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用劍的人應(yīng)該驕傲。
天寒，數(shù)梅輕綻。
雪與野梅相襯，地與云相映。
饑餓與寒冷并存，僵硬與麻木侵襲。
李生穿著一身有些破爛的薄衣，麻木地走著。他帶著一把鐵劍，劍鞘上有著粗糙的雕刻，凝干血液與殺意！他的目光有些渙散，腳步只是機(jī)械地重復(fù)地向前。他腹中饑餓，似乎在不斷呼喚他朝著食物走去，走去，沉睡如那飽暖的甜美夢境……
用劍的人應(yīng)該驕傲！李生看了看道路旁的野梅花。她說，野梅花是天地最驕傲的。
李生不懂什么是驕傲。他沒有讀過書。然后她就讓李生在冬天，穿著薄薄的衣衫站在外面看野梅花。她問李生，冷嗎？李生自然認(rèn)為冷，他也是這么回答的。然后她又指了指野梅花，問李生，美嗎？李生凍得直發(fā)抖，看著那嬌艷的野梅花。他不知道這花美在哪里，他只想干凈回到屋子里，靠火更近一些，所以他說，美。然后李生看見了她搖了搖頭，目光看著野梅花，似乎又是透過野梅花看著什么。她只是輕輕道，你不懂它的美。李生自然沒有聽懂。然后她又指著野梅花問，它冷嗎？
它冷嗎？李生怎么知道？他只是想趕緊回到屋子里，坐到火堆旁邊。所以他用凍得發(fā)抖的聲音喊道，冷，很冷！
她只是淡淡看著凍得渾身發(fā)抖的李生一眼，然后道：“你進(jìn)去吧?！?p> 李生仿佛突破了牢籠的小鳥，又想撲火的飛蛾，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屋子之中。渾然沒有在意過她從始至終也只是穿著和李生一樣輕薄的衣衫。
她沒有去看李生，只是看著野梅，緩緩道：“它或許冷。但是它一樣綻放！”呼出的白氣撲打在野梅花上，顯得那野梅花更加嬌艷美麗了。
冷嗎？李生僵硬的手緊緊握住鐵劍，自言自語地問道。
當(dāng)然冷！餓嗎？當(dāng)然餓！
但是那又如何？
李生不會放下手中的劍。他也知道他現(xiàn)在身無長物，唯有一劍。只要把手中的劍當(dāng)?shù)?，再不?jì)也可以換頓溫飽。但是李生不會那樣做，他寧愿去偷去搶！他沒有讀過什么書。
至于綻放，什么是綻放？李生或許并不懂得，從始至終。從那回憶中冰冷的問答到現(xiàn)在野梅花旁的回憶。
道路旁只有殘雪，被泥濘污濁。行人已經(jīng)很少了，但是偶爾還是有那么幾個人路過。李生就是其中之一。他并沒有在此地有明顯的停留，就慢慢走遠(yuǎn)。他很冷很餓，也很茫然。他不知道接下來應(yīng)該做什么。他依稀記得，她曾不止一次說過，李生，你應(yīng)該讀些書的。所以，他知道他要去讀一些書。但是那都是不知道什么時間之后的事。對于接下來應(yīng)該做些什么，李生確實(shí)十分茫然著。也許，應(yīng)該找個地方停下來，弄點(diǎn)活計做，填飽一下肚子，暖和一下身體，等到來年春天到了，然后再去讀書。也許，這樣下去，他會死的！但是李生握住劍的手卻是僵硬著，他的腳步倔強(qiáng)得似乎不想停下，哪怕是死！這樣是不行的，李生明智的知道。哪怕現(xiàn)在寒冷幾乎將他凍傻，只會傻傻地呆木地向前走。這樣是不行的，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李生心中掙扎著，想要停下。
用劍的人應(yīng)該驕傲。一股討厭懦弱的情緒卻在阻擋著他停下。他不想，不想再拿著殺人的劍，隱忍著心中的殺意卻只能在劍鞘上笨拙地雕刻了！當(dāng)他毅然拔出自己的劍，殺死自己一生中殺的第一個人，第一家人，甚至是滅人滿門時，他就不想，不想再去用包含殺意的劍去雕刻劍鞘了！但是劍總需要劍鞘歇息歇息的，不然它會斷，會銹……
可就算這樣，李生還是不想停下！盡管理智在掙扎，生存的渴望也在掙扎著。
一把不想回到劍鞘中的劍！
李生機(jī)械地走著，笨拙而又僵硬的閃讓過行人和障礙，也幾乎麻木地改變路線轉(zhuǎn)彎。化了的部分雪使道路變得泥濘不堪，讓每一腳踩下去都有種濕冷的糟糕感覺。而李生也不知道他的哪一腳踩下去就會提不起來了……
世界模糊而又不見了。李生此刻多想，她能夠告訴自己現(xiàn)在該去如何。如果是她？在李生的印象中，她不偷不搶，她握住一把劍，沒有殺戮，也沒有什么反抗，然后就終結(jié)了。李生知道，她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即使李生不知道她是不是很厲害。如果是她，會告訴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做？她會停下嗎？不，不會！但如果是李生，她應(yīng)該會說，李生，你應(yīng)該停下，去找些活計做，然后等到來年春天了，天氣暖和些了再去讀書。
那么，自己該怎么做？是像她一樣，還是會照她會說的那樣做？她不是個聰明人！李生一直是這樣想的。她有些蠢！但是李生總是不經(jīng)意地模仿她，按照她說的做。不僅僅是因?yàn)樗壤钌觊L。也并不是因?yàn)樗龑钌卸嗝磭?yán)格的要求。
