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楓臥在馬車?yán)?,緩緩的酌酒,諦聽車外的嘈雜聲音,打發(fā)這枯燥乏味的漫長旅途。
沉穩(wěn)的“嗒嗒”馬蹄聲清脆,“轔轔”車輪聲尖銳,鞭梢飛舞聲細(xì)長,老車夫駕馬的吆喝聲,這些聲音混合在一起,居然成了一支優(yōu)美動聽的樂曲,伴隨著楊楓一路前行,聊以解悶。
馬車前行了兩日,楊楓離小蝶越來越遠(yuǎn),對她的牽掛之情也愈加濃烈。
“小蝶也一樣,同樣在牽掛著我?!?p> 若不是為了今后能和小蝶平平靜靜的過日子,楊楓決不會離開小蝶,她已有了他的骨肉。
想到自己有了孩子,楊楓就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充實(shí)和愉悅。這已經(jīng)觸動了他心中最柔弱的地方。
試想,一個流浪天涯的浪子,忽然間自己有了一個孩子,這能不令人開心異常?
妻子和孩子成為了他唯一的牽掛,只因這一點(diǎn)就會改變他這一生。
他流浪江湖的一生,將會因他的妻子和孩子改變。心不再流浪,身不再漂泊,浮萍生了根,老樹發(fā)了芽。有了新的希望,新的目標(biāo),新的開始,新的人生,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真是想想就開心。
前行的馬車陡然停下,楊楓手一挽,杯中酒才未濺出。
楊楓心中暗想,可能又有麻煩了。
老車夫的話證實(shí)了楊楓的猜測,老車夫那蒼老而帶有憤怒不平的聲音說:“那位姑娘好像遇到了強(qiáng)盜?!?p> 楊楓苦笑:她遇見我就是遇到了強(qiáng)盜。
車簾被拉開,陽光照進(jìn)車內(nèi),照在楊楓略顯疲憊的臉上。
陽光溫柔燦爛,正是黃昏來臨前的夕陽。
將要落山的夕陽照射在前方的一個土丘上,把本來很小的土丘,影子卻拉得很長,影子被拉得更長的是幾個人,幾匹馬背上的人,土丘上的馬。
楊楓首先看見的就是五匹馬和馬背上的五個人。
馬顯然是駿馬,人顯然是騎馬健手。
最前邊那匹馬前腿騰空,后腿立身,于是馬影和人影就被拉得更長。
長長的馬影下,果然有一個女人,一個披頭散發(fā),狼狽逃竄的女人。
馬的兩只前腿影子正踏在這個女人身上。
女人狂奔,朝楊楓乘坐的馬車奔來。
馬騰空而起,躍下山丘,朝女人追了過來。
兩條腿的人怎跑得過四條腿的馬?只不過眨眼功夫,馬就奔到女人身后。
也許女人已精疲力盡,她撲倒在地。
五匹馬圍著女人打著圈,馬背上的人哈哈大笑。
“七哥,這女人還挺烈的,居然跑了這么遠(yuǎn)。”一匹黃膘馬背上的矮漢子說。
“她的腳還是沒有我們的馬快,”一匹黑馬上的瘦個子說,臉帶邪笑,“阿強(qiáng),去把她扶到我的馬背上來,別讓我們未來的寨主夫人蘇雪姑娘受苦了,不然以后就有我們苦頭吃?!?p> 五人又大笑,跳下一個年輕人徑直去扶那仍躺在地上的叫蘇雪的女人。
蘇雪破口大罵:“你們這群強(qiáng)盜,放我走!”
