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洪的拳擊到楊楓身上時,楊楓才知道自己又錯了。
大洪這一拳的力量,已足以將一顆大樹擊斷。
“你錯了!”大洪不再出拳,凝視著楊楓。
的確錯了,楊楓強吞下口中鮮血,咬著牙,他受的傷實在不輕,楊楓的拳頭沒有擊退大洪,反而被大洪擊傷。
楊楓說:“你最厲害的不是大洪拳,而是你的一身橫練功夫,我的這兩拳對你毫發(fā)無傷?!?p> “你很有眼光,可惜遲了一步?!?p> 楊楓苦笑:“鐵布衫?金鐘罩?”
大洪不再隱瞞:“金鐘罩?!?p> 楊楓贊許的點點頭:“今天就讓我嘗試一下,能否破得了你的金鐘罩?!?p> 練這類功夫的大多都有一個氣門,只要找到這個氣門,他的功夫也就破了。
“這次你要小心了。”這句話說完,楊楓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擊,他不能給大洪喘息的機會,不能讓他出拳。
楊楓的拳太快,并且那兩拳給大洪造成的傷害也只有他自己清楚;雖然他金鐘罩很到火候,但畢竟是血肉之軀,所以大洪只有閃避。
擊左胸、右胸,擊兩肩、兩腰,擊小腹……的各處穴道。
楊楓每出一拳,大洪便后退兩步。
楊楓閃電般的十拳,大洪便閃電般的退了二十步。
楊楓突然收拳不動,不再出拳。
大洪看起來還是那么輕松自如,好像并未閃避楊楓那致命的十拳,他微笑說:“你找到我的氣門了?”
“沒有,你的氣門就像你身上隱秘位置上的一顆痣,只有你知道在什么地方?!?p> “但你現(xiàn)在看起來卻很開心,不像沒有找到的樣子?!?p> 楊楓的樣子的確很開心,隨隨便便的站在那里,似乎比大洪還要輕松。
大洪不解:“有什么值得你如此開心的?”
“難道你要我愁眉苦臉的,甚至哭起來?”
大洪笑了,他笑聲如洪鐘:“你這人很有意思,如果我們早相識一兩月,也許會成為朋友?!?p> 楊楓也大笑:“你很爽快,是我見到的所有人中最爽快的一個。”
“你不覺得說的太過分了?”
“絕沒有,”楊楓眼睛在發(fā)光,“所以我想與你交個朋友。”
“我是個潑皮無賴?!?p> “我是個強盜。”
“我們身份好像很般配?!?p> “的確?!?p> “但現(xiàn)在不行?!贝蠛檎f。
楊楓眼光又黯淡下來,他沒問為什么,在這時候問為什么已經是多余。大洪說不行就是不行,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簡單。
大洪似乎也覺得很無趣:“所以你最好盡早找到我的氣門,我不想你過不了我這一關。”
他說這句話,其實已將楊楓當作朋友。
楊楓站在那里,連手指都未動。
大洪有些惱火:“我的金鐘罩還未到家,不值得你動手?”
楊楓說:“迄今為止,我還未遇到第二個橫練功夫有你強的?!?p> 大洪臉上有了笑意,他這個人的確爽快,得意時會將得意之色完全顯現(xiàn)在臉上,惱火時會滿臉不高興,他不懂得隱藏自己的感情,他也從不隱藏自己的感情。
他說:“我相信你這次用不了十拳就會找到?!?p> 楊楓搖搖頭:“我自信再用一百拳也找不到?!?p> 大洪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你何不試試?”
“不必試了?!?p> “不必?”大洪說,“那你打算如何過我這一關?”
楊楓盯著大洪:“你的金鐘罩雖然頗具火候,無隙可尋,但你同樣有弱點?!?p> “哦?”
“剛才我共出了十拳,”楊楓說,“你只是后退閃避?!?p> “是的。”大洪說“你的拳頭雖破不了我的金鐘罩,但對我同樣有不小的震動?!?p> “你一共退了二十步?!?p> “好像是?!?p> 楊楓盯著他:“你是如何后退的,你自己一定很清楚?!?p> 大洪臉色有點變了:“至少比你清楚。”
楊楓笑笑:“你本就應該比我清楚,還有一點你也比我清楚?!?p> “哪一點?”
“你的弱點?!?p> 大洪笑不出來了:“什么弱點?”
