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通紅的兩眼，單薄的身子，那么單純有禮的人，為何突然變得如此剛烈。
玉生子不由得一個苦笑，“清敏，你是個好姑娘，聽話，你過來，別跳，跳下去可慘了，我知道這滋味，真難受，你想喘氣卻不得不吸水，嗆得你呼也不是，吸也不是，可痛苦了，聽話，快過來……”
清敏氣道：“哼！你要走，我就跳下去，你那么狠心，我也不活了?！?p> 玉生子慢慢移著步子，忽然叫一聲，“別動！”
那雙繡花鞋已經(jīng)踏到松土下頭，撲通幾聲，兩個人都跳下了河里。
然河水不過膝蓋深，玉生子拉著打水的清敏，朝下一瞧，兩人一對視，噗嗤又笑出來。
玉生子道：“你怎么這么傻？”
“你才傻！”清敏伸手就打了他幾下。
玉生子苦笑道：“你們女人，怎么都喜歡打人??？”
一個“都”字，聽得清敏兩耳微動，“你……你還有誰？”
玉生子不知她意思，“什么還有誰？”
瞅著他脖子上的玉佩，清敏紅著兩腮低頭道：“就算你有人了，我也要跟著你，走啦，水好冷?！?p> 可清敏的腳陷進(jìn)泥里拔不出來，看著她楚楚可憐，玉生子一把攬著她的腰，“起來?！?p> 誰知清敏是在騙他，身子又輕，他又用力過猛，直接撲通一聲翻了過去。
倒在水里，腦中乍現(xiàn)著曾經(jīng)漂流的斷景，看眼天空，依舊的流云乘風(fēng)，湛藍(lán)如洗。
清敏倒在她懷里，只覺她身子如個小舟一般，驚羞難奈，清敏即刻后悔說了謊，拉他起來就朝岸邊走去。
回到院子換身干凈的衣服，玉生子不忍待在屋里就坐在門前發(fā)呆。
“玉生子，玉生子？過來幫我一下?！?p> 看她端著水盆喚著自己，走近了他才知道清敏要洗頭。
清敏道：“你幫我倒水吧，旁邊有對好的溫水，你慢一點哦。”
似涓涓而下的山澗流泉，匯入了亮澤的瀑布，只是這瀑布如汴錦宋繡一般，看得玉生子想到了曾經(jīng)同樣的場景。
“玉生子！跑哪去了，快過來！快點！”
玉生子忙答應(yīng)，“怎么了？少……掌柜?！?p> 跑到后院就看一身黃衣的長發(fā)飄落下來。
看他呆望著自己，盈凰一笑，“傻站著做甚，我要洗頭，幫本姑娘倒水！”
“哦?！?p> 回身濃眉一展，盈凰又嚇?biāo)溃骸澳憧山o我慢點倒！別把本姑娘澆成落湯雞了，不然不光挨揍，還得站一個時辰的馬步！”
玉生子一樂，“放心，這點小事還用交代，來，準(zhǔn)備好了嗎？”
坐在凳上，腦袋一歪，瀑布便傾瀉下來。
緩緩地給她倒著暖暖的渭河水，看著一頭烏黑如漆的亮發(fā)，玉生子就想著，“也不知將來誰能娶到你，你這么厲害，對方可有的受了，啊哈！現(xiàn)在只要你不欺負(fù)我，有個安樂窩，我就是個快活神仙啊……”
忽的一聲大叫，“臭小子！別澆我呀！”
盈凰追著他跑起來，“你個壞蛋，我揍死你……”
“別打別打，我不是故意的……”
一抬眼，“啊呀”一聲，玉生子手里的水瓢就丟到了一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p> 清敏轉(zhuǎn)身抹了把臉，拿著毛巾擦了擦，轉(zhuǎn)頭微笑道：“走神了吧？還不把水瓢撿起來。”
這安靜溫柔的臉色竟看得他心里一顫，“盈凰啊盈凰，你要是再溫柔點，說不定我就……”
彎腰他就噎了回去，“傻瓜，胡思亂想著什么，現(xiàn)在面前的姑娘可不是她……”
夜晚，星滿天宇，望得院子里的玉生子又出了神。
“‘中元北極紫微宮，
北極五星在其中，
大帝之座第二珠，
第三之星庶子居，
第一號曰為太子，
四為后宮五天樞?！?p> 望著天空，背完幾句《步天歌》，他就神思恍惚了，“天空如此浩瀚，天帝耶？在你們天宮之中，也會有人間這些生死離別嗎？也會有這么多無奈，痛苦，茫然嗎？”
“有！”
玉生子一回頭，正見著清敏緩步說道：“上下應(yīng)該都是一樣的，否則，老天爺怎么能感知人間的一切呢？雖然有很多的痛苦，可也有許多的企盼，等待，守候，不是嗎？”
玉生子道：“你怎么不睡覺？”
“哥哥不在了，睡不著?！?p> 一句聽得玉生子低頭下去。想起哥哥，不免哀傷又起，看著月光下白皙的面孔，清敏就朝天空祈禱著，“感謝上蒼，還有個玉生子陪著我，我會好好照顧他的?！?p> 念罷，她就麻煩玉生子跑一趟胡大娘家，她有幾身衣服還沒繡好。原是這十里八村都知道胡大娘有一手好繡藝，都找她去繡一些出嫁的衣裳。
沿著河邊朝五里外的胡文家趕著，月光朗朗，秋日的柳枝依然柔順搖曳，背著手想著結(jié)義大哥雖然不在了，可作為拜過關(guān)公的兄弟，一定得把清敏照顧好。
這幾天他也想明白了，清敏是個好姑娘，跟她在一起，安心舒適，也算有個家。
