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像是有人把所有人的聲帶掐斷了一樣,靜默,安靜的讓人恐懼?;覊m揚(yáng)起,一小股氣流在風(fēng)中回蕩,帶來的,是如同死神一樣的喘息。
“猜出是我多久了。”肖震看著陳木,眼睛里的神情讓人琢磨不到。
“剛剛?!标惸旧驳卣f道。
“哈哈,”肖震冷笑了一下,“我以為我們的大偵探早就發(fā)現(xiàn)了呢。”
“你之前作案一直沒留下痕跡,是為了下一次還要殺人,但這一次不同了吧,我看你這回就沒準(zhǔn)備活著回去?!?p> “是啊,”肖震年輕的臉上卻有著密密麻麻的皺紋,像是一個中年人。
“陳木,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蘇騰問道。
“尸體上的痕跡,尸體上有泄憤的痕跡,這在之前的幾起案件中并沒有出現(xiàn),你看小唯胳膊上有一塊燙傷的痕跡,”陳木回頭告訴蘇騰,“這塊燙傷很明顯是煙造成的,你再看燙傷的形狀,明顯是兇手先把煙插入皮膚中,然后在里面旋轉(zhuǎn),最后我猜還有一個彈煙灰的動作。說實話,這種熄煙的方式很少見,我所知道的一個,就站在我們面前,我上一次在晚宴中發(fā)現(xiàn)了他的這一細(xì)節(jié)?!标惸纠淅涞目粗ふ稹?p> 肖震鼓了鼓掌,說道:“沒錯,陳大偵探用心良苦啊,不過還是沒能挽留這個姑娘,只可惜,你參悟我給你的線索太慢了?!?p> 陳木嘴里發(fā)出了一聲咒罵,像是在悔恨自己的愚蠢。要是當(dāng)初看透這一切,肖震早就繩之以法了!旁邊的幾個人看著肖震,蘇騰已經(jīng)拿出了手銬。
“你們抓就行,我不準(zhǔn)備反抗,這些人罪有應(yīng)得,我也準(zhǔn)備好上路了?!毙ふ鹇柭柤?。
“還有幾個細(xì)節(jié)我想知道,今天的事情你是怎么做到的?”陳木問道。
“想知道細(xì)節(jié)?哈哈,”肖震看著陳木,眼里盡是戲謔,“我早就拿走了三號鑰匙,這是你知道的,而這三號鑰匙,就是打開這間地下實驗室的鑰匙,我逼著那個姑娘寫下了字條,說實話我沒準(zhǔn)備是你過來,這確實出乎我的意料,我準(zhǔn)備誰過來我就殺誰,那些實驗人員一個也逃不了干系?!闭f完,肖震眼里已經(jīng)變成了瘋狂的血紅色。
“殺了我吧,我沒有什么理由繼續(xù)活下去了,我也毫不在乎了,你放心,我到地獄也不會放過這群人,繼續(xù)我的殺戮?!毙ふ鹨呀?jīng)失態(tài)了,瘋狂的大笑。
蘇騰見狀,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上,給他帶上了手銬?!澳憬o我適可而止吧!”沒想到,肖震的力量竟然大得驚人,他雖然不再反抗,但也把蘇騰累的夠嗆。
“對了,”肖震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天晚宴上的小姑娘,你們替我照顧好她,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p> “她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魏小嵐問道。
