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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可樂俠（一）
這是一間名叫Oceans café的咖啡館。
裝飾復(fù)古，看得出店長是個極考究的人。墻壁刷成深淺不一的綠色，擺設(shè)多是有些年代的，正對大門的是一架黑色鋼琴，再往后是通往樓上的扶梯，吧臺旁有一扇小門。地板踩上去會嘎吱作響，厚實的皮沙發(fā)坐上去和看上去一樣舒服。正是夏季，店里沒裝空調(diào)，只象征地安了幾個裝飾性大過實用性的老吊扇，吊扇慢悠悠地轉(zhuǎn)著圈，倒也沒讓人覺得有多熱。
今天的背景音樂是店長最愛的法國爵士，女歌手刻意吐字不清地哼唱著，聲線高低飄忽，配合著窗外聲嘶力竭的蟬鳴飄蕩在夏天的午后，多少讓人有種立地成佛，可以去死的神奇感覺。
那個少年也是這么想的。
在他和他哥們兒的心中，音樂還是搖滾樂最靠譜。即使他們心中那個最rock的樂隊已經(jīng)很久不出專輯，但俗話說，休息是為了更好的rock’n roll啊，所以哥兒倆又開開心心地繼續(xù)等待了。
少年靠著墨綠色的沙發(fā)，隨手拿起一份今天的報紙。他盯著報紙封面那抹亮麗的大紅色微微皺了下眉頭，略一猶豫還是決定翻開。
他直接跳過時事政治的版面，因為那張笑得欠抽的臉。他翻了幾頁又翻到了娛樂版面，也許偶爾看看娛樂新聞也是好的。
半秒之后——“我錯了。”他果斷對自己之前的選擇作出判斷。慣性地，他又粗粗掃了一下其他版面，最終還是長嘆一口氣。
“好吧，每天都一樣。每個版面都是他，時事政治少不了他，社會財經(jīng)少不了他，娛樂版是他，體育版是他，百姓生活版又是他。關(guān)鍵是連醫(yī)療衛(wèi)生也有他。為什么總是他？成天盯著這張撲克臉不會審美疲勞么？這……”他想了想作出總結(jié)，“這真是一個叫人費解的崇拜時代啊?！?
他抬頭望向頭頂搖搖欲墜的吊扇，又嘆了口氣。
“先生，您的咖啡?！币粋€甜美的女聲。
一杯蒸騰著熱氣的咖啡被擺上了桌面。
他把目光移到了年輕的服務(wù)生身上，一個齊劉海、大眼睛，笑得很干凈的姑娘?？磥?，有必要提醒她一下。
“十秒哦?！彼麚P起嘴角，一臉做作的壞笑。
“什么？”服務(wù)生疑惑。
“只要十秒哦。”他疊好手中的報紙，眼神向角落里的桌子掃去。
那一桌有兩位客人，背對著他的是個少年，雙臂懸在沙發(fā)背面來回晃著，身子被沙發(fā)擋住，只露出個相當(dāng)潦草的發(fā)型。潦草小子對面坐著的是位少女，長頭發(fā)、大紅色發(fā)箍、系著黑色的領(lǐng)結(jié)，也是齊劉海、大眼睛，卻有著比那服務(wù)生更狡猾和更熱烈的眼神。
她此刻正皺著鼻子抿下一口咖啡。
“哦，你說的是當(dāng)當(dāng)呀。”服務(wù)生姑娘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小聲地說，“她是我們店長的女兒，長得很漂亮吧？”
“不，我是說只要十秒，現(xiàn)在還有九秒。”“咦……”
“八秒?！薄霸趺矗俊?
“你新來的吧。七秒?！薄安粫悄莻€……”
“沒有錯。六秒?！?