“哈哈,走?你想得倒美,還是乖乖的回去做我們的寨主夫人吧!你知道嗎?我們青云寨寨主一表人才,年輕有為,你能夠找到這樣的如意郎君,真不知道是上輩子積德燒了多少高香了?!?p> 年輕人彎身就去扶她。
突然一道白光直襲年輕人面門。年輕人大驚,他怎么也沒料到這荒山野嶺竟伏有高手。
其他的人也未料到,眼看年輕人受襲,竟來不及出手相救,哪知那白色物事只在年輕人面門旋了一圈就落了地。
原來那只不過是只酒杯,杯內(nèi)居然還有酒。
他們回首四顧,竟不知何時身后已多了一輛馬車。
車上走下個年輕人,手中有只酒杯,這人當(dāng)然是楊楓。
夕陽灑在他的臉上,滿臉疲憊,滿臉冷漠與無奈。
他本不想管閑事的,但他又不得不管,因?yàn)樗荒埽荒苎垡娨粋€大好姑娘被強(qiáng)搶去當(dāng)什么寨主夫人而置身事外,這不是他的行事風(fēng)格。
他自己雖是強(qiáng)盜,但從不搶女人——他只是偶爾“偷女人”。
他偷得正大,搶得光明,因?yàn)樗谴蟊I,大盜楊楓。
但這些人就有所不同,他們搶東西只要能搶得到手,他們是不擇手段的,因?yàn)樗麄兪切?qiáng)盜。
楊楓舉杯,飲盡,臉上冷漠之色更重。
被稱為七哥的瘦高個雙手抱拳,用老江湖的語氣說:“在下青云寨的七當(dāng)家老七,不知這位大俠有何指教,在下謹(jǐn)心領(lǐng)教?!?p> 楊楓仰望蒼穹,天色逐漸變得迷蒙灰暗,正如他的臉色。
七哥還是耐著性子,沉聲道:“大俠莫不是瞧不起我們青云寨么?”
果然不愧是個當(dāng)家的,說話頗有用心。楊楓若再不回答,就是瞧不起整個青云寨,勢必會激起寨中人的公憤,這樣他們就會全體出動,找楊楓要個面子。
楊楓微微一笑:“‘大俠’兩字愧不敢當(dāng),我更不敢亂加評點(diǎn)?!?p> “剛才這只酒杯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只是認(rèn)為做事不應(yīng)強(qiáng)人所難,既然這位姑娘不愿做你們的寨主夫人,你們就不應(yīng)強(qiáng)迫她,要知道這種事是勉強(qiáng)不得的?!?p> 地上的女人面帶感激的看著楊楓。l
“這么說你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要英雄救美了,”七哥冷哼,“好,阿強(qiáng),你稱稱這位英雄的斤兩,看他夠不夠格?!?p> 阿強(qiáng)立刻應(yīng)聲冷笑:“好,今天我要把硬充英雄好漢的人變成趴在地上起不來的狗熊?!?p> 一個人的腹部被砍上幾刀后,他就會變成狗熊躺在地上。
不知何時,阿強(qiáng)手上已多了一柄奇形怪異的刀,怪刀在夕陽照耀下閃著紅光,就像沾上了一層血。
他狠狠地朝楊楓砍去。
楊楓目中有了悲哀之意,不知什么時候他手里也有了一只酒壺,一只銀酒壺,他就用酒壺迎了上去。
刀砍在銀壺上,發(fā)出一連串聲音,居然很動聽,正如銀鈴在搖。
可惜這種情況下不能認(rèn)真聽,現(xiàn)在是玩命的時候。
銀鈴般的聲音忽然消失。
眾人從動聽的鈴聲中驚醒過來,然后他們就看見了阿強(qiáng),阿強(qiáng)就像一只狗熊趴在地上。
楊楓愛撫的撫摸著銀酒壺,就像一個古董商在品評鑒定一只古瓶那般細(xì)致,好像生怕砍壞了他的酒壺。
刀很鋒利,砍的刀痕也很深,但并未被砍破,因?yàn)槔锩孢€有酒,半滴也沒漏,只是被楊楓倒在酒杯,被他一口飲盡。
七哥怔住,阿強(qiáng)與楊楓交手,他居然連看都未看清,阿強(qiáng)就已倒在地上。
他用的是什么功夫?他是什么人?
他看不出,他也想不出。
楊楓盯著這些人,目中只有怒氣,卻無殺氣。
他還未怒到想殺人的地步。
七哥膽子壯了些,飛身下馬,大聲說:“讓我來會會你!”