“你后退閃避與別人不同,”楊楓說,“你退的時候總是左腿先退,右腳緊跟著收回?!?p> 大洪的額上似乎在冒汗。
楊楓接著說:“我擊你肩部時你這樣退,擊你腹部時你也這樣退,擊你腰部時你還是這樣退?!?p> 這樣退并沒有什么奇怪,但大洪就是認為不妙,他臉色變得更厲害,好像楊楓在揭他身上最隱秘的私事一樣。
“你已看出來了?”
楊楓點點頭,似乎已不想再說下去。
“你說,我不會在乎。”
楊楓點點頭,他覺得說比不說好一些,大洪也一定這樣認為,所以他只好說。
“你之所以這樣退,只是因為你的左腿比右腿有力,左腿比右腿靈便;由此推斷,我已看出你的右腳是你的致命弱點?!?p> 大洪渾身一顫,好像被針刺了一下:“你說我的弱點就是右腳?”
“是的?!?p> “你真厲害!”大洪忽然彎身挽起右腳褲管,“我這一條腿不僅僅是我的弱點,也是我的絕對隱私。”
這條腿亦不能說是腿,因為它根本就沒有肉,只有骨頭,小腿是這樣,大腿卻與常人無異。
每個人都呆住,沒有人知道這位以大洪拳聞名的潑皮街老大,竟然是個右腿殘疾的人,連與他朝夕相處的兄弟們都不知道。
但楊楓卻在與他交手的十拳中看了出來,這真讓人不得不佩服。
楊楓非但沒有高興之意,反而覺得很對不起他,因為他揭露了大洪的傷疤。
大洪并不怪他揭露了自己的秘密,他反而很佩服他。
“從七歲時,我就發(fā)覺這條腿有點不對,但我從不對任何人講,我開始隱藏,一直隱藏至今?!贝蠛槟樕弦延锌嗤粗?,殘疾人畢竟被人看不起,“于是我就舍命苦練上身功夫,來彌補這條腿的不足?!?p> “你做到了。”
大洪苦笑:“我是做到了,可又有誰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p> 對他來說,做事只能是事倍功半,絕不會事半功倍。
“你在十拳中就看出了我右腿有殘疾,我很佩服你?!?p> “我并未看出來,”楊楓也沒有先前那樣輕松,“我只覺得你的弱點就是在右腿?!?p> “只要你向我右腿擊上一拳,然后像死豬一樣趴在地上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每個人都以異樣的眼光盯著楊楓,似乎從未見過他似的。
楊楓說:“無論如何,我還是找不到你的氣門?!?p> 大洪嘆息一聲:“其實已沒有必要找了,因為你已經可以擊倒我,你已經能夠戰(zhàn)勝我了。”
做一件事,用的方法雖然不同,但只要能夠達到用樣的目的,就是好方法。
楊楓的方法就很好,很有效。
大洪身上的氣門就像大海里的一根針,而他右腿的秘密就像大海里的一顆石子,要在大海里尋得這顆石子雖不容易,但至少比尋找這根針要容易得多,這個比喻雖不怎么恰當,但至少已把這件事說得夠清楚。
大洪臉上雖無笑意,卻不悲哀,他本不愿與楊楓作生死比斗,他只是要給兄弟們一個交代,他與楊楓竟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并且敗在楊楓手中也并不是丑事,所以他看起來還是那樣的輕松:“我雖未把你打趴在地上,但也令你受了傷,這兩拳已足夠令你躺上兩三天?!?p> 楊楓揉了揉胸:“你那兩拳著實不好受?!?p> “你本不該這樣輕易受我兩拳的?!?p> “那只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有這樣的一身橫練功夫?!睏顥饔X得胸口還在隱隱作痛,“我以為我的拳頭能夠擊退你,這是我的疏忽?!?p> “有時疏忽就是死。”大洪說,“但你卻沒有死,那只是因為你的拳頭先擊中了我,你那兩拳同樣令我吃不消,所以最終輸?shù)倪€是我?!?p> 楊楓看著他,覺得他實在是在坦白,承認自己技不如人,在有的人認為是恥辱,但他卻不,這就是大洪。
“我輸了,”大洪并無失敗的消沉,“我本來應該走的,但我還想看看你如何對付這些要置你于死地的人?!?p> “那并不好看。”
“不好看的看起來反而更有味道?!贝蠛檎f,他忽然轉過身,面對他的兄弟,臉帶歉意地說:“我打不過楊楓,不能為兄弟們出氣,我已沒有資格做你們的老大。”
“不!你還是我們的老大?!彼男值芤黄鸾械?,“沒有人會反對你!”
