃是出自特殊“任務(wù)”,那便是奉天子之命娶親。很快,此事在街頭巷尾傳得沸沸揚揚,國人終歸是愛看熱鬧的,王城內(nèi)外,人們紛紛來看熱鬧,不愿錯過這樁奇事。
就在韓侯奕入朝的這日,鎬京城的士農(nóng)工商擁上逵道,他們好奇,這位韓侯奕樣貌如何,竟得天子垂青許婚?與韓侯配成佳偶的,又會是誰家的公女?
王城外,仲春月的微風輕拂,雨水充沛,桃花始開,倉庚鳴啼,滿目生機盎然。
在郊迎隊伍的最前頭,申伯誠矗立在華車之上,極目遠眺,期盼韓侯奕與尹吉甫的到來。
就在一個時辰前,申伯誠剛剛代天子前往高禖祭祀。高禖神乃大周主婚娶與生育之神,歷來有諸侯與王室聯(lián)姻之時,天子都會親往祭祀,以求王族后嗣興隆。只不過,近年來周王靜顯然厭倦這些繁復(fù)的禮數(shù),連開春最重要的籍田大典都借故不去,祭祀高禖的缺席,就更不在話下了。
不多時,遠處出現(xiàn)了一彪車隊,影影綽綽,申伯誠正待辨認,早有快馬飛馳而來。
申伯誠見來人是韓國使者模樣,細一打量,只見他衣著雖華麗,但卻沾染塵土,衣袂邊緣已然臟濁。
如此污衣,如何面見得天子?申伯誠皺了皺眉,低聲問道:“貴使,莫不是旅途泥濘,如何這般……”
那使者會意,正待辯言,卻似乎想起什么事來,支吾了幾句,索性低頭緘口。
申伯誠何等世故,見使者欲言又止,便知韓侯奕一行此來并不順利,許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波折?
于是又試探問道:“貴使,莫不是路上遇到強賊?”
話剛出口,申伯誠又覺欠妥,他早已打聽清楚,韓侯奕年紀雖輕,但文韜武略,弓馬純熟,再加上有太宰尹吉甫相陪,即便有流寇襲擾,肯定也不至于受到如何威脅。
可那韓國使臣面帶尷尬,似乎默認了遭受遇襲之事。
申伯誠愈加驚疑,聯(lián)想到他三日前曾接到密報,虢季子白和伊洛之戎在茅津渡有過交鋒,差點全軍覆沒,只是戰(zhàn)況究竟如何,虢季子白又如何化險為夷,目前尚無進一步詳報。而且,這個密報來自申伯誠私密的情報網(wǎng),自不便對天子奏報。
于是他決定進一步試探,再問道:“貴使,莫不是從風陵渡登岸?”
“稟大司空,君上乃是從茅……茅津渡登岸……”韓國使臣不敢隱瞞,拭了拭額頭上的汗珠。
果是如此,申伯誠微微點頭,愈加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看來,虢季子白和伊洛之戎的那場蹊蹺的戰(zhàn)事,與韓侯奕一行確有干系。只是那夜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目前還沒有任何戰(zhàn)報呈來,申伯誠察覺到其中隱情,不由多留了些心眼。
韓國使臣戰(zhàn)戰(zhàn)兢兢,申伯誠無意再為難于他,于是揮了揮手,讓他回去復(fù)命。
不多時,韓人車隊漸行漸近,旌旗上紋著韓侯大旗,車隊前方是一乘巨大的駟車,很是氣派。待車隊來到近前,韓侯奕與尹吉甫皆跳下車來,與迎接的申伯誠見禮。
“大司空親來遠迎,小子侯不勝感激!”未等申伯誠發(fā)話,韓侯奕率先行禮道。
好個俊品人物!申伯誠見這少年諸侯面容英朗,舉止得體,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欽敬。
“韓侯遠來辛勞,略備薄酒,恕禮數(shù)不周!”申伯誠一邊說著,命屬員取來摯見之禮,為韓侯奕接風洗塵。他見韓侯一行人都疲態(tài)盡顯,心忖必是與茅津渡之事有關(guān),只是不便提及,故而裝作不知。他又與尹吉甫互相見禮,另有一番寒暄。
郊迎禮畢,申伯誠道:“韓侯,王城內(nèi)已備下官驛,還請入城相敘?!?p> “悉聽尊便!”韓侯奕連忙作揖。
于是,申伯誠跨上軺車,領(lǐng)著韓侯一行,自鎬京南門入城。車隊迤邐而行,不到三、五里路程,便來到鎬京城外,早有守城士卒列隊相迎,簇擁左右,引向通衢逵道。
道路兩側(cè),早被國人們擁得水泄不通,百姓們翹首而望,議論紛紛。
一個感慨:“好俊朗的韓侯!怪不得天子會親自為他提親!”