雖然自己不知什么叫做愛情，可他感覺這里才最適合他，“有河，有月，有林，有田，男耕女織，不是很好嘛，身世，理想，都隨它去吧……”
“大哥！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清敏的，你若在天有靈，就祝福我們平安無事吧……”
祈禱幾聲，嘆息幾句，他就笑了，“玉生子啊，你這得經(jīng)歷多少悲歡離合，真要跟這清敏姑娘過一輩子嗎？”
回憶著玉生子半年來的經(jīng)歷，崔燃藜就坐在了小河邊的石臺上，“這究竟是夢，還是真的？這些人人個個仿佛近在眼前，親愛的，你現(xiàn)在又去了哪里？你不會是這清敏姑娘吧？”
起身他就趕快去拿東西，“快快快，不然神仙姐姐又要開玩笑了，陌淑，你等我！”
然而還沒回到村口就見著村中一戶人家火光通天，“誰家著火了？”
他快步走去，越近他的心跳得越厲害，
忽然他扔下衣服狂奔過去，卻見村民人人手里捉著盆子水桶，卻都無能為力得干看著。
撕心裂肺的叫喊中，他被村民綁在了大樹上，唯見著熊熊大火，沖天燒去?？蘼曣囮?，連著兩家也跟著倒霉，生不如死的玉生子直罵到暈厥過去。
天微亮村民才把他解下來，卻見著兩具燒焦的尸體被兩塊白布蓋上了，“老天爺！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吼罷一聲，他就跑去跳進(jìn)村邊河里沉下去便毫不動彈。
“愚蠢！自私！忘恩負(fù)義！我還從沒見過這么不仁不義的的混賬東西！”
看他被綁在樹上耷拉著腦袋，一個白髯老頭拄著拐棍就搖搖晃晃走了過來，“想死??？想死也得把人家先埋嘍，聽說你的命還是人家救的，現(xiàn)在他們尸骨未寒……哦，都焦了，嘖嘖，可這后事你就不管啦！我看你后生不光沖動無比，還自私無比！”
“都是我害的她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無能，我該死……”
淚花滾落，朝老頭無比委屈又痛苦地望著。
老頭睜著雪亮的眼睛，俯身訓(xùn)道：“你害的？你的錯？死了你更錯！連人家的尸體你都不埋，還想錯上加錯嘛！”
點點頭他這才回過神來，掩埋好尸體，趴在三個墳頭前就不動了。
村民本要替他挖坑，都被老頭攆走了，這回看他又累又苦地趴著，才又顫顫悠悠走來了，“唉，因果報應(yīng)，上天自有安排！”
玉生子張口就罵，“放屁！”
回頭見是那老頭，臉色漲紅，想說對不起卻仍趴下去嗚嗚道：“報應(yīng)，上天的報應(yīng)，為何都在好人身上？為什么！”嘶吼一聲，他就握拳砸在地上，“天道在哪？在哪！”
老頭道：“你說天道??？哦，讓老朽想一想，天道……對了，它無處不在！”
白髯翁無比確定地看著他，又摸摸自己的心口，“就在你的心里頭，不信你摸摸看。”
老頭蒼發(fā)白髯，腿雖然不利索，可依舊精神矍鑠，看他不動就笑了笑，“你摸摸看嘛，快點，天道就在那里，一摸準(zhǔn)在，老朽都七十了，從沒騙過誰，也不會騙你，趕緊的，摸摸心頭，你就知道天道在那里了?！?p> 被他說得隨手摸了摸心頭，玉生子只覺得心臟怦怦直跳，可哪來的天道，心思老頭在耍他。
老頭道：“別急，再往下摸摸，一摸準(zhǔn)在?！?p> 說著老頭就自己摸了摸肚子，“哎呦！天道真的在！好實在的天道！聽，它還會說話呢！”
玉生子往下一摸，癟癟的，空空的，耳邊就聽著里頭咕嚕嚕的在叫。
老頭笑道：“怎么樣？摸到了吧？空不空？啊？餓不餓？哈哈哈，一摸心在跳！再摸腹內(nèi)空！這就是天道！你的心很虛，很好，可腹得實啊，不然天道裝不進(jìn)去?！?p> 說著老頭就拿出一個大餅，倚靠在樹前，吃得直叫美，“哎呀，雖是五谷雜糧，卻也可以大快朵頤啊，嗯！太香了！小伙子，我這里還有，你吃不吃？”
見他不回話，老頭就兀自慢慢嚼著。
肚里又咕嚕嚕叫起來，玉生子看他一眼，正笑對著自己吃他的大餅，苦道：“你誠心看我笑話是不是？反正我也是該死之人，你要笑就笑吧?！?p> 老頭也不回話，吃完了才挪步過去，又把兩個大餅和一袋子水放在他身旁，捋了捋胡須搖頭笑道：“哎呀你這個后生……”
老頭搖頭笑了笑，“老朽都七十了，雖然孑然一身，卻還沒活夠呢！你年紀(jì)輕輕就不想活啦！看你也不是個蠢夫迂子，怎么就如此輕生了？上天生人，輪回多少才塑你這個人形！可你糊涂一閉眼，沒了！好辜負(fù)上天，好辜負(fù)天道哦，還跟我談什么天道，切！”
挪了幾步，他又回了身看著周圍數(shù)十個墳頭，滿目里精光熠熠，“大好的年華，正當(dāng)男兒奮發(fā)的時候，你卻想死？蠢不蠢？白瞎了一張干凈的臉，白瞎了一雙清澈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