“好!”大洪臉上又有了笑意,“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但你們要聽我的一句話?!?p> “當然是聽你的!”
大洪大聲說:“我們與楊楓之間的事,今天就這樣了結,以后你們再也不準向他尋仇?!?p> 過了半晌,才有七零八落的聲音響起:“是……”顯然這些人是極不情愿的。
楊楓聽著大洪給他兄弟們的講話,你覺得嘴里發(fā)苦,他突然想喝酒,為大洪而干。
“不行!”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個聲音,“他殺了我大哥,這個仇我一定要報?!?p> 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一個瘦高的年輕人。
大洪顯得極為不悅:“你說不行?”
“是我。”
“為什么?”大洪似已發(fā)怒。
“癩蛤蟆,”這人大叫,“我大哥癩蛤蟆就是被他殺死的。”
“癩蛤蟆?!贝蠛樗坪跽J得他,“他的武功比你強,他打不過楊楓,你花蛇又怎么行?”
花蛇冷笑:“不管行不行,我都要試一試?!?p> “好,你去?!贝蠛椴辉僬f話。
楊楓看著這個人,卻在想著癩蛤蟆,癩蛤蟆被他一棍擊碎膝關節(jié),還不至于斃命,但這人卻說他已經死了,看他的樣子不像是說謊。
楊楓問花蛇:“你要找我報仇?”
花蛇只是冷笑。
“你怎樣報?”
“刀?!被ㄉ咄蝗粡难g拔出一把尖刀,“殺人用刀最有效。”
楊楓眼中沒有刀:“你殺過人?”
“殺過。”花蛇說,“算上你已是第九個。”
“也許你這輩子只能殺八個人?!睏顥鞯脑捰幸环N莫名的壓力,“所以我勸你放下你的刀,你的手還可以做其他的事?!?p> 花蛇大叫:“現(xiàn)在我的手只能殺人!”
話剛說完,他就撲向楊楓。
看他的樣子的確殺過人,但他有沒有嘗過被人殺的滋味呢?
刀像一條毒蛇,直襲楊楓咽喉。
捉蛇楊楓很有經驗,五歲時他就捉過。
打蛇打七寸,捉蛇也應拿七寸,這條蛇的七寸就是這個人的手。
楊楓閃電般出手,便已擒住了他的脈門。
花蛇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另一只手突然又有一把尖刀,只不過這把刀不是刺向楊楓,而是刺向他自己,因為他知道,與其落在楊楓手中受折磨,還不如自己痛痛快快地了結了的好。
楊楓當然不會讓他死,癩蛤蟆的死他就很感慚愧。
他把花蛇右手一推,這人左手的尖刀就刺在右手的刀上。
“嚓”的一聲,他左手的刀竟然斷了,從中而斷。
楊楓松開他的脈門,將他一推,淡淡一笑:“你的刀不是用來殺人的?!?p> 花蛇也笑了,笑得陰沉可怕,只有陰險毒辣的人才有這種笑。
楊楓的心居然一跳,盯著他:“你的刀雖然鋒利,卻已斷了,它不夠耐用?!?p> 花蛇說:“我的這把刀就是這樣,因為它只能用一次。”
楊楓不解:“只能用一次?這一次若殺不了別人,那么死的就是你自己?!?p> “我現(xiàn)在還活得很好。”
“因為我還不想讓你死?!?p> 花蛇又奇怪地笑了,奇怪的盯著楊楓:“所以我會比你活得好,也要比你活得好,你不想我死,我卻要殺死你,因為你根本就不該救我。”
“我救錯了?”
“是的?!被ㄉ哒f,“你腦中閃過救我的念頭的時候,你就已經將自己推向了死亡的邊緣?!?p> 楊楓的臉色似乎變了變:“我不懂?!?p> “你說我這把刀為什么會斷?”
“因為它太剛太脆。”
過柔則廢,過剛則脆。
“錯了?!被ㄉ咚坪鹾艿靡?,“我這把刀只能用一次,我造這把刀的目的就是為了對付你,它雖不能用來殺人,但卻可以用來害人?!?p> 楊楓已經察覺到了不妙:“害人?”
“因為這把刀是空的,空的那部分裝滿了迷藥?!被ㄉ哒f,“半柱香的時間不到,你就會像死豬一樣趴在這里。”
楊楓雖在笑,但笑得已有些勉強:“我的確不該救你。”
花蛇大笑:“我知道你這個人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腸太軟,不夠狠毒,心太軟的人總是不長命的。”
“如果我剛才殺了你呢?”
