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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金雨聘(上)

寅時三刻,汴河還籠在青灰色曉霧里,柳家生絲庫房已響起噼啪算珠聲。

柳含煙蹙眉盯著賬冊上猩紅的虧空數(shù),最后一列朱砂數(shù)更是刺得人眼底生疼:欠漕幫紋銀三千七百兩。

“小姐!禍事了!“

庫房的門砰地被撞開,老管事周叔踉蹌?chuàng)涞桨盖?,袖口還沾著當鋪的封條紅印。

“老爺他...他把城南鋪面押給賭坊了!“

柳含煙指尖的算珠驟然崩斷,翡翠珠子滾過青磚縫,發(fā)出清脆的哀鳴。

三日,僅剩三日,若湊不齊漕幫的買路錢,柳家最后三船生絲就要沉在明州灣,如今又把城南鋪面押了,這還有啥活路。

“慌什么。“

她彎腰撿起算珠:“把祖宅的地契...“

話未說完,外頭忽然傳來震天喧嘩。

晨霧里金雨傾瀉,竟是有人站在飛檐上撒金瓜子。

柳含煙推開雕花窗,晨光里那襲松煙紫錦袍獵獵翻飛,襟口金線繡的貔貅張牙舞爪,險些晃瞎人眼。

“接著!“

檐上人縱聲長笑,金彈弓拉滿迸射。

柳含煙偏頭躲過,金瓜子“當“地嵌入紫檀算盤梁,細看竟刻著“沈硯舟聘“四字蠅頭小楷。

她冷笑拔下金瓜子,揚手砸向窗外:“沈公子要撒野,且去勾欄瓦舍!“

那人鷂子翻身躍下屋檐,腰間蹀躞帶七零八落各種金飾,玉佩,骨雕。

“沈公子今日突然來我這作甚,還攪亂了我的生絲,暫且賠我五千兩,我便不向府衙告你家狀?!?

柳含煙懶得抬眼搭理他,只是手指飛快在算盤里打出五千兩的賬,舉給他看。

“柳娘子,看來不知啊?!?

沈硯舟靴尖勾著庫房橫梁倒掛下來,玉冠歪斜露出幾縷墨發(fā),手指尖捏著一本冊子,上門鎏金兩個大字,顯眼得很:“婚書“。

“沈小公子是何意,你是忘了前些日子,我給你當街揍得哇哇叫了嗎?”

柳含煙仰頭直視他道。

沈硯舟往前一步,勾人的丹鳳眼里流光溢彩,壓低聲音道:“原來柳娘子是被偷偷......“。

他的尾音勾著蜜糖似的拖長半拍。

“賣給了我沈家,我還以為柳娘子早瞧上我這張禍國殃民的臉--悄悄給我送庚帖......“

青玉算盤“咔嗒“橫亙在兩人頸項間,柳含煙指尖叩響第三檔銀籌。

“沈公子這身皮囊,去年臘月當鋪開價...“

她冷笑撥動一粒朱砂染紅的算珠,“八百文?!?

沈硯舟勾唇繼續(xù)道:“你的父親前幾日為了還賭債,找上牙人,尋到我沈家門道,說讓他女兒純厚良善,聰明伶俐,為奴為婢,怎么樣都行,許他五千兩聘禮就行,我父親立馬就答應(yīng)了,本來想讓你進來做個通房,我覺得不妥,你這樣的娘子應(yīng)該做正妻?!?

“荒唐,你不要來哄騙我。”

柳含煙雖嘴上說著不信但還是紅了眼眶。

沈硯舟從袖口拿出一封信紙,抵到柳含煙面前。

柳含煙展開一看,是他父親的字跡,上面是賣給沈府當奴。

柳含煙攥緊了那張賣身契,看著滿地狼藉的生絲,喉間泛起鐵銹味,生生將眼淚逼了回去。

沈硯舟歪在窗欞上啃糖畫,琥珀色飴糖拉出的金絲纏了滿手,分明是看戲的架勢。

“小姐...“

周叔顫巍巍捧來契書,“賭坊的人說,若今日不還兩千兩印子錢,就要將老爺沉汴河?!?

