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菲站在冷風里，裹了裹羽絨服，張軍毅看著她的樣子說：“外面冷，回吧。”
“叔叔讓我出來，不是有話說嗎？”
“我……”
“沒關系，你說。”
張軍毅暗自沉了口氣，開口解釋說：“菲菲，我，給你講講我和你媽媽的事情吧。我認識你媽媽是在中學。那時候我剛轉學過來，她成了我的同桌。你媽媽長的好看學習又好，好多人都喜歡她，我也一樣，偷偷的喜歡她了好長時間。但那時候小，即使喜歡也不敢說出來，能做的充其量就是在別人往她鉛筆盒里扔蟲子的時候，幫她收拾收拾那些臭小子；有好吃的奶糖給她留一塊。初三之后我爸工作調去了哈爾濱，我雖然不想但只能跟著離開，也就和你媽媽從那時候斷了聯(lián)系。再后來我當了兵，因為你媽媽，所以退伍后我主動要求分回了這里。但也就是回來后才知道她已經嫁人了，之后我結婚、又離婚，這么多年兜兜轉轉的，人和事都變得很多，可不管怎么變，我對你媽媽的心意沒有變過。只是你媽媽有家庭，我不能打擾她，所以這么多年我們一直沒有聯(lián)系過，最近的聯(lián)系是因為三年前一次同學聚會，有機會重遇了，這才……之后一直是我主動聯(lián)系你媽媽，你媽媽一直在拒絕。所以你別遷怒她，要怪的話就怪我一個人。”
陸菲看著幾個孩子在小區(qū)里嬉鬧著，淡淡的笑了笑：“我在叔叔心里肯定是那種因為被家暴所以心里扭曲，以至于特不懂事，特叛逆，脾氣特古怪的人吧。”
“沒有。”
“叔叔肯定覺得我為人冷冰冰的，對我咋好都沒用，像是喂不熟的小狼崽子一樣?！?p> “沒有?！?p> “謊話?！?p> “我覺得你挺好，乖巧又懂事。”
“也是謊話?！标懛普f完轉過頭：“叔叔，既然花了心思讓我下來，咱們就都開誠布公些行嗎？”
“好?！?p> “那我有件事想問?！?p> “你問?！?p> “我媽受傷那天，叔叔來過我家嗎？”
張軍毅搖了搖頭，鄭重的說：“我那天在正好從哈爾濱往回返，所以知道消息晚了些，抱歉，你最需要人的時候，我沒幫上什么?！?p> 陸菲盯著他臉上的表情仔細看了好一會才收回視線：“別這么說，這件事情和叔叔沒關系?！?p> “菲菲，你是不是特別不喜歡我？”
陸菲沒回答，只是緩緩開口道：“叔叔，我給你講件事。我小學五年級后，我爸和我媽打架就已經打得很厲害了，那時候我每天最擔心的就是不知道哪天我就會失去了誰。我媽那段時間心情特別不好，人又煩躁又愛生氣，為了不讓矛盾惡化，也為了不見我爸，每次打架后，她總會回姥姥家住一段時間。她那時候有個男同事，也住在我姥姥家的那個小區(qū)，所以平時上班下班碰見了會開車捎上我媽。有一回五一放假，休息的時候我媽單位的幾個同事商量要一起爬山踏青，本來都是定好的，可后來臨時幾個同事有事，到最后就只有我媽和這男同事。那一回爬山我也跟著去了，那天看見我媽難得的笑容，我甚至想，這要是我爸多好啊。你看，我還真是挺沒良心的。”