“這世上沒有如果?!被ㄉ叨⒅鴹顥鳎坪蹩创┝藯顥鞯男?,“我剛才說過,你最大的弱點就是不夠狠毒,這個弱點已足夠讓你死上千百次?!?p> 楊楓長嘆一聲:“你真是我的知己?!?p> 花蛇大笑:“你死在我的手中,至少比死在汪捕頭手中的好,你也不算冤枉?!?p> 楊楓臉上顯出一種悲痛之色,沉默著,他眼中忽又閃過一絲希望之光:“我還有一柱香的時間?”
“恐怕只有半柱香的時間了?!?p> “我還有一件心愿未了,請你讓開。”
“我知道你要殺汪洋海?!被ㄉ咄蝗话延沂稚系哪前训哆f給了楊楓,“快去殺他,這是你最后的機會?!?p> “這是你最后的機會”,這句話就像一條帶刺的鞭子,鞭打著楊楓。
他緊握著這把刀,什么也不再想,一步步向汪洋??拷?。
楊楓也并不怪花蛇的手段過于狠毒,他理解他想報仇的那種急切心情。
楊楓也在報仇,只不過他是光明正大的報,兩人的方法不同,卻是為了達到同一個目的。
只要能報仇,就應該不擇手段。
楊楓忽然覺得這個人還有點可愛,他至少給了楊楓一個啟示:要報仇,心腸就不能太軟。
汪洋海似乎駭了一跳,但隨即哈哈大笑,由于掉了兩顆牙,嘴里有些漏風,所以笑聲有些難聽。
他說話的聲音也同樣難聽:“兄弟們,不用怕他,他現(xiàn)在已經中了迷藥?!?p> 他對他身邊的捕快下命令:“上去打斷他的狗腿,誰捉住了他,那幾百兩賞銀就是他的,到時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財物動人心,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人動了,動的不僅僅是捕頭,還幾個不知死活都潑皮無賴。
雖然楊楓手上有刀,似乎要不顧一切地作困獸之斗,但他們卻被萬兩白銀迷住了心神,甚至有的人希望楊楓會突然昏迷。
大洪看著他的這幾個兄弟,目中充滿怒火:“誰要是敢上去與楊楓為難,以后就不準再回潑皮街了。”
他的這幾個兄弟們看了他一眼,也僅僅是一眼,又朝楊楓逼去。
有了金錢,他們可以遠走高飛,誰還會在乎你一個潑皮街?
楊楓盯著握刀的右手,手指頎長,因用力而發(fā)白,這樣的手不像殺人的手。
他的確沒殺多少人,在他記憶中,除了幾個大奸大惡的人死在他手上之外,這只手并未多沾血腥。
但他現(xiàn)在看著這些人,卻想把他們一個個殺光,他們居然認為金錢比生命還要重要,這樣的人活在世上還有什么意義?
楊楓眼珠變得血紅,握刀的手更用力,他已決定不再手軟,然后他就向這些要錢不要命的人沖去。
吶喊聲立刻響起,他們?yōu)樽约褐麄冃枰職狻?p> 對付他們這些人,用不了多長時間,只用兩招就能解決一個,有時也許只用一招。
從交手的第一招,楊楓就看出對方的武功家數(shù),武功弱點,第二招就置之于要害之地,一刀一刀擊向他致命的弱點。
血開始流,這些人并沒有被嚇退,反而有增多的跡象。
——只有血才能激發(fā)他們的斗志,同伴的鮮血。他們卻不知道,他們自己也會流血。
汪洋海在一旁哈哈大笑:“楊楓,你的時間越來越少,你已經沒有機會了,你何必還要找那么多人陪你死呢?”
“的確,我何必殺這些人?這些人都是無辜的?!?p> 但情勢已容不得他思考,背上不知被什么東西刺中,一陣陣劇痛又使他出刀殺人。
現(xiàn)在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你不殺我,我就殺你,毫無退路。
血流得更多,大廳如同一個屠場,血腥氣彌漫整個大廳。
慘象令人慘不忍睹,可又有誰能阻止?
楊楓嘶聲大叫:“不要再來送死,我不想殺人!”
“不想殺?”汪洋海狂笑,“你已經殺了人,殺了很多,他們都是你殺的。”
“好,我就把你們全部殺光?!?p> 這句話一說完,又有三個人倒下。
突聽大洪大叫:“你們這群豬,你們當真以為錢比命重要嗎?沒有了命,要那么多的錢又有什么屁用?”