“她的奶奶曾經(jīng)救了我和我弟弟的命。”
回去的路上,蘇騰要開車把肖震送到警察局,三人只好打車回去。陳木不想打車,他想一個人走回去。魏小嵐和陳子凱沒有管他,只好先坐車走了。天空越來越陰暗,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說來就來。它卷走了人世間最后一絲溫暖,把冰冷倒灌入這冷漠的城市。
雨不大,基本不用撐傘。這場秋雨讓陳木內(nèi)心更加凄涼了起來,眼睜睜看著他們在消逝,每天死亡的人很多,但是又有幾個是被如此慘烈的謀殺的呢?路上的行人匆匆趕路,學(xué)生們把書包扛在頭上,躲進(jìn)咖啡館或書店。陳木既不打傘也不避雨,只是在街上漫步,看起來像個怪人一樣。
遠(yuǎn)處的鐘樓響了一聲,像是一個時間的老者匆匆的一聲嘆息,秋雨一點一點腐蝕著這座城市的余熱,陳木感覺自己像是被拖進(jìn)一個黑洞,被摧毀的體無完膚。
為什么我會在方澤明上浪費時間……那一次我距離真相已經(jīng)很近了……陳木又突然想到,如果今天小唯不死,他怎么可能發(fā)現(xiàn)肖震是兇手呢……我太慢了,慢到有太多人因為我的愚蠢而喪命……我本來有機(jī)會去救他們……
路上突然開過去一輛車,把水坑里的水全都濺到陳木身上了,他沒有發(fā)怒,也沒有怨天尤人,只是站在街角,看著那輛車越來越遠(yuǎn)。
可能一切皆是劫數(shù),陳木的母親經(jīng)常說一切都是劫,你能不能度了這個劫,全憑各人造化??赡芩麄円彩牵瑒c遠(yuǎn)、婁萬明、林世、小唯……今日的喪鐘已經(jīng)敲響,不能再讓死者的亡靈繼續(xù)流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快些,再快些地抓住他們。
等到陳木回到學(xué)校的時候,雨基本已經(jīng)停了,天空雖然還是陰暗,北風(fēng)越吹越猛烈,好在空氣中清新的味道讓鼻子很舒服。遠(yuǎn)處有人在彈奏鋼琴,陳木不懂音樂,但是他知道這首曲子他之前問過魏小嵐名字,好像叫《Variations On The Canon By Pachelbel》,輕柔的曲調(diào)讓他在街邊止步,看著那戶人家的鋼琴房,里面可能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也有可能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無論誰彈奏,他都覺得好享受,可能演奏者并不知道,陳木在他的窗戶底下站了很久。
手機(jī)響了,陳木一看是蘇騰,按了接聽鍵。
“有事嗎……”陳木感覺自己格外虛弱。
“肖震不肯說,他說,除非見你?!碧K騰在電話里氣急敗壞地說道。
“我懂了,我一會就過去?!标惸景央娫拻炝?。
陳木打了一輛車去了公安局,在車上的時候,他把頭靠在車窗上,不一會就睡著了,司機(jī)師傅到地方的時候好不容易才把他搖醒。他慢慢地往警察局里走,也許,無力面對才是一種懦弱吧。面對罪犯,面對他們的罪大惡極,陳木總感覺自己太怯懦,自己不敢直面現(xiàn)實,但是有些時候,人不得不做出絕無后路的選擇。
與蘇騰見面的時候,蘇騰確實嚇了一跳,趕緊給他找來毛巾給他擦了擦,陳木一動不動,過了一會,緩緩說道:“為什么他要找我?”
