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時間過了多久,很快就有“窸窸窣窣”的人群腳步聲。只見以孫家年輕一輩為先的大隊人馬圍了上來,一個個的眼中滿是關(guān)切與擔(dān)憂。
不僅如此,就連孫老夫人也在眾人的簇擁之中走上前來。
還沒等來到沈亦清的面前,她便急匆匆地作勢要下跪。沈亦清差點沒有反應(yīng)過來,趕忙蹲下身來勸阻道:“老夫人,您這是做什么?”
孫老夫人道:“孩子,倘若不是你以身飼虎,換回弘文,他現(xiàn)在指不定已經(jīng)客死異鄉(xiāng),連個尸首都找不回來。這么大的恩情,無論怎么感謝,你都受得起!”
沈亦清笑著道:“我當(dāng)是什么事情,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于情于理,哪有為人后嗣,不為長輩盡孝的道理。”
聽著她們之間一來一回的對話,燕云易隱約感覺到不對。他聯(lián)想到沈亦清身上的傷處,忽然意識到這段她消失的時間里,必定遭遇了某些自己所不知道的未知。
只是自始至終,沈亦清都刻意回避與他眼神交流的機會,讓他的疑慮無從落下。
眾人一路打道回府的路上,還是孫晉友察覺出了燕云易的異樣,將他引到一旁說明因果。也是這個時候,燕云易才知曉最近發(fā)生在沈亦清身上的層層波瀾。
在他的眼中,這完全能夠解釋為何沈亦清會對自己冷若冰霜。
眼瞧著車駕到了榮遠侯府門前,燕云易扶著湯茵立定,可另一駕車上與孫老夫人同乘的沈亦清絲毫沒有想要下車的意思。
燕云易徑直上前伸出手,但是沈亦清的目光沒有任何偏移。
還是孫老夫人開口打圓場道:“自我們回京都以來頗多周折,清兒也沒有真真正正地與兄弟姊妹好好待一待,要不就讓她先回孫府住些日子?!?p> 湯茵還沒有表態(tài),燕云易卻是率先回絕道:“老夫人所言極是,他日我們定當(dāng)?shù)情T拜訪。”
他的言外之意,還是堅持讓沈亦清與他一同回侯府。
大梁講究倫理綱常,主次有別的風(fēng)氣在京都城尤甚。他們畢竟是夫妻的身份,既然燕云易開口,旁人也不好太過于阻攔。
只是包含湯茵在內(nèi),所有了解燕云易的人都不免有些許吃驚。要知道,往日他可是最不愿意摻和這等繁復(fù)瑣事之人,此時居然出言強行留下沈亦清。
好在孫老夫人是明事理之人,見燕云易的視線自始至終都圍繞在沈亦清身上,看得出來滿是緊張與重視。于是面對他身為晚輩多多少少的出言不遜,不僅沒有不悅之情,反倒有幾分欣喜。
孫老夫人勸阻道:“既然如此,清兒你還是先回侯府安頓歇息些時日,可好?”
沈亦清沒有回答,依舊保持著沉默。
時近黃昏,馬車之內(nèi)的光線略微有些昏暗,看不清楚具體情況。可燕云易隱隱感覺沈亦清的身體前后微微搖擺了幾下,孫老夫人也察覺了不是,稍稍湊近望了望,只見她臉色煞白,額尖細密地布滿了小汗珠。
“易兒,快!”
伴著孫老夫人驚呼一聲,燕云易沒有任何遲疑,趕忙將沈亦清打橫抱起就往侯府深處跑去。
此時的沈亦清再度陷入未知的幻境之中,只是不同于過往的迷茫與倉皇,這次她適應(yīng)得極快,就好像這才是她本該屬于的時空。
——
她四下環(huán)顧,很快就意識到這是上次她所墮入的那個深夜。
唐瀟放下向萊的前男友錢陽的電話,而他剛才明確地表示想要與自己見一面,理由是有關(guān)于向萊的重要事情要告訴自己。
一邊是近乎于失聯(lián)的同事,另一邊是可能潛藏著危險的陌生男子。
此時身為唐瀟的沈亦清一時不知道該作何選擇,她下意識地走近盥洗池的鏡子面前,望著里面那張陌生而熟悉的面孔。
這是一張與沈亦清截然不同的面容,五官相比之下要精致得多,眉眼輪廓帶著堅決與果斷。當(dāng)然這也不是足以媲美楚琇、梁傾月等美人的容貌,可是她莫名覺得這才是屬于自己的真正樣貌。
除此之外,她隱約在自己的下頜上發(fā)現(xiàn)了一道并不十分明顯的傷疤。從痕跡與顏色看來,已經(jīng)愈合了許久,又或者說像是與生俱來一般,絲毫不像是后天愈合而成。
還沒等她再繼續(xù)思考下去,“鈴鈴鈴”的電話聲再度響起。
“是我?!?p> 這次是個男子的聲音,唐瀟能夠判斷出這不是錢陽的聲音,卻也是從前的場景畫面中從未出現(xiàn)過的新人物。
唐瀟頓了頓道:“有什么事情嗎?”
