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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驚變
臘月的金鑾城,寒風(fēng)裹挾著細碎的雪花,在太傅府的青瓦上積了薄薄一層。檐角的銅鈴在風(fēng)中叮當(dāng)作響,像是為這寂靜的夜敲著不安的節(jié)拍。書房內(nèi),一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在少年清俊的側(cè)臉上投下?lián)u曳的陰影。
蕭景琰修長的手指拂過竹簡上斑駁的字跡,指尖在“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處微微停頓。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身后的書架上,與那些厚重的典籍影子交疊在一起。窗外忽然一陣疾風(fēng)掠過,吹得窗紙嘩啦作響,幾片雪花從縫隙鉆進來,落在他的衣袖上,化作晶瑩的水珠。
“殿下,亥時已過,該歇息了?!袄掀褪挵苍陂T外輕聲提醒,聲音里帶著年長者特有的沙啞,“太醫(yī)說過,您的咳疾最忌熬夜?!?
蕭景琰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案幾上的青銅燭臺里,蠟燭已燃去大半,融化的蠟淚在燭臺上凝結(jié)成奇特的形狀,像是一串無聲的眼淚。他正欲應(yīng)答,忽然聽到府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最終在太傅府門前戛然而止。那馬蹄聲如此急促,竟蓋過了呼嘯的風(fēng)聲。
緊接著,庭院里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鎧甲碰撞的金屬聲。蕭景琰眉頭一皺——這個時辰,怎會有禁軍上門?
“皇長子殿下!“一名身著明光鎧的侍衛(wèi)破門而入,單膝跪地時,鎧甲上的雪粒簌簌落下,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的水痕。侍衛(wèi)的呼吸粗重,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jié)成霧,“陛下在蒼梧山狩獵時墜馬,傷勢嚴重,急召殿下入宮!“
“啪“的一聲,蕭景琰手中的竹簡落在紫檀木案幾上。他猛地站起身,寬大的衣袖帶翻了青玉硯臺,墨汁潑灑在方才研讀的竹簡上,烏黑的墨跡迅速暈開,如同他驟然紊亂的心緒。那卷《史記·孝景本紀》上,“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字跡已被墨汁徹底掩蓋。
“備馬!“他只吐出這兩個字,便大步向外走去,連外袍都來不及披。太傅府的仆從們手忙腳亂地追出來,老蕭安抱著狐裘大氅,顫巍巍地為他披上。
“殿下,雪夜路滑...“老仆的話還沒說完,蕭景琰已經(jīng)翻身上馬。那匹通體雪白的照夜玉獅子似乎感受到主人的焦灼,不安地刨著前蹄。
“駕!“蕭景琰一夾馬腹,白馬如離弦之箭沖入風(fēng)雪之中。寒風(fēng)如刀割在臉上,細碎的雪花打在眼中,刺得生疼,他卻渾然不覺。腦海中全是父皇威嚴中帶著慈愛的面容——三日前臨行時,父皇還拍著他的肩膀說:“琰兒,等這次冬狩回來,朕要考校你的《鹽鐵論》。“
皇城的朱漆大門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沉重,門釘上的金漆在風(fēng)雪中黯淡無光。守衛(wèi)見是皇長子,立刻打開側(cè)門。蕭景琰下馬時,發(fā)現(xiàn)宮道上的積雪竟無人清掃,踩上去咯吱作響。這不合常理的細節(jié)讓他心頭一緊——父皇最厭惡宮中懈怠。
穿過一道道宮門,每過一道門檻,心中的不安就加重一分。往日燈火通明的宮道今夜格外昏暗,只有零星的宮燈在風(fēng)中搖曳,將侍衛(wèi)們的身影拉得老長,如同潛伏在暗處的鬼魅。遠處傳來隱約的哭聲,被風(fēng)吹得斷斷續(xù)續(xù)。
“殿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蕭景琰轉(zhuǎn)頭,看到父皇的貼身太監(jiān)李德全蜷縮在廊柱旁,臉上帶著未干的淚痕,“您終于來了...“
紫宸殿前,文武百官已在風(fēng)雪中跪了滿地。眾人見他到來,紛紛讓出一條路來。蕭景琰注意到,平日里與雍王交好的幾位邊關(guān)將領(lǐng)竟也在列,他們的鎧甲上還帶著遠途跋涉的塵土。丞相柳文翰快步迎上前,官袍下擺已被雪水浸透:“殿下,陛下等您多時了?!?
殿門開啟的瞬間,濃重的藥味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蕭景琰的瞳孔猛地收縮——龍榻前的地上扔著幾團染血的紗布,御醫(yī)們跪在角落,面色灰敗。
龍榻上的皇帝面色如紙,胸口微弱地起伏著,哪里還有半分昔日馳騁獵場、彎弓射雕的英姿?蕭景琰記得,上月父皇還能拉開三石強弓,一箭射穿百步外的銅錢方孔。
“父皇!“蕭景琰跪倒在榻前,聲音哽咽。他伸手想觸碰父皇的手腕,卻被那冰涼的觸感驚得心頭一顫——這哪里是活人的溫度?
皇帝緩緩睜開眼,目光在接觸到長子面容時閃過一絲欣慰。他艱難地抬起手,蕭景琰立刻雙手捧住,那手掌枯瘦如柴,冰涼得嚇人。他注意到父皇指甲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
“琰兒...“皇帝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每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喘息,“朕...時日無多...大周江山...托付給你了...“
蕭景琰渾身一震:“父皇春秋鼎盛,只需好好休養(yǎng)...太醫(yī)院...“
皇帝微微搖頭,這個簡單的動作似乎耗盡了他全部力氣。他示意身旁的掌印太監(jiān),后者捧出一個紫檀木匣,匣子上雕刻著九條蟠龍,龍眼鑲嵌著血紅的寶石。太監(jiān)小心翼翼地打開機關(guān)鎖,里面靜靜躺著一方玉璽——通體瑩白的和田玉上,盤踞著一條栩栩如生的螭龍。
“即日起...立皇長子蕭景琰...為太子...即刻繼位...“皇帝每說一個字都仿佛用盡全力,嘴角滲出絲絲血跡,“為穩(wěn)定朝局...新君當(dāng)與...武威侯之女謝明嫣...完婚...“
蕭景琰耳邊嗡嗡作響,突如其來的重擔(dān)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看到丞相柳文翰微微頷首,幾位重臣面色凝重地垂首而立。而在人群邊緣,他的皇叔雍王蕭桓正用一方素白帕子擦拭眼角,可就在兩人目光相接的一瞬,蕭景琰分明捕捉到那雙狹長眼眸中閃過的一絲陰鷙——就像小時候在獵場見過的,即將撲殺兔子的蒼狼。
“兒臣...領(lǐng)旨?!笆捑扮钌钸凳?,額頭觸到冰冷的金磚。當(dāng)他再次抬頭時,父皇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生命還在延續(xù)。
李德全捧著玉璽走到他面前。蕭景琰伸出雙手,接過這象征至高權(quán)力的信物。玉璽觸手生涼,重若千鈞。就在這一刻,他注意到雍王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右手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那是先帝賜予每位皇子的龍紋佩,唯獨雍王的那塊,龍睛處有一點瑕疵。
殿外忽然狂風(fēng)大作,吹得窗欞劇烈震動。一陣奇異的寒風(fēng)卷入殿內(nèi),竟將所有的燭火同時吹滅。黑暗中,蕭景琰聽見雍王低沉的聲音:“請?zhí)拥钕鹿?jié)哀?!?
就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一滴溫?zé)岬囊后w落在蕭景琰手背上——是淚是血,他已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