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大喊道:“殺了人啦!殺了人啦!快抓殺人犯哪!”
兩人邊跑邊喊,終于追上了謝恩。一人阻住去路,一人截住退路,兩人鋼刀橫執(zhí),明晃晃的。
其中一人將鋼刀虛劈一下,呼呼風響,道:“臭小子,這姑娘是不是你殺的?你為什么要殺她?喂,你耳聾了是不是?官爺問你怎么不回答?”
另一人道:“這姑娘漂亮得緊,這家伙一定是見色心起,強奸未遂,殺人滅口。臭小子,你今天撞上咱哥兒倆,算是你倒了八輩子的霉了。走,跟我們到衙門去!”一人掏出鐵鏈,往謝恩頭上套去。
忽然呼的一聲,砰砰兩下,兩人胸口各被人踢了一腳,哎喲一聲,摔出丈外,先后重重跌在街上的青石板上。
一人大聲叫痛:“哎喲喲,哪個膽大包天之徒,竟敢暗算你老子?”
另一人則叫道:“哎喲,糟糕,老王,我屁股給摔成了八瓣!哎喲,哎喲……”
兩人唉喲連聲地從地上爬起來,這才見到一個美艷女子立于身前,一身白衫,膚光勝雪,容色絕麗。
那老王雙眼一亮,道:“小美人兒,你是誰?”
冷嫣葎冷冷道:“你們還不快滾!再不走,刺瞎你的狗眼!”
那兩人這才見到她腰上懸的長劍,兩人都是大吃一驚,數(shù)月前武林人士群集城中的情景立現(xiàn)腦海,打了個寒噤,互相攙扶,一拐一拐迅速逃遠。
忽然自街旁王記酒鋪中興沖沖沖出一人,歡叫道:“謝公子,你果然沒死,這可太好了!咦!你懷中抱著的不就是我家少主人么?她怎么了?啊……她……她……謝公子,這……這匕首……這匕首……”心中驚惶,連話也說不清楚了。這人身著白衣,腰懸一柄細細長長之劍,年約三十,面色白皙,身軀適中,正是陶無儔。軒轅瀟湘他們都得溫逐客之令離去,只有陶無儔一人相陪溫紅狐。謝恩猶如未聞,雙目茫然無神,癡癡迷迷地自陶無儔身前走過。
冷嫣葎道:“溫姑娘死了,謝大哥他傷心極了?!?p> 陶無儔身子搖了一搖,兩道淚水自臉頰流了下來,道:“她果然死了,她真的還是死了。喂,謝公子,等等我?!奔辈节s至謝恩身后,道:“少主曾吩咐,如果她有什么意外,要我把幾件東西交給你。謝公子,你跟我來罷。望你節(jié)哀順變,這是天意,誰也挽救不了的?!?p> 謝恩道:“是嗎?紅狐貍真有東西要給我?”跟著陶無儔而去。冷嫣葎隨后也跟去,冷陶二人本來是死對頭,但此刻兩人都沒有心情再追究舊日宿怨了。
陶無儔帶著二人曲曲折折行了一程,轉入了一條小巷。小巷幽深寂靜,小巷盡頭,有一小門,推門進去,乃是一座院子。院里芳香濃烈,一塘荷花開得轟轟烈烈;尚有各種不知名的小花,群卉爭艷。在院子左右兩側,各有兩棵勁松,蒼枝屈虬,橫逸旁斜而出,古拙蒼勁,饒有古意;蒼松之旁,又有一片青青的竹林,蒼松修竹,靜寂幽深,令人精神為之一爽,暑氣盡去,渾身清涼。
冷嫣葎頓時認出這里來,道:“白帝廟的后院?!?p> 陶無儔點點頭,道:“謝公子,少主在城外那破廟中等不到你,便搬到了這里?!敝钢蓸湎乱黄恍拚^的草地道:“這片草地被少主剪過,這竹林中的亂枝少主曾清理過,少主常常坐在松下,細數(shù)荷花?!?p> 邊說邊走,穿過小院,繞過一條走廊,陶無儔吱呀一聲,推開一門。這里處于一僻靜之所,推開窗子,可以望見小院中的花木山石。房中陳設精雅,飄散著一股淡淡的幽香。床前梳妝臺上擺著一張古琴,墻上懸著簫笛,桌上整整齊齊放著幾本曲譜,其中一本攤開著。
謝恩環(huán)顧四周,忽然如受重擊,心口一痛,難當已極,原來這房中的擺設竟如俠隱廬中他的舊居一樣。謝恩觸景生情,這一下直如受當頭一棒,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雙腳無力,右手用力抓住門框,才沒軟倒下去,左手緊緊抱住溫紅狐,卻是絕不放松。
冷嫣葎輕聲道:“這就是溫姑娘住的地方?”