電話那頭的男子明顯停頓了片刻,唐瀟能聽見那聲悠長而有些輕微顫抖的嘆息聲。
隨后,他急切地說道:“沈亦清,別去!千萬不要去!”
男子的語音語調(diào)急促而帶有棱角,給人一種無法拒絕的壓迫感。
她幾乎不敢相信她的耳朵,甚至下意識地低頭看了自己一眼??裳巯滤拇_是唐瀟的身份,為什么他會稱呼自己“沈亦清”。
如果自己沒有聽錯,那么有沒有一種可能,也是唯一的可能: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甚至說,很有可能他和自己一樣,有過這種根本沒有辦法用常理來解釋的切身體驗。
唐瀟激動地問了一連串的問題:“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叫沈亦清?你是不是和我一樣,也有過一些奇特的經(jīng)歷?喂......你說話呀!”
正當(dāng)她以為電話那頭的男人已然消失的時候,他的聲音再度傳來:“不要去!”
唐瀟見他只是重復(fù)那句話,甚至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語言之中潛藏著極深的悲痛之情,不由得感到更加好奇。
她追問道:“去哪里?你把話說清楚?!?p> 男子道:“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記住,今晚......滋......滋滋滋......”
他的話沒有說完,電話中就傳來一陣非常刺耳的電流聲。開始只是短頻、快速的干擾聲,可是很快就擴大成了極響亮的噪音,逼著唐瀟不得不將話筒遠離自己的耳朵。
片刻之后,話筒里尖銳的噪音似乎消失了,唐瀟再湊近了聽,卻發(fā)現(xiàn)通話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被掐斷。
她趕忙撥開通訊記錄,可是里面的信息空空如也,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
唐瀟并不喜歡這種任人擺布的感覺,無形中像是有種巨大的網(wǎng)籠罩著自己,又或者她是被安放在機械流水線上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根本無力抗爭。
無法決定自己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什么地方,同時在兩個時空之中,同樣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無論怎么花費心思,事情的走向總是帶著清晰的宿命感。
即使身為唐瀟的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不斷閃回著沈顧春、梁傾月以及那么多從陌生到相識的面孔。她每次都伸出手,試圖抓住她們,可總是鏡花水月一般,什么也沒有留下。
或許是出于慨嘆,或許是為了把握機會不留遺憾,唐瀟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毅然決然地想要找到向萊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
正當(dāng)此時,隨著“?!钡囊宦暎盏搅艘粭l文字短信。
“落霞路98號,迦南別院?!?p> 雖然是個陌生的號碼,也沒有任何前后文可供聯(lián)系,唐瀟還是第一時間就反應(yīng)過來這只能是來自于錢陽的信息。
她不是沒有猶豫,尤其是陌生男子的電話聲言猶在耳:不要去,千萬不要去。
可是也正是因為他隔著被電波扭曲的聲音,還有莫名而來的吸引力,讓唐瀟反倒鬼使神差地想要去現(xiàn)場一探究竟。
說到底,她抱著一絲幻想,也許在這個短信標記的地址,能夠遇見這個與她有過短暫交流的神秘人。而他或許就是解開她全部謎團的希望,讓她弄清楚縈繞在自己身邊的究竟是奇遇,還是恐怖的詛咒。
隨著房門在她的身后“嘭”一聲關(guān)閉,唐瀟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
即便這是方才她獨自一人待過的地方,可是潛意識里總好像有別人在里面。
正當(dāng)她想要打開門確認的時候,出租車司機的電話打了進來。
“喂,請問是唐小姐嗎?”
唐瀟道:“是的,您是?”
司機師傅很有禮貌地說道:“哦,是這樣的。有位姓錢的先生一個多小時之前在網(wǎng)上給您下了用車的訂單,目的地是落霞路98號,您核對下信息是否有誤?”
