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近中天,山間某座小院內,一位須發(fā)皆白身著長衫的老人站在墻根下,輕手輕腳地從松軟的泥土中刨出一樣物件,看上去不知沉埋地下已有多少年月。老人小心翼翼地捧起這泥塊似的物件,屈指輕輕彈了彈外壁,響聲清脆如擊玉,但老人依舊不放心,將其放在耳邊輕輕搖晃了幾下,臉上的皺紋才終于舒展開來。
老人根本不在意被泥土沾染得渾身都是,將這人頭大小的“土塊”抱在懷中,警惕地四下看了一圈,然后向院中的瓦房躡步走去,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但就在即將跨過門檻的時候,身后傳來的一聲輕笑讓老人的動作猛然間停滯。
“大哥,有好酒喝卻不通知師弟一聲,可有些不太地道啊?!?p> 老人表情僵硬,抱著剛剛從土地里挖出來的酒壇子緩緩轉過身,不情不愿地看向那個不請自來的家伙。會在深夜造訪這座小院的人在整座驪山上都屈指可數(shù),因為基本沒有誰膽敢擅自打擾老人的“清修”,但這個外表粗野的麻衣漢子顯然是例外之一。
賀長青的師父孟牧倚著院門,看向老人的眼神有些不懷好意。兩人相對無言,似乎在進行一場沉默的交鋒,半柱香過后,老人幽幽地嘆了口氣,直接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把緊緊抱在懷中不愿撒手的酒壇子擱在石桌上。孟牧哈哈一笑,一邊走進院子一邊說道:“這才對嘛,好東西就是要拿出來分享的?!?p> 老人沒好氣道:“滾去拿酒具來!”
孟牧立刻轉彎小跑進老人的瓦房,“得嘞?!?p> 不到兩分鐘,麻衣漢子就回到院內,在桌上擺了兩只白瓷酒碗,甚至還有一小碟炸花生米,顯然是對老人的居所熟門熟路。
老人沒有直接拍開酒壇封泥,而是單手在酒壇上方懸空畫圓,封泥便飛速旋轉著升起,落在了老人手心,酒壇本身卻是紋絲不動。剎那間濃郁的酒香便充斥了整個小院,孟牧輕嗅了一下,醇酒尚未入喉便已是滿臉陶醉。老人倒了分量相同的兩碗,難掩心疼道:“這可是師父留下的最后一壇酒了,你可給我仔細點喝!”
說話間孟牧便牛飲了一口,酒碗內瞬間見底?!昂镁撇痪褪悄脕砗鹊穆?。大哥,你這小心眼的脾氣真得改一改了,落霞都讓你帶壞了,從來都是淺斟慢飲,我看著都難受!”
老人輕輕啜飲一口碗中美酒,吹胡子瞪眼道:“落霞沉迷于酒的毛病還不是你帶出來的?還敢說我小心眼,你這些年變著法子從我這里偷走多少好酒了?!”
孟牧毫不猶豫地說道:“那都是長青偷的,跟我可沒啥關系?!?p> “別提那小兔崽子!”老人一拍桌子,“長青一杯就倒的酒量整個太學都知道,偷的那些酒還不是都進了你這個師父的肚子?你們師徒兩個就沒有一個能讓我省心的!”
孟牧陪笑道:“徒弟心甘情愿孝敬師父,我也不能攔著不是?”
老人猶自氣不過,干脆也咬牙喝了一大口酒,然后說道:“見過那個小姑娘了?”
孟牧點點頭,“的確是個好苗子,不過大哥你真要把她留在太學?”
老人拈了一顆花生米入口,說道:“當然要留下了。太學門規(guī)三條,一則‘有教無類’,二則‘因材施教’,三則‘我輩技藝傳于華夏弟子’,留下她違背了哪一條?”
孟牧摸著胡茬茂密的下巴,猶豫道:“可人家在怎么說也是那個什么軍團的人啊?!?p> 老人撇嘴道:“那又怎么了?一個白帝體魄天女之相,難道還真的去學什么狗屁魔法?當然要學我們華夏的武技嘛!那個叫柴爾德的老家伙把她拱手送給咱們太學,不就是明擺著在說他們教不了嗎?那好,他柴爾德教不得,我諸葛一念偏偏就教得!”
老人話音未落,一道悠遠婉轉的琴聲忽然在兩人耳畔響起,但偏偏又好似隔著很遠的距離,說不出的怪異。自稱諸葛一念的老人神色一滯,看著顫動不止的杯中酒悻悻然不再豪言壯語,孟牧飲了口酒,嘆息道:“能教是能教,可就怕小姑奶奶不高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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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林愈靜,唯聞古琴聲。
南苑站在窗前,側耳仔細聆聽。片刻之前她剛剛熄滅客房內的燈火,這不知由何人彈奏的琴聲便響了起來,忽遠忽近,婉轉悠長。南苑雖然對絲竹之聲一竅不通,但也能聽出琴聲中的哀婉離合之意,引人暗自神傷。
那琴聲似乎有種勾人心弦的玄妙能力,漸漸地,南苑眼前的月影山景都如同水墨一般渲染后淡去,一幅幅虛幻扭曲的場景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之中。那些皆是如同古代話本小說一般凄涼悲切的愛情故事,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走馬燈一般在南苑腦海中閃過,偏偏卻又讓她看得極為清晰。
南苑明知那些并不是她自己的記憶,但卻依舊不由自主地身陷其中無法自拔,似乎自己已是劇中人物,那些椎心泣血的痛苦讓一遍一遍地折磨著她。
突然之間,琴聲戛然而止,南苑也猛然間驚醒,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時間仍是有些難以回過神來。感受到臉頰上的溫熱,南苑順手一抹,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眼,鼻腔,耳孔中都流出了鮮血,這才明白那暗藏于琴聲之中的殺機。
她立刻便產生了一種想要立刻逃離這座驪山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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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山某座山峰的頂部筑有一座石臺,千百年的風吹雨打使它變得極為光滑平整,卻始終沒有人知道它到底是為何而建造的。
K就站在石臺的邊緣處,在他的面前,一名身著青色襦裙披著寬大褙子的少女盤膝而坐,膝上橫著一張松紋古琴。年方十五六歲的少女姿容無比清麗恬淡,讓人一見忘俗,初次相見恐怕會將其誤以為是山間仙子。此刻的她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身前遮住了月色的K,卻一句話都不說。
K的表情很是無奈,夾雜著敢怒不敢言的意味。他彎著腰,右手穩(wěn)穩(wěn)地按住古琴全部的七根琴弦,直到少女雙手已經離開古琴時他也未曾松手。
不是不能,是不敢?。∫驗樗肋@位看似性情疏淡的少女其實古靈精怪得很,從小到大什么都做得出來,偏偏整座太學從上到下沒有不寵她的,就算是穩(wěn)坐太學第一人位置的總教習也曾被當時年幼的她當大馬騎過。
沒辦法,誰叫人家是小師妹呢?
少女伸出一只小手,纖細手指卻沒有再度按在古琴上,而是捏住了K的袖口,然后甜甜的一笑,美得驚心動魄。一向生人勿進的K對這種小動作沒有任何排斥,抬起那只按住琴弦的手,動作輕柔地摸了摸少女的腦袋,就連語氣都溫和到了極致,簡直讓人無法相信這就是那位擁有“屠夫”名號的冷血兇人。
面對少女對自家部下暗藏殺機的舉動,他只說了四個字:“秋水,別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