“可能,他覺得你沒有什么威脅力吧……”蘇騰胡亂說道。
“也許吧?!标惸緡@了一口氣。
五分鐘后,他走進(jìn)了審訊室,陳木把燈打開,他討厭在這種陰暗的環(huán)境和別人聊天。再次見到肖震,沒有了第一次時的穩(wěn)重,也沒有了第二次的瘋狂,只有,從眼底流露出的悲傷。像一條安靜的河流,流過伊甸園,流過我們向往的烏托邦。陳木看得見,肖震在悲傷的河流里掙扎著,絕望著,光明照不到他,他亦不向往。
當(dāng)春天的香椿芽吐出新枝,街道又恢復(fù)了車水馬龍,命運(yùn)的懷表,讓我們調(diào)回十多年前,從那年的春天說起。
那一年,肖震八歲,他的弟弟肖興六歲。這樣的一個中產(chǎn)階級家庭,日子雖然普通,但是過得很祥和。春天的時候,樓底下的香椿芽樹就會吐新芽,父親打開窗戶,讓香椿芽的味道飄進(jìn)來,弟弟想伸手去抓,父親就會笑著把窗戶關(guān)上,在肖震的記憶里,父親經(jīng)常拿著一把剪刀,裁剪一段香椿芽,讓媽媽去炒,仿佛,那剪下的是一段時光。
一個雨夜,肖震在家等著父母回來做飯,肖興窩在沙發(fā)上看動畫片,眼見時針指向了八這個數(shù)字,說什么也該回來了,可是爸爸媽媽怎么還不回來呢?肖震一次次的在窗口張望,那時候他還不怎么知道紅藍(lán)相間的警燈預(yù)示著什么,他只是,在窗口等待著那兩個熟悉的身影笑瞇瞇地走過來。
直到……肖震餓的肚子疼,肖興直接睡覺了,有人敲門,說是警察。肖震打開門,不是父母的面龐,全都是面容嚴(yán)肅的大人,肖震害怕的不停哆嗦。他被叫去辨認(rèn)尸體,他看見在藍(lán)色布下父母的尸體,那個經(jīng)常愛笑的母親已經(jīng)逐漸冰冷,那個會給他們剪香椿芽的父親再也不會醒來。
“搶劫犯已經(jīng)被當(dāng)場擊斃,這你可以放心……”一個警察默默地對肖震說道。
“孩子這么小,還有個弟弟,要不把他們送到別戶人家吧,要不然這倆孩子以后怎么辦啊……”一個女警察鼻子已經(jīng)酸了。
“誰會收容兩個孩子啊,而且這件事留下的心理陰影,他一輩子都不會磨滅吧……”
肖震突然感覺到,以后他的生活可能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了,沒有人再給他們做飯了,沒有人再給他們睡前讀故事了。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變化的這么徹底。
有一個生育有困難的家庭收養(yǎng)了這兩個孩子,沒過多久,女主人懷上了孩子,肖震和肖興竟然就這樣被逐出家門了,當(dāng)他們回到老房子的時候,房東早就把房子收走了。他們無家可歸了,他們要四處流浪了。
鐘樓上沉重的聲音,更像是肖震心里的獨唱。他的弟弟倒也聽話,從不對哥哥發(fā)脾氣,從一個沒有任何特殊的日子,兩人在這座城市的各個街道流浪,乞討,他們不像是別的乞討者要錢,他們只要一口別人剩下的飯就行。肖震知道弟弟正需要營養(yǎng),他把要來的東西,只要是看上去不錯的都給弟弟吃了,正是因為自己的嚴(yán)重營養(yǎng)不良,他的身體衰老的很快。
穿過步行街,看著那些快樂的兒童,他們曾經(jīng)也是其中的一員?,F(xiàn)如今,有人罵他們是騙子,有人甚至想把他們拐跑。年紀(jì)小小的肖震心里就冒出了一個想法:無論如何,就算是死,他也要保護(hù)好弟弟。
哪怕是死。
夏天的時候難得能有一口水,冬天的時候難得有一件棉衣。有時候兄弟倆一天都吃不了一口飯,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扒翻著垃圾桶,他們絕望著,弟弟餓的時候,肖震就會摸摸他的頭,別哭,咱們?nèi)ハ乱粭l街,那里肯定有吃的。
哥,我想吃漢堡。
肖震一哆嗦,看著街那頭金光閃閃的快餐店。
雞翅也可以!一小塊就行,我沒吃過是什么味的……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我也好想吃一口……
肖震捂住弟弟的眼睛,別看了,咱們?nèi)ハ乱粭l街吧。
活下去,肖震告訴自己。