陶無儔道:“不錯。謝公子,少主就是要我將這張七弦瑤琴、笛、簫和這三本曲譜轉交給你。”
謝恩道:“人都沒了,還要這些東西作甚?”聲音嘶啞,連自己都聽不清在說什么,低頭向懷中人瞧去,只見她面色蒼白,嘴唇緊閉,明眸微闔,長長的睫毛根根可數(shù),雪白的臉蛋依然是那么美艷,那么明媚,將頭緊緊貼在她臉上,想要哭,卻發(fā)不出聲音來。
陶無儔也甚是黯然,道:“謝公子,人死不能復生。望你還是節(jié)哀順變,快先將少主安葬了吧。這叫做入土為安?!?p> 謝恩一言不發(fā),走到梳妝臺前,輕輕撫摸著那張瑤琴,猶如溫紅狐尚坐在這里撥彈瑤琴一般。思潮起伏,悲楚更甚,目光瞥處,看到了那本攤本桌上的《傷心斷腸曲》,心道:“傷心斷腸,傷心斷腸,我現(xiàn)在還不夠傷心斷腸嗎?”俯耳在溫紅狐耳際輕輕道:“紅狐貍,我彈這首曲子給你聽?!睂⑺^靠在自己胸前,雙手伸出,錚錚聲響,凄楚哀傷的樂曲響起,謝恩已彈起了七弦瑤琴。琴聲凄涼,遠遠傳了出去,挑捻撥彈之間,已運上了內功。
冷陶二人只聽得片刻,淚水就潸然而下,流了滿臉,只覺琴聲中似充滿了無盡的相思,又似怨婦倚門盼夫,閨秀深閣待郎,哀怨之中又隱隱藏著往昔的甜蜜溫情,令人只覺得肝腸寸斷,莫名其妙地就會自心底深處升起一種酸楚之感。
謝恩自愛妻自盡后,到現(xiàn)在一直沒有放聲發(fā)泄,胸中郁氣愈積愈盛,悲痛之情淤塞胸腔,難以宣泄。這時將滿腔的悲痛盡傾注于這首千古絕唱的琴曲之中,十指揮動之際,腦中自然而然浮現(xiàn)出熟記住了的傷心斷腸曲譜子與內功心法,真氣自然而然隨一股悲憤之氣流動,竟然暢行無阻。
游逍遙當年創(chuàng)這曲子的本意,即是要人在傷心斷腸的心境之下才能練成。游逍遙因誤會而與情人分離,歷數(shù)十年憂患風雨而遍尋不至,其中所受苦楚難以言喻,他臨死前譜這一曲,自然將這一生境遇全融匯于內。謝恩這時的心情與當年的游逍遙雖有小異,卻是大同,更兼雙臂復原,真氣暢流無阻,更是得心應手,意到氣到,心神如一。
謝恩心中悲楚,只因是難以宣泄,所以才要彈這一曲,以宣胸中淤悶之氣。這時氣機不催而自行,游走于奇經(jīng)八脈之中,正與傷心斷腸曲中所蘊含的內功心法內力走向相同無誤。頃刻之間,便已神浸琴韻,靈臺空明,不著片塵,漸漸想到了往昔的歡樂歲月:俠隱峰上,兩名小孩在山間捉迷藏,拾松子,掏鳥窩,其中一名小女孩身著紅衣,頭扎紅頭繩,蹦蹦跳跳,拍手嘰嘰直笑。紅狐貍那嬌俏的聲音,猶咯咯咯清脆地直響在耳際。不知不覺間,竟將這一首傷心斷腸曲從頭至尾彈奏了一遍。
一曲既畢,又驚又喜,不知為何,竟全然無了往日那種氣息逆轉、胸口憋悶的異樣感覺,曲調流轉,順暢無比。以前他只要試一彈此曲,不運內息便罷,一動內息,便即真氣亂竄,血氣上沖,稍一長久便會吐血,今日自始至終,竟毫無異樣出現(xiàn),原擬彈這一曲,拼著走火入魔,一死便了,追隨紅狐貍于地下,誰知事與愿違,竟然得這意外之喜。只感精力充盈,真氣鼓蕩,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神功已成,猶感莫名所以,不敢即便相信。
這一陣急奏,他心中憤懣之氣大減,心想:“難道是因為我練了逆轉真氣的內功,所以才不走火入魔?”看懷中紅狐貍,嘴角淺笑盈盈,似乎聽了自己所彈之曲心有所感,說道:“紅狐貍,你如果真喜歡聽,我就天天彈給你聽?!?p> 琴音凄切再響,猶似秋風低訴,怨婦輕泣,衡陽鶴唳,悲悼亡夫,低沉哀惋,蕩氣回腸;琴音漸轉漸低,猶如一名婦人一邊吞咽哭泣,一邊自暮色蒼茫、夕陽斜投中越去越遠;再彈一會,錚錚聲響,琴音突地大響,有若山洪暴發(fā),沖塌堤壩,浩浩蕩蕩千里而下,一轉凄切惋楚、輕緩低沉而為狂風巨浪,風雨大作,天地間萬籟齊作,雜音叢起。先前琴音低緩,猶似在追悼逝去的甜蜜歲月,現(xiàn)在一轉為憤激亢昂,恰如痛斥命運的不公。
陶無儔冷嫣葎二人在一旁聽了,心中不由自主又是一酸,眼眶發(fā)熱,淚珠涌出,蓄滿眼眶,盈盈欲滴。兩人互相打個手勢,退出房去,冷嫣葎輕輕帶上房門。
謝恩于無意間練成這門內功,毫不理會,心道:“紅狐貍,你總是要我教你練這傷心斷腸曲,可是我自己也練不成,怎可以教你?現(xiàn)在好了,我終于學成了,我以后可以天天彈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