楊楓眼中帶有贊嘆之意了,他從這人下馬的姿勢就看出,這人功夫不錯,尤其是下盤功夫。
這人身子敏捷矯健,下地沉穩(wěn)無聲,如一片樹葉飄落在地,又如一方磐石擺放在地。
楊楓的贊嘆之意變?yōu)橘澰S之意,表示他接受挑戰(zhàn)。
七哥束腰緊身,朝楊楓攻來,他赤手空拳,他竟不使用兵器。
他只用他的手和腳,也許他的手腳比刀槍之類的武器還要厲害。
楊楓也棄舍了作武器的酒壺,他也赤手會這七哥,他是死也不肯占人便宜的。
七哥目中也有了贊嘆之意。
江湖中人講的公平公正,比在法庭打官司還要真確。
只要公平公正,勝又何妨,敗又何妨?
趕車的老車夫懶散的坐在馬車上,注視著場中的拼斗,看他的樣子,就像一個很愛看又很會看戲的老翁。
這種江湖爭斗若也算是戲,那他究竟看了多少場戲?
他的表情時而贊嘆,時而怨憤,時有遺憾。是不是他認(rèn)為這場戲演得不夠精彩,還是角色沒有配對?
不管怎么說,老車夫足可成為一流的品戲?qū)<?,一流的評戲?qū)<摇?p> 老人目中贊嘆之意越來越強(qiáng),不住的微笑點(diǎn)頭,場中的比斗也許已到高潮。
楊楓與七哥交手幾招就覺得七哥也并不怎樣,只是比他的手下強(qiáng)了幾分而已。
這七哥顯然是這幾人中的頭領(lǐng),楊楓并不想令他難堪,與他磨蹭一刻,竟把七哥送回他騎來的那匹黑馬上了。
七哥正要躍身下馬,突覺不對?!烤故裁床粚??原來在打斗之際他的褲腰竟被對手解了。
七哥大驚,繼而臉一紅,抱拳道:“大俠武功了得,令人欽佩,能否賜教大名,他日再來討教。”
楊楓望著天邊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目中忽然閃過一絲笑意:“一個匹夫不必報(bào)名,你就轉(zhuǎn)告你們大寨主季長青,說我他日有機(jī)會一定進(jìn)寨叨擾?!?p> 七哥一怔:“閣下認(rèn)識我們的大寨主?”
楊楓笑笑:“你回去之后自然清楚。”
七哥冷哼一聲,呼叫眾手下,帶著滿腹疑惑打馬而去。
老車夫與地上的蘇雪也是滿臉疑惑,這人居然認(rèn)得青云寨大寨主,他究竟是什么人。?
其實(shí)這也并不奇怪,一個四處流浪的浪子,認(rèn)得的人是不是比較多?
有了風(fēng),微微的熱風(fēng),風(fēng)中還有一股淡淡的胭脂香味。
蘇雪已來到楊楓身前,妊娠一禮:“多謝大俠出手相救,小女子有禮了?!彼穆曇舯葎偛帕R人要好聽得多了。
楊楓雖很冷漠,但對女人卻是很熱情的。
楊楓笑道:“路見不平,就應(yīng)拔刀相助,這算不了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大俠······”
蘇雪也笑了:“恩人說笑了,小女子剛才見恩人的功夫了得,不是大俠是什么?”
她的意思就是說功夫好的救了她的就是大俠。
楊楓仍笑道:“我說的是真話,我不是大俠,我也只不過是個強(qiáng)盜而已?!?p> 蘇雪不笑了,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緊盯著楊楓:“強(qiáng)盜?你也是強(qiáng)盜?我豈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楊楓心被刺痛:“我是強(qiáng)盜。”
蘇雪眼中恐慌之意更強(qiáng),她好像很委屈,她怨聲說:“那你剛才為什么要救我?”
“我不該救你?”楊楓又好氣又好笑,他真的笑了起來,“你想去做寨主夫人?”