李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會下意識地去遵循模仿她，卻不愿怎么去思考，也想不出個什么來。李生覺得自己也并不聰明。記得當(dāng)時也有許多人認(rèn)為她很蠢。不過和李生不同，其他的大多數(shù)人對她都不屑于顧。而只有李生會那么在乎?；蛟S是因?yàn)?，曾?jīng)，他們或許是彼此的唯一吧。那種感覺很奇怪，李生說不出來。卻在那一段回憶之中只有她的身影。不過這可能只是李生單方面的感覺。
李生的目光木然，終于一下子摔倒。
濕泥濺滿簡陋的衣裳之上。又臟又濕又冷……
李生掙扎了一下，想要爬起，卻沒有成功。李生，掙扎著在泥濘中翻了個身。他看著灰色的天空，莫名地，慘然一笑。
天空，是灰色的，無邊無際的灰色的?；蛟S又在醞釀著一場雪。
終于，李生的狀況吸引了幾個木然而又匆匆的行人的目光。他們有的繞著路走開，身怕被絆倒或沾染上晦氣。他們有的，在李生身旁站著停留了一小會兒，評頭論足了一下，眼中似乎有著憐憫，卻在一番感嘆牢騷了幾句之后又走開了。
李生的目光看著天空，似乎沒有看見這些行人的模樣。他爬不起來了?；蛘哒f只靠他自己是爬不起來的。他浪費(fèi)了，有足夠精力的時候沒有去為茍活花費(fèi)，注定了他的此刻悲涼。但他卻毫不悔恨。他握緊了手中的劍，手浸在濕冷的泥濘之中僵硬。
天空灰蒙蒙的。耳邊是不是傳來遠(yuǎn)的近的踐踏的聲音。平靜，前所未有的平靜。李生笑著，或許下一刻便會凋謝。比那野梅花還要謝得早！
忽然，李生聽到了一陣踐踏聲前所未有地竭盡過來。他握緊手中的劍，有些警惕地虛弱側(cè)頭看去。
只見一個與他一般大小的年輕人穿著厚實(shí)的衣裳，背著一個小竹簍走了過來。
讀書人！這是李生心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這種四方的小竹簍李生曾經(jīng)見過。記得她說，那是書箱，讀書人背的。去趕考或者去求學(xué)的讀書人背的。里面裝著行李還有書。
那個讀書人彎下了腰，他是在李生身邊第一個彎腰的人。他感覺到了李生看向天空的目光。他的目光不禁有些疑惑，但是還是在這寒風(fēng)之中伸出了手，探了探李生的鼻息，還活著！
他接著便找個地方把書箱先放下，然后不顧臟濕的泥濘，跑到了李生身邊迅速扶了起來。
李生只是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心想，這就是讀書人！
而那個讀書人感受到了李生的目光，心中疑惑。但是并沒有怎么考慮，就在書箱之中翻出了一件布襖。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李生不禁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身上的泥濘，覺得確實(shí)該如此。
那讀書人背起書箱，走到李生身邊，扶著他道：“你這身衣服太臟太爛了，而且濕透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停下來，升起一堆火，然后把你身上的衣服換下來……”
李生不知道自己什么想法，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然后讀書人就扶著李生步履蹣跚地前行著，是同一個方向。
在一座路邊的小廟之中，駐足了不少行人。升起了一堆堆篝火，有些溫暖。讀書人扶著李生進(jìn)入小廟，感覺冬天都遠(yuǎn)去了幾分。
讀書人把李生扶到了一個角落，然后取出布襖放在李生身邊。然后回避了一下。李生并沒有第一時間換下濕透的衣服，而是開口問出了第一句話：“你是讀書人？”
讀書人一愣，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是。我叫陳陽。你趕緊把衣服換了，你那身衣服太濕太冷了，容易生病的?！?p> 李生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著手換衣服，然后道：“我叫李生。你有吃的嗎？”
“有的?！标愱枒?yīng)了一句。然后有些興奮地問道：“你是個劍俠吧？”
李生一愣，然后道：“不是。”
“哦。”陳陽有些失望。但還是在李生換好衣服之后，遞給了他食物，然后準(zhǔn)備也是升起了一堆篝火。
李生接了過來，沒有客氣。他慢慢地吃著，一點(diǎn)也看不出是個饑腸轆轆得幾乎餓死的人，反而十分從容平靜。他邊吃邊道：“你是準(zhǔn)備去求學(xué)嗎？”
陳陽好奇地看向李生。他知道李生很餓，但是卻不可思議地看見李生很慢地平靜地進(jìn)食。他起初認(rèn)為李生是個劍俠。雖然李生很狼狽，但是他握著一把劍，而且他和陳陽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雖然李生說了他并不是劍俠，但是陳陽還是對李生很好奇。他應(yīng)道：“我準(zhǔn)備去書院?！?p> 李生咽下了一口干糧，也是道：“我也想去書院。”
“你去書院干什么？”陳陽好奇地問。
“去讀書！”李生平靜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