有一個侏儒老奶奶帶他們度過了最寒冷的冬天,還給他倆送了好幾件衣服,肖震默默記住了,將來一定要報答她。可是沒過多久,老奶奶就去世了,他兄弟倆湊錢買了最廉價的白花,送了過去。
那白色花瓣不怎么結(jié)實,沒過多久就隨風(fēng)而逝,它們在風(fēng)中飄啊飄,像是一個個自由的靈魂,放聲傾訴,這世間曾有一個善良的人,它們歌唱著,他們用自己最柔軟的身體告訴這世界,我們不會忘記她的恩德,永遠(yuǎn)不會。
肖震長大了,身體有力氣了,開始去一些小地方干活,開始賺錢。一開始到處被人攆,后來他憑借著自己堅持的性格,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
肖興開始讀書了,哥哥特別高興,他這輩子有文化是不大可能了,他唯一的寄托就在弟弟上,于是他更加賣命的工作,去賺錢,讓弟弟接受更高等的教育。
一盞小小的燈,一個簡易的桌子,一個奮筆疾書的身影。
哥,我眼睛好像看不清了。
啥?不會是近視了吧……
是啊,這盞小小的燈,能不近視嗎……可就是這盞小燈,也是肖震干了很久才買的,可以說,這弱黃色的燈光不僅僅照亮了肖興的作業(yè)本,還照亮了兄弟倆的生命。
他才十七歲,卻承受著這個年紀(jì)不該承受的痛苦。當(dāng)那些少年在外面揮霍無度的時候,當(dāng)他們拿著父母的錢恣意妄為的時候,他卻只一個人默默地接受命運(yùn)的重?fù)?dān),被壓的喘不過氣,但是沒辦法,必須活下去。
弟弟的成績特別優(yōu)異,他說,他高二就想高考,不再上學(xué)了,一起陪哥哥干活。肖震一聽急了,你不上學(xué)干嘛?
弟弟笑了,哥,人家都是高三高考,我是高二考,比人家快一年啊,這樣不少上一年嗎!
好好,肖震一聽也開心了,突然,那一天他覺得天空格外的藍(lán),這個世界,格外的燦爛。街邊曾經(jīng)有人種下了香椿芽,可是主人不見了,他就在那里生長著,那是全新的生命。
弟弟高考的成績特別優(yōu)異,可以去任何一個好大學(xué)。但肖興不想走,他不能離開哥哥。
沒事,你去哪,我就去哪里打工。
不行,咱們就在這座城市。
哈哈,好,以后上了大學(xué),誰要是欺負(fù)你,你告訴我……
別……哥你打架還沒我厲害呢……
那一晚,兄弟倆喝了兩瓶啤酒,這是肖興第一次喝這個,喝了一口就吐了出來。
怎么這么辣……
這是酒啊,喝多了就習(xí)慣了,哈哈。
月色入戶,肖震在酒精的作用下唱起了歌,他沒聽過什么歌,只是記得父親經(jīng)常唱的一首《海闊天空》,當(dāng)時他覺得這歌詞怎么和他說的話不一樣,父親總是拍著他的腦袋笑。
肖震拿起啤酒瓶,當(dāng)做麥克風(fēng),對著夏季爽朗的夜空,嘶吼了起來……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飄過……
仍然自由自我……仍然高唱我歌……走遍千里……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那歌聲,在夜晚中格外響亮,飄向遠(yuǎn)方,他看著弟弟,在一旁睡著了,他不懂這歌詞是什么意思,只是每當(dāng)他活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會唱,跑啊跑,追啊追,生命就是這樣簡單,快樂也很簡單。我們拼了命地去尋找,其實,歡樂就在你身邊。
肖震終于被另一個現(xiàn)實問題難住了,就是大學(xué)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他仔細(xì)地算過,學(xué)費的話政府可以補(bǔ)助一些,可是這生活費,他聽他的工友都說,現(xiàn)在大學(xué)生三天兩頭出去聚餐,一頓就得好幾百,肖興雖然不是這樣的人,可是別人邀請你總是不去就太不好了吧。
他必須賺錢,賺更多的錢??墒牵夏娜旮嗟腻X呢?
一條巷子里的廣告吸引了他,從此,他也走上了萬劫不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