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悶熱深沉,柴火燒得正旺,赤紅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空氣,發(fā)出噼啪的爆響,不斷向上彈跳著火星。灼人的熱浪混合著松脂燃燒的焦香,不時傳來列兵走步聲音。
大將軍韓征并未著全副甲胄,只披了一件深赭色的半舊戰(zhàn)袍,寬闊的肩背線條如山岳般沉凝。戰(zhàn)袍下露出內襯的細密鎖子甲,甲環(huán)在火光映照下反射著幽冷而細碎的烏光。他微微向前傾著身子,一只布滿厚繭、指節(jié)粗大的手肘隨意地撐在膝蓋上,另一只手則握著一柄無鞘的短匕,鋒利的刃尖正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火塘邊緣一塊燒得通紅的木炭。每一次撥弄,都帶起一串細小的火星,在他古銅色、刻著幾道深刻風霜痕跡的臉龐上明滅跳躍。
他的目光,卻并未落在跳躍的火苗上,而是穿透了那層熾熱的空氣,沉沉地落在火塘對面。那里,一張鞣制得極為堅韌的羊皮地圖被幾塊光滑的卵石壓平,鋪展在粗糙的地氈上。地圖上墨跡縱橫,山川城池星羅棋布。在代表京畿重地的方位附近,幾處墨點被刻意加深、圈出,墨色濃得化不開,其中一點,赫然標注著城外那座山。火舌的影子在地圖上不安地扭動,仿佛那些墨點也有了生命,在無聲地掙扎。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只有木柴燃燒的噼啪聲和帳外風掠過旗角的嗚咽,單調地重復著。
“來人?!表n征的聲音突然響起,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啞,卻像一塊冰冷的鐵錠猛地砸進這片沉悶的粘稠里,瞬間擊碎了所有的聲響。
帳簾被一只粗糙的手猛地掀開,一個身披半舊皮甲、面部熱的黑紅,汗?jié)n浸透的年輕小兵縮著脖子快步搶入,單膝跪地,動作帶著行伍特有的利落與緊張,配劍發(fā)出短促的撞擊聲。
“大將軍!”小兵的聲音帶著一絲微顫,胸膛起伏。
韓征連眼皮都未抬一下,手中的匕首依舊撥弄著那塊木炭,聲音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只是吩咐一件尋常小事:
“去,叫左先鋒將軍陸戈,即刻來見?!?p> “是!”小兵用力一抱拳,再次鏗鏘作響,不敢有絲毫耽擱,轉身便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出了大帳。厚重的簾子落下,隔絕了外面的風雪與喧囂,帳內瞬間又恢復了那種被火焰和寂靜統(tǒng)治的壓抑。
時間在火舌的吞吐和燭火的細微爆裂聲中緩慢流逝。韓征終于停下了動作。他緩緩抬起眼。那雙眼睛深陷在濃眉之下,眼珠是近乎純黑的顏色,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映照著跳躍的火光,卻絲毫不見暖意,只有一種沉淀了無數(shù)血火、早已磨礪掉所有多余情緒的冷硬與洞悉。目光越過跳躍的火焰,精準地落在地圖上那個被濃墨圈出的、代表著城外一座山的墨點上。
濃重的、帶著松脂焦香的熱氣在他胸腔里緩緩滾動,然后化為一句低沉、清晰、每個字都如同淬了冰的箭鏃般的話語,從他那線條冷硬的唇間吐出:
“城外的網…”
他微微一頓,那雙黑沉沉的眸子似乎穿透了帳壁,穿透了風雪,鎖定了某個遙遠而具體的目標。火塘里,一根粗大的松木“啪”地一聲爆裂開來,迸射出一大蓬璀璨的金紅火星,瞬間照亮了他臉上每一道堅硬的紋路,也映亮了他眼底深處那不容錯辨的、獵手鎖定獵物時的冷酷與篤定。
“……該收了?!?p> 最后三個字落下,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終結感。帳內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燭火的一縷縷光絲還在不停的跳動!
“追影!”一聲厲嘯,人已如離弦之箭般沖到近前。腳在馬鐙上一點,身體借力騰空,赤紅如血的戰(zhàn)袍在身后“嘩啦”一聲獵獵展開,如同燃燒的旗幟。沉重的甲胄在落鞍的瞬間發(fā)出金屬的鏗鏘撞擊,人馬合一!韁繩甚至無需抖動,追影便已化作一道黑色的怒濤,朝著城外西邊那吞噬一切光線的方向,絕塵而去!
“駕!”風在我耳邊發(fā)出尖嘯,馬蹄踏下,沉重地砸在泥土和碎石上,發(fā)出沉悶而急促的“咚!咚!咚!”聲,仿佛大地的心臟在瘋狂擂動。揚起的沙塵如同一條狂暴的土龍,緊緊追咬著狂奔的追影,又迅速被遠遠甩在身后。眼前是飛速倒退的蔥蓉樹木。
三十里?五十里?距離和時間在瘋狂的奔馳中失去了意義。只有那深入骨髓的焦灼和焚心蝕骨的恐懼在鞭策著、燃燒著。
“少年不知情之物,嗜之入骨,滲入肺腑”
覽山亭靜靜矗立在那,渾然不知不覺短短半日發(fā)生的驚天巨變!
墨初雙腿一夾,韁繩一緊,馬鳴嘶吼,前蹄高高揚起!暗沉的嗓音響起:“來人!前面帶路”
“敢問可是墨將軍?奴才是顧小姐的侍從,遵從六爺吩咐再次等候接應!”一個在旁側等候的侍從立即上前詢問!
“休要羅嗦!”墨初握長槍的大手一緊,眉頭緊皺,雙目漆黑一片,內心焦灼不已。“你家小姐現(xiàn)在何處?!可有受傷?!”
“稟少將軍,六爺剛不久派人傳信,小姐在下方別院!其他……尚且不知!”
墨初看著面前站的侍從,步伐沉穩(wěn)應該是個練家子的,但手臂和衣袍上出現(xiàn)道道嶄新的刀痕與血跡,必然是經歷了一場血戰(zhàn)!也不知她在這場戰(zhàn)斗中如何!?可受傷?可收到驚嚇?!早就聽聞女子生性膽小怯懦,以前有被歹徒擄走的,即使救回來不是抑郁寡歡自殘,就是喪失神智!越想心中越發(fā)憤然,猶如油鍋嘭炸一般,焦灼萬分,雙眸愈發(fā)泛紅,紅纓槍在空中一晃:“該死匪賊!定要你們那命償還!”
“事到如今,及時找到小姐確保無憂才是正事!小將軍莫要急躁,且耐心等待!莫要著道!”一書生氣質的男子上前安撫道:“大將軍早已暗中布置妥當,已吩咐左峰將軍追蹤大頭目的足跡,目前正在后方全力搜查,定會給顧小姐一個交代!”
墨初知道他說的道理,但是真正涉及到了自己至親至愛之人,何人還能平穩(wěn)過渡、心平氣和談!
“架!”一匹俊馬,鬃毛閃亮,馬蹄猶如旋風!正由遠及近飛奔而來!后面緊跟著一眾侍從和打手的模樣!
“小姐呢?。啃〗闳绾??可有受傷?”馬蹄未停,人卻下馬跑至面前,聲音先傳人耳邊!
“少東家!”侍從高喊一聲,大手揮動!
慌張而至的金懷瑾再不復往日豐神俊貌、高貴典雅之風度!潔白如玉的面龐帶這風塵仆仆的灰塵與焦急,錦衣華服也在騎馬奔波中凌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