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書房內(nèi),太子向子鈺交代了各項事宜,隨后端起茶盞喝了口茶,狀似無意道:“子鈺啊,你和凌王似乎走得很近?!?p> 子鈺笑了笑,回道:“不過是湊巧遇上了?!?p> 太子看了一眼子鈺,放下茶盞,一本正經(jīng)道:“明人不說暗話,凌王性子急進,做事干脆果斷,以他的性情怕是難以設計出這種欲擒故縱的戲碼來。聽說,他當初出征蠻族時,你就曾獻計于他。是嗎?”
子鈺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太子繼續(xù)道:“如今何老尚書中風臥榻,子灝又尚且年幼,何府只剩下你與何二郎主苦力支撐,可謂是人丁凋敝。你要的是什么,本太子很清楚,凌王能給你的,東宮也能給你,甚至凌王不能給你的,東宮還能給你。子鈺,你是個聰明人,千萬莫要站錯了隊。父王常說,此生有幸能得何老尚書盡心輔佐,何老實乃一代賢相。子鈺,東宮需要你的才智,只要你一心輔佐,他日本太子登基,尚書令一職非你莫屬。”
子鈺面色平靜,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恭敬地拜道:“謝太子垂愛,臣自當盡心盡責,不負重任?!?p> “很好。”太子點了點頭,露出滿意的笑容,“凌王之事就不必你費心了,你只需協(xié)助本太子處理好其他政務。哦,對了,早先凌王提議的軍制改革可是得罪了不少貴族武將,這次慕王之所以能聯(lián)合那么多武將,與此事大有關系。你看有什么辦法能夠安撫將心,穩(wěn)定軍士。眼下北衛(wèi)虎視眈眈,一旦開戰(zhàn),少不得還要依仗這些武將。”
“是,臣明白?!弊逾晞倓傸c頭領命,卻見太子妃的弟弟李齡急匆匆闖了進來,被太子訓斥了一句“慌慌張張不成體統(tǒng)”。李齡看了一眼子鈺,對太子道:“太子殿下,我有話要說。”
太子瞪了他一眼,“有什么話就說吧,子鈺不是外人?!?p> “太子殿下,那個,那個,這個……”李齡吭哧了幾句,似乎有所顧慮不便開口,一個勁兒地使著眼色。
太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什么那個這個亂七八糟的?!闭f著,不耐煩地走了過去。也不知李齡附耳說了些什么,就聽太子大喝了一聲“什么”,隨后強作鎮(zhèn)定,回頭對子鈺說有些私事要處置,便隨李齡匆匆離開了。
子鈺在東宮處理了半日政事,想起早上李齡與太子的異常,心中仍覺不安,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來到后園找到正在負責監(jiān)工修繕臨水閣的何二郎主,將心中的疑惑悉以告之。
何二郎主聽罷卻道:“子鈺啊,你怕是多心了。那李家公子就一紈绔子弟,除了吃喝玩樂,還會什么?他能鬧出多大的浪來?指不定又是在哪家館子惹出了什么麻煩,讓太子去為他收拾殘局?!?p> 子鈺沒有反駁,但心里認為并非這么簡單,嘴上應和了幾句,便離開了。等到傍晚回到府里,愈發(fā)地坐立難安,太子不讓他插手凌王之事,顯然是對他有所防備,李齡今日前來會不會是與凌王有什么關系?想到這里,子鈺不再猶豫,立刻吩咐尹風備車,直奔彥王府邸而去。
對于子鈺的到來,彥王頗感驚訝,但也客氣地將他迎進了府里,“子鈺啊,稀客稀客??!自打本王建府以來,你登門的次數(shù)怕是屈指可數(shù)吧?!?p> 子鈺笑著道:“彥王殿下這是在怨我?”
彥王擺了擺手,也笑著道:“哪里哪里,說笑罷了。只是這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你今日前來可是有什么要事?”
子鈺點頭道:“今日前來,正有一事相求,還望殿下相助?!?p> “哦?說來聽聽?!?p> “今日,李齡來到東宮,不知和太子說了什么,只見太子很是緊張,匆匆隨其出宮而去。我想知道,他究竟帶太子去了哪里,這其中究竟藏著什么秘密?!?p> 彥王詫異地看著子鈺,眼中猶帶一絲疑惑的戒備,“你打聽這個作什么?監(jiān)視太子可是以下犯上。再說了,你如今是東宮的紅人,能有什么瞞得過你,還用向本王打聽?”
