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黃雀 【一觸即發(fā)且陌路 相看無言悲同袍】
“蔣參謀長!你咁(這樣)算咩(什么)意思先!”
氣急敗壞的人,是那位商會梁大少。
“無嘢(沒什么)啊,例行檢查?!眳⒅\長——也就是校長——旁邊的何教官操著半生不熟的粵語道。
“有咩(什么)好查?……你哋係唔係想搵晦氣(你們是不是想找茬)??”梁大少高聲叫道。
他那副尖銳的嗓音,連此刻隱在大榕樹上的楊六奇也聽得清清楚楚。
他和其他十幾個槍法較好的人,都被蔣隊長一一分配到不同位置——從火力配置上看,只要對方不是動用大炮,這些“狙擊點”基本上能夠把所有點全部覆蓋,萬一動起手來,對方絕對不會有好處。
沒錯,楊六奇接到任務(wù)以后,第一反應(yīng)就想到這是“狙擊手”的任務(wù)。
也許,自己可以往著這方面去發(fā)展?他忍不住想道。
“我哋(我們)接到線報,話(說)船上面有奸細(xì)!”這句粵語說的字正腔圓,是許司令手下的張勝說的。
沒等那個梁大少反應(yīng)過來,何教官手一揮,一隊學(xué)兵馬上持槍出列跑上跳板,另一隊則舉槍若有若無地對著梁大少和他手下的人。
碼頭上,停靠著一艘巨大的輪船,輪船上掛著“米字旗”,那隊學(xué)兵沿著跳板跑上去,進(jìn)了船艙。輪船的周圍,稀稀落落地停了一些小船,楊六奇認(rèn)得,那些是“花船”。
梁大少的手下手里也有槍,不過看這陣勢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面面相覷。
梁大少看見此情此景,對一旁的太子炳打了個眼色。
太子炳看了一眼,慢慢挪到岸邊,但瞬間就被兩個兵攔住了。
“做咩啊你哋(干什么你們)?阿叔去放水都唔得咩(老子去撒尿也不行嗎)??”太子炳高聲叫道。
“呢度(這里)都係(是)男人,就地解決就得啦!”張勝笑嘻嘻說道,“定係你唔敢比人睇?。ㄟ€是你不敢給人看?。俊?p> “你!”太子炳被一句話噎著了,氣得登時就拉褲帶。
嘶!楊六奇簡直不忍直視,只好把視線移開,無意中視線就移到大船旁邊那些“花船”上了。那些船絕大部分沒什么動靜,隨波蕩漾,不過其中有一只擺動的幅度有點不一樣,似乎有人在上面輕輕移動。
太子炳居然當(dāng)著眾人放起水來,不要說學(xué)兵們,連梁大少的手下也有不少忍不住偷笑的。
“嗷!”太子炳慘叫一聲。
踢了他胯下一腳的梁大少斥道:“咪係度失禮我?。ú灰獊G我的臉?。?p> 楊六奇有那么一剎那簡直要給梁大少點個贊。
就這么你來我往交手了幾回合,忽然看見一個兵背著槍從船上跑下來,走到校長跟前敬禮大聲道:
“報告校長!經(jīng)清點,船上有步槍九千三百支,機(jī)槍四十,子彈還在清點中。”
楊六奇遠(yuǎn)遠(yuǎn)看到——拜他現(xiàn)在的超強(qiáng)視力所賜——校長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張副官,”何教官轉(zhuǎn)身對著張勝高聲問道,“商團(tuán)申請買幾多支槍?”
張勝微微一笑,道:“報告校長,商團(tuán)原先申請買槍五千二百支,機(jī)槍未見上報!”