有人停下來了。
突然,一人趴在地上狂嘔,這人發(fā)瘋般在地上亂滾:“不要再打了,你們是豬,我也是豬,哈哈……豬,一群豬……”
住手了,每個人都已經住了手。
又有人嘔吐。
楊楓踩著這些人的血和自己的血,向汪洋海走去。
汪洋海開始后退,只退了兩步,突然將槍對準楊楓:“你再向前一步,我就開槍殺死你?!?p> “你敢!”楊楓依舊邁步,“他們流這么多的血,為的就是生擒我,問出武器的下落,何況我這十年強盜也不是白做的,在沒有知道我金銀財寶的下落之前,你最好不要開槍?!?p> 汪洋海不敢,每個人都瞪著他,他們口中雖沒說什么,但他們的目光已經顯示得足夠明白:如果你殺了楊楓,你就會比他死得更慘。
汪洋海的臉慘白,也許因為過于激動,他的聲音也在發(fā)抖:“我就留下你的狗命,就這樣一槍斃了你,也太便宜你了?!?p> 他突然大聲說:“拿刀來!”
這句話他說得很干脆,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決心與楊楓作一死戰(zhàn)。
刀已在他手中,一把劊子手才用的鬼頭刀,他握刀的手發(fā)顫,他明知道自己絕對不是楊楓的對手,他只是希望盡量拖延時間,希望楊楓能及時昏迷倒下。
楊楓不再說話,迅速向他進攻。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已經開始感覺頭發(fā)昏了。
若不能在十招之內殺掉他,也許就永無機會了。
楊楓不再留情,出手全是殺招,是他的平生精髓。
汪洋海只是閃避、后退、守,他在拖延時間,這是他唯一的求生希望。
只要他盡量拖得一分一秒,死的就可能是楊楓而不是他。
一把一九斤重的鬼頭刀舞得密不透風,他自己也感覺不錯。
只可惜楊楓的刀就像一把錐子,專門尋瑕抵隙的錐子。
汪洋海并不如楊楓想象中那么厲害,三招,只用三招,楊楓就一刀刺在他的臂上。
鬼頭刀落地的同時,他的人也就地一滾,球一般的滾開。
汪洋海邊滾邊叫:“快來救我!”
沒有人救他,他這次是死定了。
施威看著他的膿包樣,恨不得一腳踢死他,但無論如何他都是自己未來的女婿,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楊楓殺死。
“申飛,開槍殺了楊楓,快!”
他沒有聽見槍聲,卻聽見陳晉爵說:“剛才他出去以后,就一直沒有回來。”
“快去找他,”施威說不出的焦急,“要快,知道么?”
看著陳晉爵的背影消失,施威的心也就涼了。
無論多快,申飛趕到這里,見到的也只不過是一具死尸,汪洋海這次是死定了,任何人都救不了他。
楊楓的身子忽然晃了晃,他的頭暈得更厲害,連眼睛似乎也快要睜不開了。
他突然一揮刀,一刀向左手食指劃過。
刀果然鋒利,手指頭從第一關節(jié)處斷掉。
指頭落地時,他才覺得一陣劇痛。
——疼痛最能令人清醒,楊楓穩(wěn)住身子,一晃身就到了汪洋海身前。
只要能殺死汪洋海,能為小蝶報仇,他連生命都不在乎,一根小小的手指頭,又算得了什么?
汪洋海剛站起身,又看見楊楓在自己眼前,這一驚竟然讓他驚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楊楓一刀刺來,他居然不知道閃避。
汪洋海一聲慘叫,就像一條毒蛇咬住了一只野狗的咽喉所發(fā)出的那種叫聲。
這一刀只是刺在他的肩上,并非楊楓手下留情,而是楊楓頭昏眼花得什么也看不清了。
楊楓拔刀,他知道自己立刻有昏倒的可能,這就像孕婦的分娩,是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擋的。
刀留在了他的肩上,楊楓的手軟軟的垂下,他全身的力量奇跡般消失,連拔刀的力量也沒有了。
那邊的花蛇突然開口:“楊楓,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p> 他得意洋洋的說:“我這個迷藥發(fā)作時,最先是頭腦發(fā)昏,再就是眼睛發(fā)黑,什么也看不見,到了最后,全身力量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你連站也站不穩(wěn),就像一只死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p> 楊楓還能聽見他說的話,他現(xiàn)在什么也不想,只想一口咬在汪洋海的咽喉上,用盡最后一分力氣將他咬死。
他向汪洋海倒去,他的嘴正好貼在汪洋海的咽喉上,但他還是沒有將他咬死,因為他連張嘴的力量也沒有了。
楊楓感到一陣強烈的絕望感,他很少有這樣的絕望。
他認為人活在這世上,就不能悲觀,更不能絕望。
但現(xiàn)在他卻徹底的絕望。
以前有小蝶,在他灰心絕望時,他就會想到小蝶,心中就生起了希望;在他受盡白眼唾棄時,還有小蝶理解鼓勵他;在他帶著疲憊的身子和受傷的心,回到小蝶身邊時,會有小蝶的柔情蜜語安慰他。
但現(xiàn)在不同了,小蝶已經死去了,帶走楊楓所有希望和勇氣死去。
在他被人當成野狗圍在墻角亂打時,沒有人會傷心,沒有人會憐憫他,會同情他。因為他是大盜楊楓,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他是完全被孤立的。
他之所以活到現(xiàn)在,就是因為他要報仇,不能為小蝶報仇,他就無顏去見小蝶。
但現(xiàn)在他卻沒有機會了。
“為什么?為什么上天總是捉弄我?總是在關鍵時刻令我失去機會?小蝶,我已經不能為你報仇!”