“天哪，我得趕快去告訴店長！”服務(wù)生匆忙轉(zhuǎn)身，卻被少年一把拉住。
“來不及啰，五秒。”
“啪！”只見角落里的那小子霍地站起。整個咖啡館都為之一震，就連正播放的爵士樂也似被這股陣勢嚇到，一下子卡住。咖啡館陷入一片死寂，服務(wù)生姑娘保持著被讀報少年抱得緊緊的姿勢。她覺得好熱。
那潦草小子雙手撐著桌面，蓄勢待發(fā)似的垂著頭，一動不動。他牙齒上下顫抖，貌似有要吐出些詞語的沖動。
“知了知了知了——”窗外蟬鳴響起。夏當(dāng)當(dāng)漫不經(jīng)心地翻著雜志，頭也不抬。只是稍稍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銀色戒指，她母親的遺物，然后輕輕地合上了書。
“知了知了知了——”
讀報少年露出了幸災(zāi)樂禍的微笑，他輕聲地倒數(shù)：“三、二、一。”
又聽“啪”的一聲，潦草小子一咬牙大腳踩上桌子，高高豎起大拇指指著自己，大聲道：“說起本大爺啊……”
夏當(dāng)當(dāng)抬頭，面無表情。
潦草小子滿臉黑線地住了嘴，額頭密密地沁出冷汗來。他呆呆地盯著夏當(dāng)當(dāng)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她的目光讓他覺得就好像被判了死刑。
而窗外的蟬鳴，似乎更洶涌了。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吧?！毕漠?dāng)當(dāng)冷冷地丟出一句，“千萬不要弄臟，”她抬起頭來，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我老爹的店??！”
潦草小子胃部一陣抽搐，心中瞬間蹦出由巨石夯鑿而成的“完了”二字，又“轟”的一下碎滿一地。
絕、望、了。
“來了！”讀報少年抱緊服務(wù)生姑娘，解說似的叫道。
只見如餓虎下山般，夏當(dāng)當(dāng)一記左勾拳猛地砸在潦草小子的臉上，那小子頓時被擊倒在地。從慢鏡頭回放我們可以看到，潦草小子的臉頰被強烈的氣流攪得變形，嘴唇翻滾。當(dāng)那一拳溫柔地轟在他的臉上時，他渾身都抖動了起來，口中緩緩噴射出星星點點的口水，身子扭了個角度試圖要丟個眼神給觀眾?？上凵裰邪男畔⑻^豐富，我們只能稍微揣摩到在那份迷離和憔悴中似乎有那么一點宿命般的味道。慢鏡頭完畢，潦草小子面條般搖晃了幾下，撐著沙發(fā)，又爬了起來。
“有進步嘛?！毕漠?dāng)當(dāng)冷笑一聲，又是一記慘絕人寰的重扣，潦草小子電光石火間已被狠狠砸在桌上?！斑青辍币宦暎枪穷^碎裂的聲音。
讀報少年趁機把服務(wù)生姑娘摟得更緊了，輕聲安慰道：“別怕別怕，只不過是下顎碎了?！敝灰娔莻€小子又晃晃悠悠站了起來，腫起來的臉上露出很享受的微笑，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本大爺啊可是……”
“給我滾！”夏當(dāng)當(dāng)雙眼中噴射出熊熊怒焰，手臂上青筋暴凸。
讀報少年在一旁咽了口唾沫，雙眼放光，終于來了，這絕對是期待已久的大招啊！
只見夏當(dāng)當(dāng)雙手一并一翻，一字一頓地吐出那個華麗麗的大招名字——“女兒——響當(dāng)當(dāng)！”
她雙目凝神，雙掌前推，那陣勢仿若虎嘯山林，龍吟九霄。潦草小子登時被強大的氣流卷成麻花狀轟到半空中，上不能上，下不得下，憋屈得像一件被擰干的廉價衣服。
讀報少年幸災(zāi)樂禍地笑出了聲，不過，很快那張喜悅的臉又變成了大便色。只見夏當(dāng)當(dāng)眼中精光一閃，一聲冷笑，左掌微抬，右掌一撥，潦草小子的身體拗成一個角度后翻滾著射向讀報少年——就像一塊巨大的量角器。
好大的暗器！讀報少年沒想到每周不定時上演的悲劇這次居然會連累到自己。他稍稍一愣，一咬牙，猛一彎腰把服務(wù)生姑娘護在身下，抱歉地擠出個笑容：“對不……”