陸菲自嘲的笑著繼續(xù)講著：“后來不知怎么的，那人的妻子知道了這件事。她覺得我媽動機不良，所以直接把我媽當成了想要破壞她家庭的恐怖分子。那女的去他倆單位大鬧了一場，還動手打了我媽。那男的呢，非但沒有攔阻，沒有解釋。還第一時間找到領導和同事，四處散播是我媽主動勾引他，但他不為所動什么的。然后呢，大概是覺得這還不足以證明他的清白，他還主動的找到了我爸，賠禮道歉、添油加醋的說了好久，反正解釋來解釋去，本來清清白白的，最后都讓他們攪成了臟水，然后都潑我媽這了。再后來我爸和我媽狠狠吵了一架，把我媽打的兩個星期沒下的了床。當然了，單位那面也干不下去了，辭職都是我爸去的?！?p> 陸菲的側臉籠在夜色里陰沉極了，她倒吸了口冷氣，又緩緩的吐出：“所以從哪個時候起，我就知道了世事險惡、人心涼薄。”她轉過頭看著張軍毅認真的說：“叔叔，我不是不喜歡你，我只是不敢相信你。”
夜晚涼的人心里發(fā)慌，不遠處炸開的煙火和闔家團圓的熱鬧并沒有讓人心里跟著暖和起來。張軍毅走在那樣的夜色里，忽然間很難過。他捏了捏拳頭，耳邊是陸菲的最后一句話：“叔叔，如果你想要追求我媽媽、想對她好，那就去做。我媽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我都不會干涉，因為那是她的選擇。至于我，我不會忘了在為難時，你給的幫助和恩情。但我同樣不會因為這樣就對你如親如故。我會一直站在角落里觀查，會小心翼翼的伸出我的小爪子反復去試探。叔叔，你要知道，過去漫長的人生經歷，讓我已經成了這樣的人，我沒辦法再像其他孩子用這個年紀該有的心智去生活，沒法對你或者任何陌生人立刻敞開心扉，請你不要介意。所以以后，你去做你的事情，我也做我的。我們互相尊重、彼此平等，然后不必討好，可以嗎？”
夜?jié)u漸深了，四處的煙火漸漸散去，張軍毅倚在陽臺的欄桿上點燃了一支煙。屋里沒有開燈，家里沒有人，開不開燈對他來說沒有什么區(qū)別，冬季的空氣稀薄，他揚起頭看著滿天星辰，暗暗的想：明天是個好天。
白雯已經去休息了，陸菲回來后，她搓著眼睛直吵著困，但陸菲知道，她只是有心事坐不住而已。陸菲沒勉強她陪自己，也附和著困了，回了自己臥室。陸菲趴進被子里，掏出電話回復著祝福短信。她一條一條的回復著，等差不多回完后，電話亮了起來。陸菲彎起嘴角微微笑著，接通電話，并聽到方萌欣喜的聲音：“陸陸，新年快樂?！?p> “新年快樂?！?p> “誒，你知道嗎？現(xiàn)在外面的星星特別好看，等你來奶奶家我?guī)憧?。奶奶今天大秀廚藝，做了個鍋包肉，完全大師級別的。奶奶家隔壁那個叫樂樂的孩子又長高了，皮膚雖然黑點，但牙特白。早知道我也長黑點了，顯牙白。還有還有，今天我哥嘚嘚瑟瑟的說要去奶奶家對面的河上溜冰，誰知道河水沒凍實誠，他一腳直接進河里了，哈哈，這下不用嘚瑟了，現(xiàn)在凍得還哆嗦呢……”方萌絮絮叨叨的說著，陸菲安安靜靜的聽著。“陸陸”
“嗯？”
“我很想你。”
“……是嗎？不是后天就……”
“陸菲?！?p> “?。俊?p> “我……”
陸菲的心突然狠狠一揪，毫無預兆的劇烈跳動起來，她幾乎知道他要說什么，她似乎感覺的到他想說什么。那些話，她想知道，也不想知道。想聽，卻又極度的害怕。
而此時抱著電話惴惴不安的陸菲，并不知道還有一個少年，正一遍遍撥打著她的電話。話筒里不斷傳來的電子音讓他煩躁，他看著時間一分一秒走過12點，再一次的撥打出去，然后掛斷電話，將手機和自己摔進了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