一個問道:“只是不知,這韓侯娶的是誰家的王女?”
一個自言自語道:“莫不是太傅虢公家的?如今天子寵幸虢公,這親上加親,也未可知也!”
一個則嗤之以鼻:“瞎說,虢公家又沒有公女待嫁?!?p> 一人恨恨道:“依我說,天子就不該信這虢公父子,不然,和他的父王有何區(qū)別……”
說到這,身旁早有人將他口鼻掩住,勸他不可胡言亂語。
看得出來,國人暴動盡管過去二十多年,但昔日衛(wèi)巫監(jiān)謗、國人道路以目的陰影,依舊揮散不去。
眾人七嘴八舌,申伯誠沿途聽著這些閑言碎語,只覺好笑。至于韓侯奕,他還是第一次來到鎬京,一來震撼于這座王城的雄偉肅穆,一來也被城內(nèi)圍觀國人的熱情所動,顯得愈發(fā)局促,只顧埋頭趕路。
眼看官驛就在眼前,申伯誠正待送韓侯奕下車,卻見王宮中有人傳信,說天子即刻要見韓侯。
“何以如此之速?”申伯誠心想,這周王靜也未免太過心急。
他與尹吉甫對了下眼神,對方也是一臉茫然。
“既然天子召見,小子侯這便動身入宮?”韓侯奕還未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
申伯誠皺了皺眉,指著韓侯奕一行人沾滿土灰的衣襟,搖頭不語。
韓侯奕這才發(fā)現(xiàn)己方衣著不整,面帶赧色,連連致歉。申伯誠便讓宮人先行回宮,稟明天子,待韓侯奕一行換了朝服,再入宮覲見。
宮人稱是,領(lǐng)命而去。
王宮,路寢。
周王靜聽說韓侯奕如京,突然一改怠政之心,突然變得勤快起來。這才剛下了朝,便從明堂移駕路寢,親自接見遠道而來的韓國新君。
由于是非正式會見,韓侯奕還未來得及準備進獻之禮,只是賠罪。
“無妨,無妨,”周王靜露出久違的笑容,“韓侯遠道而來,便是余之大禮也!”
韓侯奕忙起身謝禮,天子又開始寒暄起來,無非是路途上的見聞,對鎬京風土的感受云云。韓侯奕對答如流,周王靜愈發(fā)喜愛,頗有一見如故、相見恨晚之意。周王靜歷來對待諸侯甚倨,唯獨今日見韓侯卻如此誠摯,與去歲粗暴對待魯國君臣相比,更有云泥之別。
聊了半個時辰,周王靜這才起身,對韓侯奕道:“今日不過初見,余心甚慰。韓侯可速回館舍歇息,明日朝覲,你我再行君臣大禮!”
見天子親自要送,韓侯奕受寵若驚,趕緊答禮,趨出路寢之外。
離開王宮,韓侯奕心意難平,便請教起同行的申伯誠和尹吉甫來。
“二位上卿,敢問,天子為何待小子侯甚重?”
“天子今日之殷勤,倒也少見!”尹吉甫沉吟片刻,不得要領(lǐng)。
“看來這許婚之事,天子何其上心也!”申伯誠則笑道。
提及婚配之事,韓侯奕突然變得扭捏起來,一時不知說什么是好。
“韓侯請放寬心,”申伯誠看出韓侯奕窘迫,笑道,“我已打聽清楚,蹶父之女賢淑雍容,品貌不俗,與韓侯相配,可稱良偶!”