這邊一唱一和,那邊梁大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楊六奇也好奇這回商會的人要怎么解釋,忽然眼角好像看到那只花船上似乎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
“危險!”忽然從校長身旁沖出來一個人一下把他撲倒。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到“啪!”的一聲槍響,原先站在校長身后的一個學(xué)兵向后便倒。
又是“嘭!”的一聲槍響,那只花船的簾子被人從里撲落,滾出一個人來。
這幾下都在一瞬間發(fā)生。
胸口中槍的那個學(xué)兵受傷很重,被人抬到一邊包扎搶救。
不多時蔣隊長已經(jīng)帶著幾個學(xué)兵把花船上滾出來的那個人拖了過來,剛才撲倒校長的正是蔣隊長。
只見此人一襲黑衣,嘴角流血,捂著受傷的右手,一言不發(fā)。
“梁東,係你嘅人(是你的人)??夠膽(有膽子)刺殺參謀長?”張勝咬牙切齒指著梁大少喝問道。
“唔係唔係(不是不是),絕對唔關(guān)我哋事(不關(guān)我們事)??!”梁大少驚魂未定地矢口否認(rèn)。
“你到底係邊個(是誰)派來嘅!”張勝沖上去揪著那黑衣刺客衣領(lǐng)喝道。
黑衣刺客把頭偏向一邊,像啞了似的。
那個中槍的學(xué)兵大聲咳了幾下,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反應(yīng)漸漸消失。
搶救他的幾個同伴悲憤地大聲呼喚,不過最終只是徒勞。
校長一言不發(fā),走到那個刺客前面。
“唔係你哋嘅人?(不是你們的人?)”他盯著梁大少一伙冷冷地問道。
梁大少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太子炳一手捂著胯下也極力擺手否認(rèn)。
“好?!毙iL平靜地說完最后一個字。
突然他迅速拔出手槍,只聽得“卟”的一聲,那個刺客的后腦爆出一朵血花,綻得張勝滿臉都是。
張勝一愣,手一松,刺客的身子滑倒,他用袖子擦了下臉,茫然地看著校長。
“拖落去搜身!”何教官手一揮,指揮剛才搶救同伴的幾個學(xué)兵去處理刺客。
所有人都不說話,包括梁大少那一伙人。
處理結(jié)果,商團(tuán)近萬支槍和大批彈藥被悉數(shù)扣留,被兵船運走。
船上,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犧牲學(xué)兵的那幾個同伴跪在遺體前,淚水滴落在船板上。
犧牲者口微張,雙眼無神地看著天空。
校長站起,走到那個學(xué)兵遺體前,單膝跪下。
“諸暨寧。”他忽然爆出一句鄉(xiāng)音,用手輕輕幫犧牲者的眼睛閉上。
又是長久的沉默。
“湘耘?!彼麊镜?。
蔣隊長走上來,立正敬禮。
“革命無有不犧牲者。”校長站起來道,“將他安葬在校門旁?!?p> 蔣隊長答了一聲“是”。
“打刺客的那一槍誰開的?”校長忽然問道。
“楊六奇!”蔣隊長點名。
楊六奇下意識立正,喊了聲“到”。
直到此刻,他還是處于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
死人,還是一次兩個。
這么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經(jīng)歷到。
雖然,作為軍人,就要有這樣的覺悟。但事到臨頭,他發(fā)現(xiàn)依然很難去平復(fù)。
“你為什么打刺客的手?”校長問道,用的是官話。
“報……報告校長,”楊六奇猶豫著道,“我……我想活捉他可能……”
校長走上來,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記住。戰(zhàn)場上,你對敵人仁慈,死的就是你自己?!?

鐘樓番薯
“1924年8月10日,運送商團(tuán)向英商南利洋行購置的一批槍支彈藥(據(jù)軍政府稱有槍械9000馀桿,其中有機(jī)關(guān)槍40挺,子彈300馀萬發(fā))的英籍(另一說為挪威籍)輪船哈佛號,在廣州天字碼頭附近江面被蔣介石率領(lǐng)的江固艦扣留。此批槍械之前已向?qū)O政府報告,但政府認(rèn)為數(shù)量及到達(dá)日期不符(政府公告指「惟原案聲明40日運到,現(xiàn)距4號僅6日(8月10日到),時日不符。各團(tuán)軍領(lǐng)槍數(shù)目按諸商團(tuán)公所存根,不過5000馀桿,而哈佛輪現(xiàn)運槍械將及萬桿,兩相比較相差4000馀桿,此項逾額槍械,何以解釋?!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