唐瀟心中不免更生疑竇,這第一件事就是這個叫錢陽的人怎么會知道她的住處。就算是向萊告訴他了,錢陽又為什么要這么殷勤地連車都替她準備好。
如果說這是出于閨蜜男朋友為了挽回自己的女友,有心討好的舉動,也顯得太過于刻意。
“喂,唐小姐,您還在嗎?”
不容唐瀟想太多,她只能回應(yīng)道:“嗯,我在的,是的師傅,沒錯?!?p> 出租車司機爽快地說道:“得嘞,那您可以準備下樓了。我差不多兩分鐘就到您單元樓門口?!?p> 唐瀟道:“好?!?p> 隨后自然而然地走進了電梯口,并沒有再關(guān)注自己的房間。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前后腳出門的間隙,的確有個身影出現(xiàn)在她方才站立過的位置。他的指尖觸碰著她的書桌、電腦、水杯......對他來說,她的一切仿佛是那么的新奇而熱烈,可是他的眼神中卻充滿了無盡的遺憾。
他心想:她還是去了。
沒有意外、驚訝或是其他任何突然的情緒,這種自然與平靜,就好像這是本來就會發(fā)生的事情,并且將會無數(shù)次地上演。
此時坐在出租車上的唐瀟自然不知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發(fā)生過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的變故。她甚至沒有足夠的時間思考接下來的應(yīng)對,在她的腦海中,錢陽是個身強體壯的彪形大漢,動輒對向萊蠻橫無理。
這樣的人,倘若是處心積慮要對唐瀟動些不該動的念頭,恐怕很難對付。
恰好司機師傅說道:“唐小姐,要不了幾分鐘,前面就到了。”
唐瀟點點頭道:“有勞了?!?p> 隨后她忽然說道:“對了師傅,我能不能麻煩您幫我一個忙。我這是去接朋友,她在別人家喝醉了,我不放心。這里位置偏僻,我們又是兩個女生,感覺不是很安全。再者說了,這個點打車也不方便。您看這樣行不行,我給您兩百塊錢,您在這里等著,稍后我就把她扶出來,您就還把我們送回剛剛的位置,行不行?”
司機是個相貌憨厚敦實的中年男子,見她說的有理有據(jù),又是兩張百元大鈔放在自己面前,要知道這筆小錢足夠自己忙活大半晚的,于是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
“沒問題,唐小姐,我就在這里等你們?!?p> 唐瀟正要下車,還不忘叮囑一句道:“謝謝師父,對了,如果我們半小時之后還是沒有出來的話,還得麻煩您敲敲門?!?p> 司機師傅猶豫道:“這是為什么?”
唐瀟故作輕松地笑著說道:“哦,主要他們都喝多了,我怕萬一有人撒酒瘋,拉著我不給走。”
瞧著她有些為難的樣子,出租車司機當(dāng)即感同身受道:“是是是,我也是最怕那種酒蒙子。沒事兒,你放心,我就在這兒等著?!?p> 唐瀟再三感謝之后,這才長舒一口氣,轉(zhuǎn)身踏進這個富麗堂皇的大莊園。
抬起頭來,“迦南山莊”四個大字用黑色的鋼鐵工藝做了個哥特設(shè)計,登時給人一種低調(diào)而陰郁的華貴之感。
可唐瀟卻沒有心思欣賞這條長長的、通往大門的田園小路,無論是周圍修剪得精致優(yōu)雅的園藝,還是不遠處偌大的花園迷宮。她的眼中自始至終只有“帶向萊離開”這一個目標,而她的內(nèi)心也隱隱有種聲音提醒著自己“危險”二字。
就在那種每一步都凝聚成更深重的陰暗快要到達極限的時候,銀白色的大門在她的面前敞開。這棟別墅精妙絕倫的廳堂展現(xiàn)在她面前,即便隔著很遠的距離也能夠一目了然。
只是唐瀟并沒有被各色的寶石或水晶吸引,她的視線一瞬不瞬地聚焦在大廳中央那極為壯觀的旋轉(zhuǎn)樓梯上面。
那是一套精美而氣派的螺旋式旋轉(zhuǎn)臺階,粗略估計約有四五十層,徑直通向這棟別墅頂層的天臺。
只不過,讓唐瀟感到激動地幾乎快要窒息過去的,并不是它背后的天文數(shù)字,而是這恰恰就是出現(xiàn)在她夢中許多次的、那個讓她莫名覺得可怕的旋轉(zhuǎn)樓梯!
唐瀟下意識地說了句:“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