你救了一個人,這人不但不感謝你,反而兇巴巴的問你為什么救他,你就應(yīng)用這句去反問他,他就無話可說了,因?yàn)楹苌儆腥藭f你不該救他的。
蘇雪不說話了,她已默認(rèn),她若想做寨主夫人,又怎會逃出來?
夕陽已落,已是黃昏。
老車夫吹著口哨,飛舞馬鞭,催促著楊楓上車出發(fā)。
楊楓轉(zhuǎn)身就要上車,竟不再理她。
蘇雪大急:“你,你就這樣走了?丟下我一走了之?”
楊楓已挽起窗簾,說:“是的,我已經(jīng)錯過宿頭,不想在這荒山野嶺喂狼?!?p> 蘇雪四下望了望,好像看見了狼,她大聲叫道:“你不管我了?”
“你要我怎么辦?”
“我,我要離開這里,你至少應(yīng)載我一程,帶我走?!?p> 楊楓已上了車:“你不怕我這個強(qiáng)盜?”
強(qiáng)盜至少比狼好一點(diǎn),強(qiáng)盜不會吃人。
“不怕?!碧K雪攏了攏頭發(fā),“況且你也不會對我怎么樣?!?p> “你這么信任我?”
“當(dāng)然信你,你雖是強(qiáng)盜,卻與別的強(qiáng)盜很不同。”蘇雪說得很神秘。
楊楓苦笑。
老車夫說話了:“我是個車夫,與別的車夫也很不同?!?p> “什么不同?”蘇雪有點(diǎn)好奇,睜大了眼睛問。
老車夫說:“我這個車夫不愛拉女人,我也從未搭過女人。”說完,他的鞭子就抽在馬屁股上,馬吃痛領(lǐng)命,馬車立刻前行。
蘇雪覺得莫名其妙,這是什么狗屁規(guī)矩,簡直聞所未聞,狗屁不通。她睜大的眼睛紅了,簡直要流下淚來,她邊追邊喊:“老伯伯,你行行好,就破例一次吧!”
“不行?!崩宪嚪驊B(tài)度堅(jiān)決,鞭子抽得更用力,“我若破例一次,就與別的車夫相同了?!?p> 這個理由足夠充分,要與別人不同,就不能有一絲相同,他若拉了一次女人,哪怕只有這一次,就說明他與別的車夫相同了。
一次就已足夠說明問題。
“我也的確是真正與別的強(qiáng)盜不同,別的強(qiáng)盜搶女人,我卻要救女人?!睏顥髟捨凑f完,就躥出馬車,一下抱起趕來的蘇雪,又三跳兩跳趕上馬車躥進(jìn)了車。
老車夫長嘆了口氣:“遇上你這樣的顧客,我實(shí)在倒霉,再加上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唉!”
“叭”的一響,馬鞭抽在馬屁股上,他將怒氣發(fā)泄在了馬身上。
馬跑得很迅速,蘇雪的呼吸也很迅速,她的心跳也一定很快,剛才是不是真的嚇壞了她?
也許并未嚇著她,因?yàn)樗穆曇粢廊贿€很鎮(zhèn)定。
她說:“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你不過是故意急急我罷了?!?p> 楊楓問:“我為什么要急你?”
“因?yàn)槲疑鷼庵钡臉幼雍芎每?。”蘇雪嬌羞的說,“很多人都這樣說的?!?p> 其實(shí)她這時就很好看,不知她生氣的樣子比現(xiàn)在好不好好看些?
楊楓嘆了口氣:“可惜我剛才并未看見?!?p> 蘇雪同情的說:“我也覺得可惜?!?p> “其實(shí)也并不可惜。”楊楓忽然一下抱起她,就要把她扔下車去。
蘇雪大駭,尖叫了起來,瞪著楊楓:“你這個瘋子,快放下我!”
