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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評論第1章 活活打死
痛。
像有無數(shù)根淬了冰的鋼針,順著指甲縫,一寸寸往骨頭里鉆。
蘇晚跪在浣衣局結(jié)了冰的青石板上,機械地將一雙手浸入漂著冰碴的臟水里。水中的血絲,是她指尖的凍瘡不堪重負,再一次裂開的證明。
今天是蘇家一百三十口人,被滿門抄斬的三周年忌日。
而下令的人,叫顧長淵。
每在心里默念一遍這個名字,蘇晚都感覺像是在用鈍刀子,親手剜自己的心。
很好。
這點痛,能讓她在這漫天風雪的皇城里,保持絕對的清醒。
“那邊那個,手腳給老娘麻利點!磨磨蹭蹭的,是想晚上也留下來陪這些臟東西過夜嗎?”
管事李媽媽那尖酸刻薄的嗓音,像鞭子一樣抽在每個宮女的身上。她走到一個剛?cè)雽m的小丫頭片子身邊,抬腳就踹翻了對方的木盆,罵罵咧咧道:“這點活都干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小宮女嚇得瑟瑟發(fā)抖,連哭都不敢哭出聲。
周遭的議論聲,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刻意壓低了,卻又還是能清晰地傳進蘇晚的耳朵里。
“瞧見沒,就是她,那個蘇家的余孽?!币粋€臉上長著雀斑的宮女,朝蘇晚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眼神里滿是幸災(zāi)樂禍。
旁邊的同伴趕緊拉了她一下,緊張地四下張望:“你瘋了!那可是攝政王殿下親自監(jiān)斬的,提那個姓都嫌晦氣!”
“怕什么,她現(xiàn)在就是個連狗都不如的東西,”雀斑宮女撇了撇嘴,聲音里滿是鄙夷,“我聽說啊,她爹當年通敵叛國,罪有應(yīng)得!要我說,王爺就該把她也一起砍了,留著這張狐媚子臉,遲早是個禍害!”
“就是,你看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呢?裝可憐也沒用!”
那些目光,混雜著鄙夷、嫉妒、恐懼,像刀子一樣,一下下割在蘇晚的身上。
她充耳不聞,只是更用力地搓洗衣物。
這點羞辱,算什么?
比起三年前,親眼看著父親的頭顱滾落在雪地里,溫熱的血濺了她滿臉;比起這三年來,夜夜被滿門被屠的噩夢驚醒,在黑暗中睜眼到天明……
這點羞辱,連讓她皺一下眉頭的資格都沒有。
她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尖銳的刺痛來對抗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恨意。
“蘇晚!”
李媽媽的厲喝聲在頭頂炸響。
蘇晚甚至來不及抬頭,一件毛色雪白、質(zhì)地華貴的狐裘,就劈頭蓋臉地砸在了她的身上。那濃郁的熏香,是屬于當朝最受寵的昭陽長公主的。
“瞎了你的狗眼!沒看見長公主的愛衣臟了嗎?”李媽媽用涂著鮮紅蔻丹的長指甲,狠狠戳著蘇晚的額頭,眼神惡毒得像要吃人,“這可是西域進貢的雪狐裘,金貴著呢!下擺蹭了點墨,天亮前要是洗不干凈,你就提頭來見!”
蘇晚垂下眼,死死抱住懷中柔軟的狐裘,瘦弱的身體在寒風中微微發(fā)抖,聲音細若蚊蠅:“是……奴婢遵命。”
李媽媽走后,旁邊一個叫春禾的、平日里和她還算說得上話的宮女,用手肘碰了碰她,壓低聲音,嘴唇幾乎不動地說道:“阿晚,你瘋了?這墨漬用尋常法子根本洗不掉,你是不是故意找死?”