柳含煙指尖掐進掌心。

三日前父親偷走庫房鑰匙,竟也把祖宅地契押在了“千金坊“——那是汴京最吃人不吐骨頭的暗賭窟。

她早該想到,母親臨終前緊攥的那把金鑰匙,怎會無緣無故失蹤。

“嘖嘖,柳掌柜這賬算得糊涂?!?

沈硯舟突然用糖畫戳向賬冊某處,“去歲臘月二十三,柳家三船生絲本該走明州灣,偏繞道泉州多耗七百兩。“

糖絲在“漕運使“三字上勾出金圈,繼續(xù)道:“恰巧那日漕運司新上任的監(jiān)官,姓沈名萬金?!?

柳含煙瞳孔驟縮。

沈萬金正是沈硯舟的父親,當日那批生絲被漕幫扣押的蹊蹺事,竟藏著這般勾當。

“三千金瓜子就在外頭。“

沈硯舟順勢握住她手腕:“娘子若應(yīng)了這婚事,沈家即刻替柳老爺還債?!?

他忽然壓低嗓音,溫?zé)釟庀⒎鬟^她頸側(cè),“順帶...替你撈回那三船生絲?!?

未等他們說完話,十二個彪形大漢破門而入,領(lǐng)頭者臂上刺著何家賭坊的鬼頭紋,鋼刀拍在算盤案上:“柳掌柜,地契連本帶利二千兩!“

柳含煙皺眉嘆氣一聲,今日被賭坊收債就算了,還被著紈绔子弟上趕著上聘禮來搗亂。

沈硯舟看了眼情形,嘴角帶笑--勢在必得,不急不慢道:“這前有漕幫催命,后有賭坊索魂。柳娘子?這滿汴京能護住柳家的...“

他指間穩(wěn)穩(wěn)捏著婚書,“唯有沈某?!?

柳含煙望著窗外金瓜子鋪就的路,忽想起母親臨終呢喃:“煙兒...要活著...“

她閉眼扯過婚書,鐵算盤砸在沈硯舟腳邊:“我要城南三座碼頭做聘。“

“成?!吧虺幹坻倚χ?,“再加十船生絲的嫁妝?“

突然被她用算珠勒住脖頸,鎏金的算盤畢竟尖銳,一不小心就擦傷了沈硯舟嬉皮嫩肉的脖頸,檀香混著血腥氣在晨曦里糾纏。

“我要你應(yīng)三件事?!?

柳含煙扯斷他蹀躞帶,金瓜子雨點般砸落,“一不管我查賬,二不準入房,三...“

她忽然咬破指尖按在婚書上,用著細不可聞聲音道:“我不會同你有孩子?!?

沈硯舟指尖忽然挑起柳含煙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仰頭相對。

晨光漏過窗欞在他眸中碎成金箔,那抹嗤笑里竟摻著幾分認真:“娘子說行.......“

他忽然拈起她鬢間珠花,漫不經(jīng)心別在自己耳后,“沈某赴湯蹈火...也得行?!?

柳含煙拍開他的手,烏木算盤往案上重重一磕。

翡翠珠子撞出金石之音,驚得何家打手后退半步:“諸位聽真?!?

她指尖撫過算梁裂痕,聲線清冷如檐角冰凌,“今日沈小公子在此...“

話未說完,滿箱金瓜子突然傾瀉如瀑。

沈硯舟斜倚在生絲架子上,金彈弓將顆刻著“沈柳“二字的金瓜子釘入梁柱:“連本帶利,雙倍?!?

他玩世不恭的神情突然凌厲道,“鄒家的印子錢,何家的紅當票,外帶...一千兩禁柳家父進你們?nèi)魏我患屹€坊?!?

賭坊的打手得了好處自然點頭,而且他們也不敢惹這個小公子,其父沈萬金控汴河、廣濟河、惠民河三系漕船,家中又有三十六處汴河邸店‘日進斗金’,他們一個小小賭坊自然不敢有任何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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