“好,我放下你?!睏顥骶挂阉畔萝嚾?。
“不要,不要放!”蘇雪閉上眼睛,呻吟著說。
路旁的樹向她涌來,嚇得她渾身酸軟。
“你這人有毛病沒有?你再說一遍,究竟是放還是不放?!睏顥骱苷J(rèn)真地問。
蘇雪的聲音就是討?zhàn)垼骸澳惆盐曳诺杰嚴(yán)锇?!?p> 楊楓很聽話,果然把她放進(jìn)了車?yán)铩?p> 蘇雪兩頰霞紅,胸脯不斷起伏,就像一只兔子在一蹦一跳的。
楊楓又嘆了口氣:“你果然沒有騙我,你生氣的時候?qū)嵲诤每础!?p> 楊楓還在看她,看她生氣的樣子,她還在生氣。
“我再騙人也不會騙救命恩人,是不是?”蘇雪聲音輕柔,就像一只撒嬌的小貓。
“是。”楊楓點(diǎn)了點(diǎn)頭。
確切的說,這并不是點(diǎn)頭,而應(yīng)成為鞠躬,因?yàn)樗念^不但垂下,連腰也彎了,彎得很厲害。
他是不肯彎腰的,在蘇雪面前為何要鞠躬?
若不鞠躬,也許楊楓同樣要生氣了。
任何一個人被自己救了命的人打成豬八戒,他都會忍不住生氣。
楊楓剛剛點(diǎn)頭的時候,蘇雪的右手就一掌向楊楓臉上抽來。
她的動作迅速,力道也不小,還有一股輕微的風(fēng)聲在她掌縫響起。
若被這一掌拂中,不變成豬八戒才怪。
可惜她打的是楊楓,對她的猝然發(fā)難,別人不能避開,楊楓能。
蘇雪臉上露出笑意,眼看這個戲耍自己的強(qiáng)盜就要變成豬八戒,她開心極了。
但她并未打中楊楓的臉,卻拍在了他的手上。楊楓的頭垂下去,剛避開這一掌,又用自己的手接住她的手。
她的手柔軟細(xì)膩,手指細(xì)長。
楊楓盯著她僵笑的面容,笑道:“你還是騙了我!你這么柔軟的手,不是用來扇男人的耳光的。”
蘇雪恨恨的瞪著他,瞪了半天,僵笑的面容逐漸松弛,她冷哼一聲:“你不是同樣沒相信我?”
“我怎么沒相信你?”
“你相信我,相信我又怎會避開?”
“我不該避開你?”楊楓大笑,“我被你打成豬八戒后,你才相信我?”
蘇雪沒有說話,她的意思就是這樣。
楊楓又嘆了口氣:“既然你仍信不過我,你就下車吧?!?p> 蘇雪垂下頭,哽咽著:“難道你舍得讓我被狼吃掉?”
像她這樣的美女人,若被狼吃了,簡直是世上男人的一大損失。
楊楓仍在嘆息:“我怎么舍得,若舍得,我又怎會救你?”
的確,這已是最好的理由。
蘇雪不再說話,仍低頭哽咽。
楊楓也不開口,這個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緘口不言。
天已黑了下來,車也停下不前。
楊楓下了車,一陣涼風(fēng)吹來,竟有一絲飄飄然欲乘風(fēng)飛去的舒爽感覺。
這是一片樹林,一座高山腳下,左邊是一匹斷崖。
千巖雋秀,萬壑爭流,怪石嶙峋,虬松勁繞,斷崖殘壁,飛瀑流水,匯成了一副千古山水奇畫!