蘇晚沒有回答,只是抱緊了懷中的狐裘。
沒人知道,這塊墨漬,是她昨天在御花園,故意撞上長公主時,用藏在指甲縫里的墨粉,親手點上去的。
她要的,就是這個能名正言順踏入權(quán)力中心的機會。
一個卑賤的浣衣宮女,想要接近權(quán)傾朝野的攝政王,無異于癡人說夢。但如果是替大燕王朝唯一敢當面頂撞顧長淵的昭陽長公主,送一件萬分火急、心愛無比的衣物呢?
這是她蟄伏三年,能想到的,最好,也是唯一的路。
今夜,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攝政王府。
朱漆大門,銅環(huán)獸首,門前兩座巨大的石獅子在風雪中宛如兇獸,沉默地睥睨著蒼生。這里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像是用血浸泡過的,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森嚴與壓迫。
蘇晚的計劃,在她踏入王府大門的那一刻,就宣告失敗了。
她甚至沒能見到顧長淵的面。
“有刺客!”
一聲厲喝,數(shù)道黑影從風雪中鬼魅般掠出,冰冷的劍鋒在瞬息之間,已經(jīng)架在了她的脖頸上。
她貼身藏在懷里,那個用三個月餿飯換來的、包著砒霜的油紙包,被輕易搜出。
銀針入內(nèi),瞬間變得烏黑。
人證物證俱在。
她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冰冷的雪灌進她的衣領(lǐng),冷得她渾身一哆嗦。
庭院深處,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道頎長的身影,逆著光,緩緩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玄色金線云紋長袍,墨發(fā)未束,風雪吹動他的衣擺,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從潑墨山水畫里走出來的神祇,俊美,卻也冰冷得不似凡人。
他就是顧長淵。
那個權(quán)傾朝野,令百官戰(zhàn)栗,令小兒止啼的,活閻王。
蘇晚跪在地上,死死地盯著他,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將他的模樣,用目光一刀一刀刻進自己的骨頭里,帶到地獄去。
顧長淵的目光,終于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
沒有憤怒,沒有驚訝,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只路邊的螻蟻,一塊腳下的石頭。
仿佛她的出現(xiàn),她的刺殺,她那滔天的恨意,都不過是一場無聊的、不值一提的鬧劇。
這種極致的漠視,比任何刀劍都更能誅心。
蘇晚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她賭上性命的復仇,在他眼里,甚至不配讓他皺一下眉頭。
她聽到他用那副天生適合在情人耳邊低語的、醇厚磁性的嗓音,對身邊的暗衛(wèi)淡淡地吩咐:
“活活打死。”
僅僅四個字。
定了她的結(jié)局。
暗衛(wèi)首領(lǐng)躬身領(lǐng)命:“是?!?
蘇晚被兩個暗衛(wèi)架起來,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拖向庭院深處。
她沒有掙扎,只是扭過頭,依舊用那雙燃著烈火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顧長淵。
她笑了。
在漫天風雪中,在那張凍得青白的小臉上,綻開一個凄厲而決絕的笑容。
也好。
死在他府里,化作厲鬼,也要日夜糾纏,看他權(quán)勢滔天,看他眾叛親離,看他……不得好死!
她被重重地按在一張長凳上,冰冷的木頭硌得她骨頭生疼。手腳被牢牢捆住,動彈不得。
一個手持著一人高、碗口粗的行刑棍的壯漢,面無表情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呼——”
風聲呼嘯。
“啪!”
第一棍,重重地落下。
“呃啊——!”
劇痛!
無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劇痛,從背部炸開,瞬間傳遍四肢百?。√K晚感覺自己的脊骨,仿佛在這一棍之下,被生生敲成了齏粉!她眼前一黑,喉頭涌上一股腥甜,整個人幾乎要就此昏死過去。
也就在這一瞬間,異變陡生!
她貼身藏在懷中,那枚被她縫在內(nèi)衫夾層里的、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一枚雕刻著繁復紋路的“同心結(jié)”玉佩,在無人察覺的角落,驟然碎裂!
玉佩化作一道肉眼看不見的光,閃電般沒入她心口。
與此同時——
書房外,剛剛轉(zhuǎn)身,正準備返回的顧長淵,身形猛地一僵。
“唔!”