子鈺道:“彥王殿下,身為東宮輔臣,我自然有責任約束太子的異常言行。如今主上正在病中,朝政皆委托太子,慕王謀反一案又牽連甚廣,此時絕不可再出任何差錯?!?p> 彥王一副慵懶閑散的姿態(tài)笑著道:“子鈺啊,本王資質(zhì)平庸,什么朝堂之事,謀反之案,本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本王無甚大志,只求做個閑散小王,吃喝不愁,逍遙自在,不問世事。你說的那些事情,本王不懂,也不想懂,更沒那個能力去懂。”
子鈺看了看故作糊涂的彥王,忽然從袖中掏出一方絲巾放在案上。彥王瞟了那絲巾一眼,只見絲巾一角繡著一支寒梅,不由得大吃一驚,兩眼直直地盯著子鈺,“你,你哪里得來的?”
子鈺溫和地笑著道:“萍梅里新近搬來一戶人家,是個年輕女子,自稱梅夫人,似乎很喜歡梅花。巧了,聽說海靈公主生前也最喜歡梅花?!?p> 彥王氣鼓鼓地瞪著子鈺,“你這是何意?”
子鈺笑道:“慕王謀反,主上病重,如今凌王又涉案入獄,如此動蕩之時,駙馬府別苑的那場大火似乎并沒有引起多少關注。也沒有人注意到,就在大火后的第二日,東宮舍人張放在獄中自盡身亡。張放參與慕王謀反案,他的自盡也只會被當作是畏罪自殺,但我想他死的時候必是心愿已了,了無牽掛,死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我說的對嗎,彥王殿下?”
彥王張了張口,似乎還想反駁,但最終只是嘆了一聲,疲憊又無奈地問道:“你何時知道的?”
子鈺回道:“早在張放等人利用賑災一事陷害凌王時,我們就已經(jīng)懷疑張舍人了。作為慕王謀反案的關鍵同黨,張舍人的過往和一舉一動早在我們的掌握之中?!?p> 彥王聞言,忽然變得激動起來,雙眼微微濕潤道:“你既已知道以前的事,就該明白她是一個被命運桎梏身不由己的可憐人。她幼時便知自己的身世,但為了活命,她只能白日里將自己扮作一個嬌氣傲慢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但到了夜里,卻是擔驚受怕噩夢連連徹夜?jié)窠?。子鈺,你可知一個人被生生分裂成兩個人的無奈與辛酸?不,你不知道,你若知道,今日就不該來此,更不該用她來要挾本王。”
子鈺低低地嘆了一聲,“彥王殿下,我都明白。當我知道這一切時,方才明白你平日里看似軟弱、依附討好東宮的舉動究竟是為了什么,你與張舍人一明一暗地保護著她。張舍人受慕王要挾,被迫參與謀反。而你極盡討好東宮,為的就是防止有朝一日她的身世被泄露,你有能力護她周全。雖然,我并不贊同你的做法,但卻對此很是感動。皇室之中,能有這樣的真情,實屬難得?!?p> 彥王擦了一把淚水,苦笑著道:“不然呢,本王能怎么辦?她畢竟曾是本王最喜歡的妹妹,本王不能看著她孤苦無依。歷來皇家都是母憑子貴,但本王卻是子憑母貴。父王對本王看似喜愛有加,但那是看在母妃的面子上,本王在父王心中不過是個繡花枕頭,不堪大用。本王除了依附東宮之外,還有什么能力自強?還有什么能力保護她?”
子鈺再次嘆了一聲,低下頭去,帶著歉意道:“彥王殿下,我本無意牽扯此事,但如今只有你,只有利用你平日里安插在東宮的眼線,我才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p> 彥王猶豫了一瞬,轉(zhuǎn)而問道:“那事情有那么重要?”
子鈺點了點頭,神色嚴肅道:“或許事關人命?!?p> 半晌,彥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無奈道:“好吧,本王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本王一件事?!?p> 子鈺道:“臣與海靈公主曾有贈畫之緣,還請殿下祭拜之時,替我上一炷香。”
彥王微微點頭,松了口氣,“兩日之后……”
“明日?!?p> “何子鈺,你不要太過分!這天都黑了,你總得,總得容本王明日再作安排吧,你還讓不讓本王睡覺了?”
子鈺笑道:“我若睡不踏實,彥王殿下也莫想睡踏實,明日午時前,我等著殿下的消息。”說罷起身告辭,身后傳來彥王氣急敗壞的聲音,“何子鈺,你幾時這般無賴了?”
夜色如水,彥王站在窗前毫無睡意,腦海中回想著當年海靈梨花帶雨地向他哭訴自己的身世,不停地問他她該怎么辦。那一年,海靈只有九歲,而他也只有十二歲。記憶快速閃至慕王謀反的前兩日,張放私下找到他,叮囑他如果張放一旦入獄,就利用火災助海靈重獲新生。當時,他追問張放為何會入獄,張放閉口不言。他也是事后才知,這位因當年自私的情感沖動不計后果生下海靈的人父,這么多年來一直深覺愧對女兒,并一直以犧牲自己的方式在保護著女兒。在得知張放死訊的那一剎那,彥王對他多年來的恨意與鄙夷消散殆盡,就如這茫茫夜色,歸于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