松濤陣陣,泉水叮咚,歸鴉噪林,匯成一曲優(yōu)美完美的樂曲。
老車夫牽馬到林子深處打尖,生起了火,今夜此林成了他們的“營地”。
楊楓又憶起小蝶了,怔怔的一動不動。
“走吧,去火堆那邊,這里怪怪的,我怕!”蘇雪說。
她沒說假話,她看見的山石就像鬼魅,聽到的松濤就像鬼在嚎叫。
楊楓不違她的意愿。
“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蘇雪溫柔得使人很難回絕,楊楓說:“我是個強(qiáng)盜,我叫楊楓。”
“楊楓?大盜楊楓!”她后退了兩步。
“是的?!睏顥魃裆鋈?,根本未注意到蘇雪臉上的表情:吃驚,恐懼。
“對不起?!碧K雪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失態(tài),“不管你是誰,我都同樣感激你?!?p> 楊楓苦笑。
“你剛才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p> 楊楓淡然一笑:“其實(shí)也沒想什么?!?p> 楊楓說了假話,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同小蝶的關(guān)系,他也不想為一些不必要的問題來多費(fèi)唇舌。
火燒得很旺,將四周映得亮亮的。
一只鍋用鐵架支在火焰上,鍋內(nèi)正冒著熱氣。
熱氣蘊(yùn)蘊(yùn),香氣四溢,竟有一股燉牛肉的香味。
鍋內(nèi)果然燉的是牛肉,塊塊牛肉,上下翻動。楊楓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這時才覺得有些餓了。
“吃點(diǎn)吧,你這饞貓?!碧K雪遞雙竹筷過來,吃吃笑道,“人說女人是饞貓,其實(shí)是男人太謙虛了,男人餓了,吃得又快又多,才是真正的饞貓呢。”
“那我就不用謙虛也不必客氣,我的確餓了?!睏顥鲓A了一塊牛肉,貪婪的聞聞,細(xì)細(xì)地咀嚼起來,臉上貪婪之色更重。
見楊楓津津有味的嚼著,蘇雪終于忍不住夾了一塊,吹得牛肉不再冒氣后才慢慢的放入口中,也細(xì)細(xì)咀嚼起來。
但她的臉色卻很難看,好像在吃一塊死老鼠肉,好不容易才咽下去,卻連汗水都冒了出來。
她好不容易才說的出話:“楊楓,你害我!這牛肉難吃死了,你卻裝模作樣的說好吃。”
楊楓一臉無辜相,欲言又止。
老車夫在地上擺了一張牛皮,笑道:“他沒有騙你,你想想,剛才是怎樣吃的?”
蘇雪想了想,說:“我還不是同他一樣,用嘴巴吃呀?”
老車夫說:“你與他不一樣,他是趁熱吃的,而你卻是在牛肉冷后才吃,所以你就覺得難吃?!?p> 蘇雪問:“真的是這樣?”
“你為什么不試試?”
牛肉已在牛皮上,人也圍坐在四周。
這次蘇雪的臉色好多了,就像一個嬰兒在貪婪地吮吸著奶頭。
老年人的話總是比較多的。老車夫呷了口酒,慢慢地說:“吃牛肉就像趕車一樣,你牛肉要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吃,才會可口。趕馬車也要在恰當(dāng)?shù)臅r候抽馬一鞭,它才會跑得快,若無論在什么時候給它一鞭,它反而會亂尥蹶子,給你耍脾氣,使性子?!?p> 吃牛肉與趕馬車,在這一點(diǎn)的確很相似,楊楓開始有點(diǎn)佩服這位老人了,居然能找到它們的相似之處。
是不是因?yàn)檫@老人牛肉吃得太多,馬車趕得太久,他才會悟出它們之間的相同點(diǎn)呢?
拉車的馬在嘶叫,也許是它也認(rèn)為老車夫說正確了。
“不知老伯趕了幾年馬車?”蘇雪對這老人也有了興趣。
“有五十多年了?!崩宪嚪蜓劬﹂W光,與他談趕車這件事,他真的很興奮。
“五十多年?”蘇雪不信,楊楓也不信,看著老車夫也最多不過五六十歲,怎會趕了五十多年的車,他大概喝醉了。
“你不相信?”老車夫似有些生氣,“我在娘肚子里就開始趕車呢。”
蘇雪笑了:“老伯真會開玩笑,你在你娘肚子里怎能趕車?”