韓侯奕終究少年心性,胸中溝壑尚淺,聽聞此言,難免喜形于色,只是連聲稱謝,喜不自禁。
次日,晨磬三鳴,周王靜在明堂端坐,眾臣朝見天子。
韓侯奕早已準備妥當,手持九寸介圭,入覲天子。
周王靜和顏悅色,便予以韓侯奕錫命,正式策命他為韓國新君,并贈送淑旂之旗、錯紋之木,以裝飾韓侯華車,另有黑色袞服、赤色舄履,及鉤膺、鏤錫、鞹鞃、淺幭、鞗革、金厄等夸飾之物,可謂華美無比。韓侯奕見是如此貴重的贈禮,趕緊拜伏稱謝,叩首不輟。
周王靜賞賜已罷,早有太史取來帛書,當眾宣讀:
“韓侯受命,王親命汝:繼承先祖之業(yè),勿要廢先王封韓之命!汝當夙夜不懈,敬誠恭敬,以守諸侯之位,討伐不庭,佐于朕肱!欽哉!”
“韓奕豈敢不以天子為重,有辱君命呼!”言罷,韓侯奕匍匐于地,再拜稽首。
眾臣見韓侯奕行事得體,禮節(jié)無虧,令人說不出來的舒服。
待錫命之禮結(jié)束,周王靜將話鋒一轉(zhuǎn),談及賜婚之事。依周禮,父死之后,為人子者要守孝三年,不得談?wù)摶閱始奕⒅?,但諸侯國君身系一國血脈之延續(xù),唯恐“無后為大”,可以在守孝之時定下婚事,待三年孝滿,再成親迎之禮。
“韓侯,”周王靜朗聲道,“茲有蹶父之女,正是及笄待嫁之歲。蹶夫人乃先王之庶妹,其女亦是先王之甥。論輩分尊卑,與足下相稱,論品貌行性,亦與韓侯相當。今余愿保一樁婚事,將蹶父之女許與韓侯為妻,不知意下如何?”
“謝天子隆恩,小子侯豈敢不允!”韓侯奕毫無猶豫,再三叩拜。
“甚善,甚善,”周王靜笑了兩聲,“既如此,韓侯與余便成郎舅之親也!”
還未待韓侯奕謝禮,眾臣連忙向其道喜。
韓侯奕趕忙回禮,又對周王靜奏道,“今蒙天子賜姻,韓奕深為感念。然今先君薨逝,不孝男熱孝在身,怕是無法盡婚事之全禮……”
“韓侯真乃孝子也,這自無妨,”周王靜笑道,“婚禮凡有六儀,曰‘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今韓國適逢國喪,韓侯自不便行‘親迎’之禮,其余五禮,但行無妨,余不怪罪!”
“謝天子隆恩?!表n侯奕忙拜道。
“依大周常例,外諸侯與王族聯(lián)姻,當由大宗伯操持婚禮。然自王弟鄭伯友就國之后,大宗伯一職無人履新,猶然空缺。”說到這,周王靜環(huán)視群臣,目光最終停留在尹吉甫身上,“韓侯此來鎬京,便由太宰相陪,美事須做得周全,韓侯娶親之事,不如再勞太宰費心同去,如何?”
此舉雖頗有大材小用之嫌,但尹吉甫無法拒絕,出班領(lǐng)命。
周王靜心情大好,又不忘囑咐這位百官之長道:“太宰,余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是否恰當……”
“愿聽天子咐囑!”尹吉甫低頭揖道。
“太宰文才斐然,此次代余赴蹶地,玉成此美事,還望作詩以志之,彰于后世!”
尹吉甫愣了一愣,終是點頭應(yīng)允。
申伯誠看在眼里,他能猜得到尹吉甫此時心中所想——尹公身為大周太宰,天官之首,百官之魁,竟然去張羅諸侯的婚事,實在不符合常例。雖說天子之事無小事,但迎親送親這種儀節(jié),即便放眼各諸侯國外,也大都是由下卿擔綱,尹吉甫被天子屈才而用,不免有些掉價。
而自尹吉甫年初獻了《載芟》之后,天子每逢大事,便不忘讓尹吉甫賦詩助興,久而久之,堂堂太宰竟成了周王靜御用詩官,這不知是天子之洪福,還是大周之悲哀?