然后他就倒在地上,軟軟的爛泥般癱軟在地。
過了很久,汪洋海確定楊楓確實被迷倒后,他才回過神來,他忽然變得像個兇神,一腳踢在楊楓腰間:“死狗,起來呀,快來殺我呀!哈哈……兄弟們,快過來打他,只要留下一口氣,無論怎么打我都不在乎?!?p> 他的話就像是一道命令,立刻就有十余人領命,蜂擁而至。
棍子拳腳雨點般落在楊楓身上。
這些人剛才被楊楓嚇破了膽,現(xiàn)在自己的拳腳落在楊楓身上,心中有一種莫名的快意。
極度的疼痛是昏迷的解藥,楊楓雖沒有力量,卻有了知覺,他似乎聽到了自己骨頭的碎裂聲。
他想掙扎,掙扎著站起來,要死也要站著死。
可是他不能,他已沒有了力量,掙扎的力量也沒有。
這些人像踢球般將楊楓踢來踢去,楊楓已經不成人形。
突聽一人大叫:“放開他,你們這群瘋狗!”
這個人沖過來,一腳踢翻了一個人,一刀刺在另一個人的屁股上,再一刀削斷了一個人的手腕。
汪洋海大喝:“你瘋了?難道你不想為你的大哥報仇了嗎?”
這人又一刀刺退了另一個人,這些人立刻后退,沒有人愿意挨他一刀。
這個人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我當然要報仇,但我并不想他被你們如此侮辱,他畢竟是大盜楊楓。”
汪洋海冷笑:“你不要忘記,楊楓變成這個樣子,你的功勞最大。”
這人低聲嘆息:“是的,如果不是我迷倒了他,就算是一百個你們也不是他的對手。”
這人竟然是用迷藥迷倒楊楓的花蛇。
“你想怎么樣?”
花蛇看了楊楓一眼,把手中的刀一揚,說:“我要殺了他?!?p> “就是現(xiàn)在?”
花蛇冷哼。
汪洋海又問:“剛才他中迷藥的時候你為何不殺他?”
“那時我不是他的對手,”花蛇很坦蕩,“何況,我還要給他最后一個機會,完成他的希望,讓他殺了你?!?p> 汪洋海恨恨的說:“只可惜他現(xiàn)在已經失去這個機會?!?p> “所以我這個時候殺他,是最有利的時機,”花蛇看著楊楓,目中不知是什么表情,“誰都看得出,他現(xiàn)在已經全無反抗之力?!?p> 汪洋海笑了:“你認為我會讓你殺他?你問一下,這里有誰會答應你殺楊楓?”
“不能讓他殺楊楓……”
“殺死這個瘋子!……”
“你聽,沒有人答應你?!蓖粞蠛5穆曇敉蝗蛔兊煤芾涞?,“你最好立刻離開這里?!?p> 花蛇面無表情,說:“我需要提醒你一件事?!?p> “什么事?”
“我既然能迷倒楊楓,就也能迷倒你?!被ㄉ哒f,“并且,我可以讓他立即清醒,我知道你最不希望他清醒的?!?p> 汪洋海的臉色忽然陰了下來:“你居然敢威脅我。”
“我只不過是說的事實而已。”
他的確是說的事實。
汪洋海說:“你要殺楊楓,應該先請示施知府?!?p> 花蛇立刻冷冷的盯著施威,毒蛇般的目光盯著他。
施威咳嗽兩聲,沉吟半晌才說:“楊楓作惡多端,殺人無數(shù),將他千刀萬剮也不足以抵其罪,但就這樣一刀殺了他,豈不是太便宜了他?”