楊楓也笑了:“這老人真有趣,吹牛皮,說大話,他真的醉了?!?p> 老車夫嘆了口氣:“你們還是不相信,我娘是趕車的,她懷著我的時候也在趕車,所以我也在趕車了?!?p> 原來如此,他還清醒得很。
蘇雪問:“老伯的子女們呢?”
老車夫臉色黯然:“沒有?!?p> 楊楓輕聲有禮的問:“老伯貴庚?”
“五十一了。”老車夫說。
“才五十一?”楊楓蘇雪都不相信,看他的樣子,沒有六十,也有五十九。怎才五十一?
“有什么不對嗎?”老車夫看著他們莫名其妙的樣子,自己也莫名其妙了。
“沒有?!睏顥饕幌氩⒉黄婀?,老車夫一生趕車,日夜奔波不停,受盡風(fēng)霜苦楚,看起來當(dāng)然比實(shí)際年齡老。
楊楓目中有了敬意,他們一生勞苦奔波,為的是什么?還不是為的一個“活”字。他們這種“活”,活得很累,但卻幸福,他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幕天席地,瀟灑自由。有的人有權(quán)有勢,金銀不缺,看似活得很輕松,但卻并不幸福,因?yàn)樗麄円獮楸H约旱倪@些來之不易的權(quán)勢和金銀而絞盡腦汁,整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身心疲憊。若叫我們來選擇,你會選擇哪種生活道路?
楊楓高舉酒杯,肅色道:“老伯,我敬你一杯?!?p> “敬我?你為什么要敬我?”
楊楓說:“因?yàn)槟闶橇瞬黄鸬能嚪??!?p> 老車夫想了很久,才端起酒杯,大笑道:“也許你說的有道理。好,干杯!”說罷,一飲而盡。
楊楓也不甘示弱,一飲而盡。
老車夫贊嘆:“你這小子,酒量不錯?!?p> “彼此彼此。”
“我在你這樣年輕時,總是一大杯一大杯的喝,那種豪氣,直到現(xiàn)在還能感覺得到?!崩宪嚪蚓坪鹊迷蕉?,話也越多,“小伙子,你這樣喝過沒有?”
楊楓當(dāng)然這樣狂飲過,但他卻搖頭說:“沒有?!?p> 老車夫眼都笑得瞇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沒這樣喝過,其實(shí)這樣喝是很傷身子的。”
“那你為什么還這樣喝?”蘇雪問,她不懂,因?yàn)樗皇悄腥?,這方面的事也只有男人最清楚。
楊楓很清楚,他替老車夫回答了。
“一般人喝酒是有原因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的人喝酒是因?yàn)橛辛司瓢a;有的人喝酒是為消愁;有的人喝酒是為陪朋友;有的人喝酒是為壯膽,而大多數(shù)人喝酒是為了江湖豪氣。江湖人講的就是江湖豪氣,憑一時之傲氣,醉死有何妨?”
老車夫?qū)顥鞯慕忉尯軡M意,大笑道:“真不愧是我的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來,干杯!”
可惜酒已喝完,莫說千杯,連一杯也沒有。
楊楓長嘆一聲:“雖有金樽,卻無美酒,憾哉憾哉!”
老車夫也搖頭嘆氣。
突聽一陣馬蹄聲響,接著一陣豪爽的笑聲過后,有人大聲說:“大哥不必?fù)?dān)心,酒有的是,連菜也帶來了?!?p> 黑暗中走出了兩個人,都牽著馬。
一個居然是先前被楊楓打跑的七哥,另一個也是瘦削的年輕男人,削肩細(xì)腰,瘦臉,濃眉大眼,英俊瀟灑,頗有英雄氣概。
看著這兩人走了過來,楊楓眼中露出了笑意,竟立刻起身相迎:“長青兄弟,黃山一別,已有五載,兄弟安好?”