可惜他的笑容還未來得及擺正，就被潦草小子偉岸的身軀給撞走。兩人卷成一團，裹挾一股強大氣流，掀倒沙發(fā)，撞倒桌椅，打翻酒瓶，最終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砸向墻壁——只聽“轟”的一聲，兩個大字型人印被狠狠地按在了墻上。
老吊扇默默地自轉(zhuǎn)，似乎嘆了口氣。勝利者夏當(dāng)當(dāng)神氣地拍了拍手，露出兩顆小虎牙。一陣塵埃過后，她才看到服務(wù)生姑娘抱著頭不敢起身的可憐模樣，后知后覺地驚叫一聲：“天哪，阿楠你沒事吧？”
又一陣塵埃抖落，卻見潦草小子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似的站了起來，咳嗽幾聲，逃命似的沖出了咖啡店的大門。
“天哪，阿楠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夏當(dāng)當(dāng)無視逃跑的潦草小子，直接跑過去抱住了可憐的阿楠，一個勁地道歉。阿楠恐懼地看著這位剽悍的店長之女，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啪”，大門忽地打開，那潦草小子又奔了回來，然后拖著昏迷不醒的讀報少年再次狂奔出去。
“臭東西，你還知道丟了個戰(zhàn)友在這里！”夏當(dāng)當(dāng)煩躁不已，回頭朝著兩個混蛋一陣暴吼。然后一扭頭，如春風(fēng)般和藹地對著阿楠笑了起來：“我說阿楠，你沒被嚇著吧？”
阿楠木然地看著她，這個單純的女孩絲毫不敢相信平日里溫柔可親的當(dāng)當(dāng)居然有這副面孔，臉上立即寫滿了“我當(dāng)然被你嚇著了啊”的表情。然而“阿楠果然被嚇著了”這件事在夏當(dāng)當(dāng)看來，完全是那兩個混蛋搞的鬼，與一向溫柔可親的她無關(guān)。沒錯，她可是溫柔可親的。
“都是他不好！”夏當(dāng)當(dāng)咬牙切齒地叫道。
“他、他是誰啊？”阿楠膽怯地問道。
“啪”，大門再度被推開，卻是那個讀報少年沖著當(dāng)當(dāng)二人奔了過來，他猛地一停，面對著阿楠深鞠一躬，露出一臉平和的微笑：“啊，那個什么，對不起?！?
跟著那個潦草小子也奔了回來，他憤怒地看著戰(zhàn)友在敵人面前卑躬屈膝，沖著他腦袋就是一記栗爆兒，大罵一聲“道歉個蛋卷啊白癡，還不快逃”，拽著他的衣領(lǐng)又跌跌撞撞地跑走。
夏當(dāng)當(dāng)惡狠狠地盯著兩個混蛋的背影，再度咬牙切齒地說道：“混蛋，就知道逃！”她扭頭朝著阿楠說道：“那個頭發(fā)亂糟糟像鳥窩的，叫謝可樂?！彼X得不解氣，又念了一遍，“謝、可、樂！”仿佛這樣就可以咒死他，撕碎他，蹂躪死他。
“那，那個呢？”
“那個？”夏當(dāng)當(dāng)“撲哧”一下笑了，“那個家伙的名字更可笑——白、辣、椒！”
“知了——知了——知了——”停了許久的蟬鳴聲再度響起，一切好像又恢復(fù)了平靜。安寧的午后，夏天的風(fēng)突然吹起，鼓起了少女的短裙。她們手忙腳亂地蓋個嚴實，又扭頭看向周圍，不知何時咖啡館里的客人都已離開，只剩下她們兩個和孤獨轉(zhuǎn)悠的老吊扇。蹲坐在一起的兩個姑娘，對視一眼，突然就笑了起來。那笑容似乎是有形狀的，明晃晃的像有陽光穿過有金魚來回、有水草漂浮的玻璃缸，充滿著暖暖的力量。十八歲女生的溫柔，就像她們突然綻開的笑容一樣，偶爾讓你覺得不可思議，又恰到好處。
風(fēng)吹起了少年白辣椒丟下的報紙，飄出窗外，飄得漸遠漸高，漸高漸遠，好久好久之后，終于緩緩落在了地上。
一個壓著帽檐的男人彎腰撿了起來。報紙封面上是個大笑的人臉，扎著紅色的頭巾，戴著黑色的面罩，牙齒潔白閃亮，看上去極有光澤。頭像上面是黑體大字的標(biāo)題——“新時代的英雄，城市的守護神——可樂俠！”
男人露出了陰森森的微笑：“我回來了，非馬，青魚?！?/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