“你是貪圖楊楓的武器和財寶,”花蛇的話一針見血,“所以你也不希望楊楓現(xiàn)在就死去。”
施威咳嗽兩聲,不開口。
汪洋海突然說:“你要殺他,就立刻過去殺,不過我也得提醒你一下,倘若楊楓突然醒來,死的就是你了。”
“醒?你認為我的迷藥只能迷倒一只螞蟻嗎?我告訴你,我這些劑量的迷藥足可以迷死一頭大牯牛,楊楓若能醒來,不用他動手,我自己就已經一頭撞死了?!?p> “好,我相信你。”
“你本就應該相信?!?p> 這句話一說完,花蛇就已經向楊楓走去了。
楊楓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與死無異。
昏迷本就是暫時性的死。
花蛇在楊楓身邊站定,看著楊楓,看著他的刀。
這次他的刀不再是空心的刀,一次性的刀,要殺人就要用真正殺人的武器。
花蛇盯著楊楓,目中不知是種什么表情,不知是喜樂還是哀愁。
“楊楓,你不要怪我,此時殺了你至少比你受屈辱的活著好,你的仇只好等來世再報了?!?p> 他緩緩的舉刀。
一道閃電劃過,他的刀居然比閃電還要耀眼。
他不再說什么,一刀對準楊楓的心口刺下。
心口是一刀致命的地方,被殺的人不會有什么痛苦。
他殺楊楓只是為大哥報仇,他不想給楊楓增加痛苦。
楊楓還是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不知道死神已經向他逼近。
一刀刺下,對準了楊楓心口。
刀至中途,突聽一聲大喝:“誰敢殺他!”
接著一聲槍響,殺楊楓的花蛇倒下,而花蛇剛才站立的地方,又多了一個人,來人隨著他的大喝就已經出現(xiàn)。
來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花蛇,把目光轉向汪洋海,冷冷地說:“你開槍殺了他?!?p> 汪洋海哈哈大笑:“是我殺了他,因為他不死楊楓就得死,兄弟們,你們說。你們希不希望楊楓死在他手里?”
“當然不希望?!?p> 汪洋海得意的說:“你聽,沒有人愿意楊楓被他殺死,所以死的只好是他了?!?p> 來人說:“他的確該死?!?p> “但我卻沒有死?!边@句話是倒在地上的花蛇說的。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花蛇的確還沒死,他已經坐了起來。
汪洋海并沒有吃驚的表情,他還是很得意:“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死的。我對我的槍法一直很有把握,剛才被他一聲大喝,子彈射偏了一點,但這并不重要,這一槍還是可以要了你的命?!?p> “是嗎?我不相信?!闭f著他已站了起來,不過站得很勉強,汪洋海說得不錯,花蛇傷并不輕,他的時間已不多。
花蛇咳嗽著,血絲從他嘴角沁出,他凝視著來人:“你是來救楊楓的?”
來人點點頭:“是的?!?p> “你是他的什么人?”
“朋友。”
“楊楓好像沒有朋友?!被ㄉ哒f,“更沒有你這種朋友。”
來人面無表情:“從前沒有,現(xiàn)在有?!?p> 花蛇冷笑:“你有把握救他?!?p> “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p> “楊楓現(xiàn)在已與廢人差不多,”花蛇說,“我說廢人的意思就是說他與死人無異,要把一個死人從這里帶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p> 來人說:“我看得出他是中了迷藥?!?p> “他的確是中了迷藥,我的迷藥足可令他沉睡三五天?!?p> “我看得出,”來人說,“你當然有解藥?!?p> “我有?!?p> “你會不會給他?!?p> 花蛇冷笑:“你這句話問得有點蠢?!?p> 他當然不會給楊楓解藥。
來人笑笑。
花蛇說:“難道你想逼我交出解藥嗎?”
來人盯著他:“你看我會是這種人嗎?”
花蛇搖頭:“我看不出來?!?p> 來人說:“我不會逼你,何況我也不需要你的解藥?!?p> “不需要?”
“我有辦法讓他醒過來。”
花蛇滿臉的不相信。
來人說:“也許我的解藥比你的解藥更有效?!?p> 花蛇更不相信,他對他的迷藥很有信心,他相信這世上能解他這個迷藥的只有兩個人,一個就是制造這個迷藥的人,另一個就是他自己,只可惜那個人已經死了,在他制出這迷藥的解藥時,就被花蛇用來試驗迷倒之后殺死了。
來人說:“你不相信?”