這瘦削男人赫然便是青云寨大寨主季長青。
季長青也是爽朗一笑:“小弟一切托大哥鴻福,沒有大哥當(dāng)年的恩惠,哪有小弟的今日。”
兩人親熱之情,溢于言表,足見其關(guān)系非同一般。
原來五年前,楊楓在黃山附近做了票大買賣,在黃山山麓路遇季長青,當(dāng)時季長青因一件案子被官府捕快追殺,正性命危急之際被楊楓所救,又資助他若干銀兩,自此兩人結(jié)為生死兄弟。季長青占山為王,做上青云寨大寨主。這次楊楓被通緝,季長青已有耳聞,準(zhǔn)備過兩日便前往金州,伺機(jī)助楊楓一臂之力,不料今日自己兄弟誤打誤撞,竟遇見了楊楓,于是匆匆追來,協(xié)助楊楓。
火燃得更旺,火光照亮了所有的人。
偌大的一張牛皮竟擺放不下菜肴。
“大哥,我們今晚一醉方休。干杯!”季長青高興舉杯,偷瞧了蘇雪一眼,卻有一絲不好意思。
酒酣過半,季長青問道:“大哥準(zhǔn)備怎樣了結(jié)這件案子?”
楊楓說:“我就是準(zhǔn)備去查清誰在陷害我?!?p> 季長青問:“找到線索沒有?”
楊楓點(diǎn)頭:“關(guān)外的方至德方督軍你是否知道?”
季長青點(diǎn)點(diǎn)頭。
“我這就是到關(guān)外去,這件案子與他有很大關(guān)系,我懷疑就是他在陷害我?!睏顥饔职哑渌P(guān)節(jié)述說清楚。
“正好,關(guān)外我去過幾趟,比較熟悉,小弟一定助你查清這件案子,還得清白。”
蘇雪睜大了眼,問:“你們真的到關(guān)外?”
“當(dāng)然不假。”七哥答道。他好像還在生她的氣。
“對不起,七哥?!碧K雪脆生生地說。
七哥再也氣不起來了。在這樣一個大美人面前,想生氣都難。
“楊楓大哥,帶我一起走吧,我也是到關(guān)外去的?!碧K雪似在撒嬌。
楊楓大驚,喝到嘴里的酒差點(diǎn)噴了出來,他瞪大眼:“你說什么?這么遠(yuǎn)你跟著我干什么?我一個大強(qiáng)盜帶著個女人趕路像什么話?”楊楓裝起正經(jīng)來了。
蘇雪委屈極了,又哽咽起來,若楊楓再拒絕她,她就會哭起來。
遇見這樣的女人,你怎么辦?
楊楓只好柔聲說:“你到關(guān)外做什么?”
蘇雪止住哽咽:“我去找人?!?p> “找誰?”
“我哥哥,”蘇雪還是哭了起來,“他到關(guān)外學(xué)藝,已經(jīng)幾年沒回家了,我家只有我兄妹二人,我只好去找他?!?p> 過了很久,楊楓才問:“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嗎?”
蘇雪含淚點(diǎn)頭。
楊楓說:“好吧,我?guī)е?,如果可能的話,我們會幫你找到你哥哥。?p> 蘇雪破涕為笑:“謝謝你!我就知道你會幫助我的。”
楊楓不言。
不知什么時候,老車夫已倒在地上睡著了,打著鼾聲,睡得十分香甜。
楊楓忽然好羨慕老車夫,他沒有煩惱,沒有擔(dān)憂,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要睡就睡,無論什么地方只要有他一席之地,他都能睡著,這樣的人生竟也讓人羨慕不已。
火將熄未熄,人將醉未醉,也將睡未睡。
楊楓與季長青抵足而眠,仍在暢談別后的各自情況。
正在這時,突聽七哥輕聲道:“有人摸過來了。”
楊楓側(cè)耳一聽,說:“恐怕有十?dāng)?shù)人?!?p> 季長青點(diǎn)點(diǎn)頭:“他們手中似乎拿有兵刃,恐怕是山賊?!?p> 七哥道:“想必他們打算在我們身上撈上一把?!?p> 季長青冷笑:“看來今晚會有一場惡斗。很好,我就讓他們見識一下青云寨的厲害?!闭f罷在火堆上加了一些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