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立華找張云起談話的那天下午，168班十三名私自帶自制小火爐的男生家長在接到通知后，全部趕到了學校。
整整一個下午及晚上，這些男生和家長先后和江立華、教務主任羅大海以及更高層的校領導進行了談話。
那十三個男生都很慘，幾乎沒有不被自己爹媽罵的，那個年代的子女教育比較粗暴簡單，王小凱告訴張云起，談話的過程中，好幾個男生挨了父母的揍，班上的于仁禮最慘，被他爸打的嘴巴出血，后面還是羅大海和江立華勸住的。
讓校方無奈的是，好幾個小時的談話并沒有取得任何收獲，沒有人承認是自己引發(fā)的火災。這點和張云起的預想沒有任何區(qū)別，他甚至覺得校領導把這群學生的父母叫到學校，是極大的失策。
道理很簡單。
不小心引發(fā)火災的兩個人肯定在這十三男生里面，他們畢竟年齡小，心智沒那么堅定，怕事兒，如果加大審查力度，指不定真正引發(fā)火災的人就動搖了，承認了。
現在他們的家長來了，他們就有了主心骨，這些家長私下里肯定了解過情況，和自己的崽通過氣，教他們怎么應對學校的調查，這樣一來，學校沒有證據，想要查出來的可能性變得更低。
事實如張云起所料，這群家長對自己的崽罵也好，打也罷，僅僅是針對他們私自攜帶自制小火爐這個問題，向學校表明一個態(tài)度，但沒有任何人承認是自己引發(fā)的火災。
第二天，校方無奈之下，讓十三名學生的家長們離開了學校，關于火災的處置結果并沒有出來，這起火災事件也沒有被江川市的電視報紙媒體報道出去。
張云起記得，火災發(fā)生的當晚就有媒體記者過來采訪過，顯然，這些天學校高層雖然一直風平浪靜，沒有給學生、家長以及外界一個交代，但私底下他們一定在利用各種關系控制輿情的發(fā)酵。
在學校里面，這起火災的輿情是控制不了的，只要校領導一天不給出一個官方說法，那么關于這起火災的八卦就會越傳越厲害，在火災發(fā)生的那幾天里，幾乎每個學生都在討論這件事情，各種內部消息在大伙之間流傳著，168班成了市一中著名的旅游勝地，課間的時候，總有學生跑過來看稀奇。
張云起也成了一個稀奇的動物。
課間的時候，經常有學生走到他們班上的窗戶口，指著他對身邊滿臉稀奇的同學說:“就是他！就是他！”
張云起受到了不小的影響，不管是上課、吃飯還是走在路上，經常有人用一種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不過這起火災似乎對林聰沒有產生什么影響，他每天照常上課，因為168班絕大多數學生的書籍都被毀了，每節(jié)課都是自習課。
每天的數學課上，林聰就坐在講臺上看書，偶爾有幾個女同學上去問問題，他都會細致地講解分析。
沒有人去問的時候，他就慢慢的翻著自己手里的書，一臉的風輕云淡。
教室里，只有閱歷豐富的張云起能察覺到林聰和以前的一些不同，以往向女同學講解題目的時候，他很喜歡盯著對方的眼睛微笑，現在，他從不多看女生一眼。
有一天的一節(jié)數學課上，張云起發(fā)現一向喜歡隨性簡約的林聰突然穿起了白色襯衣和黑色西裝，打著一條穩(wěn)重的藍色領帶，手里抱著一疊資料，顯得非常精神帥氣。
前面大半節(jié)課上，和往常一樣自習，林聰坐在講臺上看書，給同學細心講解題目。
距離下課還有幾分鐘的時候，林聰動手把擱在講臺上的一疊資料分成數份，叫班長林月英下發(fā)給每個同學。
資料下發(fā)完了之后，林聰拍了拍手掌，把同學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后，他說道:“這份資料是我當年讀高中時的數學筆記，算是我個人的一點學習心得吧，現在給各位，希望對你們以后的學習能有點幫助，和你們相處的這半年里，我收獲了不少，謝謝大家?！?p> 林聰道：“最后，我想說的是，高中三年是很艱苦的，但不吃點苦又怎么能見到更加壯麗的人生呢？祝大家前程似錦?！?p> 下課鈴響。
林聰微笑著，把講臺上的書收拾好，在同學們略略錯愕的目光下離開了教室。
張云起默默地看著他，看到了他的微笑里壓抑著火山一樣的情緒，看到了他離去的背影里充斥著人之將死的本善和頹廢。
隔一天的數學課，林聰沒有來教室。
班上的學生越來越疑惑，但是班主任沒有做解釋，直到當天下午，學校出了一份通知，是關于1993年1月13日168班火災處理情況的通報。
張云起去食堂吃飯的路上，在學校的公告欄里看到了這份通知，里面的內容很簡潔明了，直接處理一批當事人。
林聰作為事發(fā)當晚168班的坐班老師，在事發(fā)當天晚自習上擅自離開崗位，外出與友人聚餐，存在嚴重失職，沒有監(jiān)督好學生，導致火災發(fā)生，責任重大，被直接清除教師隊伍。
168班的13名寄宿生在學校明令禁止制作小火爐的情況下，違抗校令，事發(fā)當晚攜帶著自制小火爐去教室參加晚自習，導致火災發(fā)生，全部記大過處分。
這份處分結果，并沒有在學校里掀起軒然大波，相反的，它終結了很多越傳越離譜的八卦，只是在這場火災中，林聰承擔了這么大的責任，被直接清退，出乎了很多學生的意料。
唯一不感到意外的大概只有張云起。
張云起知道林聰被清退的原因根本不是火災，火災只是清退他的借口，和給學生家人一個交代的理由，因為在通知發(fā)出去的兩天后，170班的趙雅麗就退學了。
顯然，學校查到了他倆的事情。
168班十三名學生被記了大過，這份處罰是非常嚴厲的，他們心里很不好受，至少張云起從表面上看是這樣的，至于哪兩個人在心里舒了口氣，甚至是暗自得意，就不得而知了。
后面的幾天里，張云起還發(fā)現，這十三個本來鐵板一塊的男生之間漸漸有了間隙、矛盾和猜忌。
有一天的體育課上，張云起和班上一伙男生一起打籃球，當時楊偉和于仁禮一隊，在一次進攻的過程中，楊偉沒有把球傳給處于空位的于仁禮，于仁禮就說了楊偉兩句，楊偉立馬反駁于仁禮。
兩人爭著爭著，吵起了架。
羞惱成怒的楊偉指著于仁禮的鼻子罵道:“你他媽別以為自己是什么好人，真以為我猜不到是吧，前幾天那場火災就是你引起的，孬種！敢做不敢當，害得大家都跟著背大過！”
于仁禮怒道:“你他媽胡說八道！有證據嗎？我還覺得火災是你引起的！”
“操尼瑪的，血口噴人！”
楊偉沖上去就和于仁禮扭打在一起，當時班上的男生都在旁邊圍觀，尤其是因為火災背處分的那些人，都用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盯著于仁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