花蛇說:“完全不信?!?p> “好,我就讓你見識見識。”
來人走到楊楓身旁,彎腰去提他。
“不準動他!”
隨著喝叫聲,已有兩人撲向來人。
來人依舊去提楊楓,突然刀光一閃,再一閃,慘叫聲同時發(fā)出。
慘叫發(fā)出后就倒下,倒下就再也不動,他們已經斃命。
大洪突然說:“你不是中國人,你是日本人。”
來人冷冷的盯著大洪,冷冷地說:“是的,我的確是扶桑本土浪人,狂浪派第二代傳人,伊二郎?!?p> 大洪臉色忽然變了,顫聲說:“你就是伊二郎?”
“不錯?!币炼傻穆曇衾淙绲朵h,他的目光也如刀鋒,他正凝視著他的刀,冰冷刀鋒,“我的刀法叫狂浪刀法。”
“我聽說過?!贝蠛檎f,“我還聽說閣下三年前曾與楊楓比斗過,卻敗在楊楓手中?!?p> 伊二郎刀鋒般的目光轉向大洪:“你知道的并不少?!?p> “我還知道你們約了今年的八月十五再次比斗。”大洪的眼睛也盯著伊二郎,毫不畏怯,“你來救他,就是為了這次比斗,而不是因為他的武器和財富?”
伊二郎臉色忽然變得很冷:“你看我像是貪圖錢財?shù)倪@種人嗎?”
大洪凝視著他,搖搖頭:“我看不像?!?p> “今天已是八月初五。”伊二郎說,“還有十一天就是我們的比斗之期,我不想這次的比斗成為戲言。”
大洪說:“君子重約,希望你能救走他?!?p> “我一定會救走他的?!?p> “你要救他就必須先解掉他的迷藥?!被ㄉ叽叽僦?,因為他不能等了,他立刻就會死去,在他臨死之前,他還想看一看伊二郎是否能解他的迷藥。
伊二郎提起了楊楓,這次沒有人阻攔他,阻攔就是死,他的刀法實在是太快,太古怪。
伊二郎提著楊楓,一步步邁向廳外。
人群自然分開,閃出一條路來。
現(xiàn)在本是他們動手的最好時機,但沒有人動手,一個也沒有。
伊二郎在廳檐停下,讓房頂流下的水沖在楊楓的頭上。
他從身上掏出一個瓷瓶,從瓶里倒出兩粒紅色藥丸,和著雨水塞進楊楓口中,然后便提著楊楓回到廳內。
“怎么樣?”花蛇的臉全無血色,但他最關心的不是他的性命,而是伊二郎能否解他的迷藥。
伊二郎的聲音充滿自信:“我敢保證,半柱香的時間不到,他就會完全清醒?!?p> “半柱香?”花蛇喃喃自語,“對我來說已經太長了?!?p> 他突然大笑:“我不會相信你的鬼話,沒有我的解藥,楊楓是不會醒的,他是不會醒的!”
“你為何不靜下心來看著呢?”
“也許我等不及了,半柱香的時間居然太長,這對我簡直是個天大的諷刺?!?p> “你若真的想看楊楓是否會醒來的話,就應該拿出全部的勇氣活下去?!?p> ——你若想做成功某一件事,雖然成功的機會不大,但只要用盡全部身心熱情去做,成功的希望就會大得多。
這個道理花蛇懂,所以他等到了楊楓清醒的時候。
躺在地上的楊楓突然動了一下,動的右手,只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的左手又動了,他左手搭在右手上,臉上已有苦痛之色。
他的右手已被打折,他聽到的骨頭碎裂聲就是他右手發(fā)出的。
花蛇的表情古怪之極:“你的解藥是哪里來的?”
伊二郎淡淡地說:“當然是我自己的。”
“你也有?不會的……”花蛇聲音低沉,他死也不相信伊二郎會有他的解藥,絕不相信。
伊二郎淡淡的笑了笑:“我這解藥并不是你的那種,我這是興奮劑,雖不是你的迷藥的解藥,但令人清醒卻比你那種解藥還要有效。”
花蛇已經聽不清了,他眼珠瞪得大大的說:“我希望你能將楊楓救走,我殺不了他,但也不希望他死在別人手中。”
“我一定會救走他!”
花蛇還是沒聽見,因為他已經死了,真正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