次日,依照周禮,韓侯奕出京之前,要先到大周祖廟祭祀先王,是為“出祖”。
拜祭完韓國先祖周文王、周武王后,韓侯奕踏上駟馬路車,前往蹶國籌辦大婚事宜。鎬京郊外,申伯誠早已安排下盛筵,為韓侯奕一眾人馬餞行。筵席之中,少師顯父奉上清酒百壺,更有炰鱉、鮮魚、筍蒲、籩豆等珍饈美味,可謂豐盛。與去歲送老魯侯歸國時的陣仗,又有了天壤之別。
餞別韓侯奕后,其余公卿已然回城,唯有申伯誠又送了一程,這才回京復(fù)命。
此后數(shù)日,朝廷內(nèi)外無甚大事,君臣們倒也難得清閑。
旬日過后,尹吉甫從韓國歸朝,面呈周天子。
乍一上朝,周王靜便迫不及待,讓尹吉甫匯報他陪同韓侯奕前往蹶邑面見岳丈,并定親歸國后的種種事宜,聽得是津津有味。待尹吉甫娓娓道罷,周王靜更是不忘此行之前,他所交代的另一重要使命——
“太宰,此次隨同韓侯出入京師之事,可曾賦得雅詩否?”
“回稟天子,”尹吉甫畢恭畢敬,“圣命所遣,臣不敢忘,特賦得《韓奕》數(shù)言,獻呈于陛下?!?p> “如是甚好,速呈于余一人!”周王靜頻頻點頭,頗為期待。
尹吉甫再拜稽首,便從懷中取出玉笏,準備當廷獻詩。而在他身旁,早有太史備好筆削,小心翼翼,不敢漏過一字一句。眾臣歷來欽佩尹吉甫文采斐然,同樣饒有興致,皆側(cè)耳傾聽。
詩分數(shù)段,開頭倒是波瀾不驚,十分尋常:
“奕奕梁山,維禹甸之,有倬其道,韓侯受命。
王親命之:纘戎祖考,無廢朕命,夙夜匪解。
虔共爾位,朕命不易,榦不庭方,以佐戎辟?!?p> 聽罷這一段,周王靜微微點頭。其行文平鋪直敘,無非是將天子錫命韓侯奕的誥文轉(zhuǎn)成詩句,絲毫不算驚艷,甚至在一些稍遜文采的公卿聽來,似乎尹吉甫這寥寥數(shù)言,頗有敷衍之嫌。
第二段,尹吉甫詩中提及韓侯奕入蹶娶親之事:
“韓侯取妻,汾王之甥,蹶父之子。韓侯迎止,于蹶之里。
百兩彭彭,八鸞鏘鏘,不顯其光。諸娣從之,祁祁如云。
韓侯顧之,爛其盈門?!?p> 申伯誠聽得出來,此段寫得略微熱鬧幾分,但是從詩體上說,結(jié)構(gòu)依舊稍嫌松垮,并不對仗整齊。可奇怪的是,周王靜始終緊繃的臉上,卻露出了贊許的笑容。
申伯誠何等機敏,他很快知道了天子龍心大悅的原因——
原來,尹吉甫避了尊者之諱,稱呼先王厲天子之時,用了“汾王”一詞,這樣一來,既避開了提及“厲王”這等惡謚,又巧妙地效仿穆王西巡的故事,將周厲王出奔彘地的不光彩經(jīng)歷,轉(zhuǎn)變成“游歷汾水”的“汾王”之典故。
就在大部分人還未領(lǐng)會深意之時,尹吉甫又獻上第三段詩句:
“蹶父孔武,靡國不到。為韓姞相攸,莫如韓樂。
孔樂韓土,川澤訏訏,魴鱮甫甫,麀鹿噳噳。
有熊有羆,有貓有虎。慶既令居,韓姞燕譽?!?p> 詩寫至此,頗有峰回路轉(zhuǎn)之深意,得見尹吉甫的功底。他筆鋒一轉(zhuǎn),用輕松俏皮之筆法,描繪了韓侯奕前往蹶國娶親的場景,生動形象,十分喜慶。申伯誠略通詩書,也知尹吉甫描繪此等場景,頗有仿古之大雅的寫法,暗借昔日大周龍興時的意蘊,寫出當今大周中興的氣象。
最后一段,尹吉甫又寫回嚴肅敘事:
“溥彼韓城,燕師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時百蠻。
王錫韓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國,因以其伯。
實墉實壑,實畝實藉。獻其貔皮,赤豹黃羆。”
這段詩句跨越時空,回顧罷韓氏先祖筑城的歷史,便由古轉(zhuǎn)今,突出韓國抵御北狄、為大周北方屏障的重要戰(zhàn)略價值。而當韓侯奕得天子錫命,回國之后,便修筑墉墻,挖深溝壑,劃分田畝,征收賦稅,并獻上貔皮、赤豹、黃羆,以示敬謝。
天子聽得意猶未盡,又得了不少稀奇貴重的貢品,自然龍顏大悅。
“韓侯真乃余干城之臣也!”周王靜感慨道,“倘天下之諸侯皆如韓奕,余可夙夜無憂也!”
言罷,周天子重賞了尹吉甫,并其隨行人員,退朝不提。
散得朝來,眾卿大夫皆來給尹吉甫道喜,尹吉甫自免不了一陣謙恭。
但在申伯誠看來,這位大周太宰卻遠沒有他臉上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輕松,恰恰相反,尹吉甫似乎心有不平,如有千萬種不甘一般。
待尹吉甫應(yīng)付罷各路同僚,申伯誠這才同他道喜。
“太宰,”申伯誠刻意頓了頓,“此行收獲頗豐吶?”
“申伯說笑了,”尹吉甫連連擺手,“你我何等交情,怎也說起場面話來?”
“實不相瞞,此次天子大張旗鼓,又是錫命韓侯,又是指派婚事,太宰便不覺得過于刻意么?”
尹吉甫見左右無人,這才卸下強裝許久的笑容,滿臉憂愁道:“為兄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想,天子此番動靜,與往常大不相同,就算是他初登九五之時,也未曾如此禮遇諸侯……”
“若單看此事,或許確有詭異??膳c去歲齊魯之事相聯(lián),便不足為奇也!”
“愿聞其詳?”尹吉甫眼前一亮。
“去歲齊、魯之難,皆由當今天子所起,”申伯誠壓低了聲音,“故而今歲禮遇韓侯,又是錫命,又是賞賜重禮,又是賜婚,就連受封、餞行之禮法,亦是恩榮有加??梢?,天子意識到齊、魯之禍大,知錯而不認錯,故而改錯,以此向天下昭示其寬厚,以重修大周中興氣象也!”
“原來如此,申伯高見!”尹吉甫連連點頭。
“不敢當,”申伯誠搖了搖頭,“可如此,縱觀天下之勢,反倒令誠更加擔憂也!”
“此話怎講?”尹吉甫奇道。
申伯誠伸出左手,屈指數(shù)道:“今天下諸侯者,除虞公、虢公、宋公爵高,衛(wèi)侯和功大之外,其余畿外諸侯,無人比此四人年長。諸如魯、燕、晉、韓這些同姓的侯爵諸侯,都與天子輩分相同,而年紀皆輕。至于齊國,其新君更是孺子晚輩,尚在襁褓之中……”
“如此一數(shù),這些諸侯皆是上了年紀?”尹吉甫久居宰位,自然聽得出端倪。
“恕弟直言,”申伯誠冷笑道,“畿外諸侯,皆老弱病殘也!”
“如此,倘大周四方刀兵再起,又當如何?”尹吉甫嘆了口氣,遲遲方說出擔憂。
申伯誠閉上眼,他也沒有更好的答案。
二人默默不語,心頭都愈加沉重,互相作禮罷,各自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