他高大的身軀控制不住地一顫,后心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被活活撕裂的、鉆心刺骨的劇痛!
那痛感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仿佛有絕頂高手用最陰毒的內(nèi)力重創(chuàng)了他的后心。他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沁出冷汗,俊美無儔的臉也在剎那間變得煞白。
跟在他身后的管家和暗衛(wèi)大驚失色:“王爺!您怎么了?!”
顧長淵沒有回答,他強壓下喉頭的血氣,目光如電,掃視四周。
沒有敵人。
他的眼神,第一次帶上了深深的困惑與殺機。
“啪!”
第二棍,緊隨而至。
“呃……”
同樣的劇痛,再一次分毫不差地席卷了顧長淵的全身。他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鎮(zhèn)定,高大的身體晃了晃,一手撐住了旁邊的廊柱才沒有倒下。
他猛地回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雪地里那個已經(jīng)血肉模糊、幾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上。
是她?
不可能!一個卑賤的宮女,如何能傷到他?
這必定是某個政敵,借她為幌子,對自己施展的某種聞所未聞的巫蠱之術(shù)!
他心中怒火與殺意交織,失手打翻了侍從遞來的熱茶,滾燙的茶水瞬間淋滿了他的手背,燙起一片刺目的紅。
而在雪地里,已經(jīng)痛到意識模糊的蘇晚,在承受這第二棍的同時,忽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在背部那片已經(jīng)麻木的、火燒火燎的痛楚之上,她的手背上,竟然憑空傳來一陣尖銳的、滾燙的灼痛!
這痛感如此清晰,如此詭異,完全不屬于棍傷!
像是……像是被沸水狠狠澆過一樣!
怎么回事?
是臨死前的幻覺嗎?
這個念頭,是她徹底陷入黑暗前,最后的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世。
蘇晚是被凍醒的。
與其說是醒,不如說是靈魂被從無邊的黑暗里,強行拽回了這具破敗的、千瘡百孔的軀殼。
她躺在一輛吱呀作響的板車上,身下和身旁,是幾具同樣冰冷的、僵硬的尸體。有犯了錯被杖斃的太監(jiān),也有染了惡疾被扔出來的宮女。
她沒死。
但和死了,又有什么區(qū)別?
板車正被兩個小太監(jiān)推著,往宮外最荒涼的亂葬崗去。
“晦氣!早死晚死都得死,還費這個勁兒!”
推車的小太監(jiān)聽到身后有動靜,不耐煩地回頭看了一眼,見只是個半死不活的丫頭,便啐了一口,嘟囔道:“命還挺硬,這都沒死透。算了,扔這兒吧,省得再拉回去。”
他們甚至懶得再多看一眼,將她從板車上粗暴地推下,任由她滾落在骯臟的雪地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蘇晚躺在雪地里,看著他們遠去,看著漫天飄落的雪花,感受著生命力一點點從身體里流逝。
她要死了嗎?
不。
她不能死。
憑什么她家一百三十口人要枉死?憑什么他顧長淵可以高高在上,主宰他人生死?
我不能死。
顧長淵……我要活下去,我要親眼看著你死。
這個念頭,像一?;鹦?,落在她被冰雪和絕望覆蓋的心底,瞬間燃起燎原之火。
她用牙齒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的腥甜。她用指甲深深摳進凍硬的泥土里,一點一點,一寸一寸,艱難地向前爬行。
她不知道自己要爬向哪里,她只知道,她要活下去。
只要活著,她的恨,就是一把懸在他頭頂?shù)牡丁?
就在她即將放棄的最后一刻,一雙皂靴,停在了她的面前。
雪花,無聲地落在黑色的靴面上。
蘇晚艱難地抬起頭,順著那雙靴子向上看,只看到一個模糊的、穿著太監(jiān)服飾的身影。
那人蹲下身,發(fā)出一聲蒼老的嘆息。
“癡兒,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